大检察官——Krantz【完结】
时间:2023-05-17 17:17:43

  桌上摆着一个紫砂小壶,茶壶形状,高度却只有普通茶壶的一半,明澈刚才真把那当茶壶了。明澈按赵问松所说,小心翼翼在砚堂——这词明澈其实第一次听说——滴了两滴水,拿起墨条,轻轻磨了一下。
  好像有点滑溜溜,但又有种微妙的阻塞感,还挺好玩。明澈磨了一会,高雪晴啃着芒果溜达出来,叉腰站在旁边,指手画脚,“多添点水——对对,没那么精细,使劲磨就行了。他写大字费墨。”
  磨墨这事,说累不累,说轻松也不轻松。明澈磨着墨,高雪晴啃芒果啃得吭哧吭哧,赵问松丝毫未受其扰,字迹桀骜,所书之句却潇洒淡然。
  踏花归去马蹄香。
  墨条被水溶化,化作有质感的漆黑液体。高雪晴又指指砚台上方的小凹槽,“墨弄到砚池里面。”
  明澈将磨好的墨赶进砚池。赵问松让高雪晴将刚写好的字拿到一旁晾着,把笔递向明澈,“你写,我看看。”
  明澈捏着墨条的手一顿,“我……没练过这个。”
  虽然明澈从小到大都不愿在任何事情上承认她不行——除了政治是真学不明白——但相比于自认不行,更加不能不懂装懂。
  赵问松笑说:“没练过才要练练,来。”
  明澈硬着头皮接过狼毫毛笔,又按赵问松指导调整握笔姿势,正要下笔,却茫然抬起头,“写什么?”
  赵问松鼓励她,“随便写。想写什么写什么。”
  高雪晴吃完芒果,扔掉果核抹抹嘴,托腮在旁边看着。明澈小时候没少背古诗词,可今天揣着偷师的目的,动机不纯,大脑一时宕机,什么诗词也想不起来,提笔做梦似的写了一行字。
  高雪晴歪着脑袋看,一字一字慢慢念着,“改革和法治如鸟之两翼车之两轮……”念到此处忍无可忍,“你写完是打算挂在一分院一楼大厅?”
  明澈写完,放笔反杀一刀,“还不是你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写稿写来写去就那些话。”
  赵问松眯眼打量字迹的间架结构,讶异问道:“真没练过?”
  明澈念书的时候硬笔字写得不错,而且模仿能力强,跟着语文老师的板书学过几笔,可从没系统学过,毛笔也确实是第一次握。明澈坦言,“真没练过。”
  赵问松大加赞扬,“那写得相当好了。要是再多练练——”
  高雪晴不满打断,“舅舅,你怎么见谁就让谁练字?上瘾似的。”
  “让你练有用吗?你又不听。”
  高雪晴耍赖玩笑几句,找借口遁了,跑路之前给明澈拼命使眼色,示意得明明白白:使劲偷师,不要客气。
  两个小辈那点小九九赵问松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又写几幅字后,赵问松主动问明澈此行有何目的。明澈向徐翊白讨教任小菁诉郭秀梅案时吃过亏,吃一堑长一智,且与赵问松也是初次相见,因此并未将案件相关的具体问题问得太过明白,只说想了解赵问松办大案时的逻辑与思路。
  赵问松边写边答,不急不躁,不时还让明澈点评某字某词写得如何。两人相谈甚欢,转瞬已至傍晚,赵问松收了笔墨,留明澈吃晚饭。
  明澈心说在医院吃饭也太奇怪了,遂推拒两句,又承诺等赵问松出院,一定请他吃饭。
  赵问松也不勉强,答应下来,看了明澈几眼,忽然道:“你让我想起我一个徒弟,他年轻的时候。”
  明澈猝不及防,心跳忽然嗵嗵作响,但仍故作平静,淡然地表示疑惑,“哦?”
  “聪明,也敏锐——这些都是天赋,万里挑一的天赋。然而慧极必伤,不要迷失才好。”
  “您说的这位徒弟是——?都在一个圈子,没准我听说过。”
  明澈明知这问题的答案,但不知怎么却还是问了出来——这心理难以解释,或许只是想从他人口中听听那个名字,仿佛验证六度人脉理论,以证明即使再曲折回环也未曾真正失联。
  赵问松摇摇头,没答,半晌才说:“那时候我也让他练书法,他从来不肯。他啊,没耐心,心不静。”
  离开医院后,明澈拐了个弯,去附近的商场。
  临走前明澈说下周还来拜访,赵问松做贼似的压低声音,让明澈帮忙带烟。明澈左右为难,结巴一下,说这不太合适吧?赵问松看起来很是失落,跟小孩拿不着玩具一样。
  明澈在香烟柜台转了一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纵容赵问松,于是狠狠心放弃为他跑腿代购的想法,闲逛进了不远处的化妆品店。
  导购小姐彬彬有礼地招呼明澈,问她有什么需要。明澈说随便看看,正好瞄见展示柜上的新款女士香水,鎏金的瓶身还挺漂亮,就随手拿起来瞄了两眼。
  导购小姐立刻拿了试香条,邀请明澈试香,说这是上个月刚上市的,可难买了。
  纸条在空气中挥了几下。明澈凑着鼻子嗅过去,立时皱起眉头。甜腻花香,果然不喜欢。
  明澈几乎不喜欢任何女香,总能闻出甜味,熏得脑仁疼。旁边柜子里是男香,明澈闲着也是闲着,又试了一款男香,这次嗅得久了些。
  明澈问导购小姐,“这是什么香?”
  导购小姐说了个名字,又熟练地继续介绍道:“前调是柑橘,中调是绿茶和雪松,后调是麝香和龙涎香,算是一款很清新的木调香,很受年轻男孩子的喜欢。”
  “有没有和它香味差不多、但是味道更厚重一点的?”
  导购小姐立刻心领神会,“您是需要买来送给中年或者有些年纪的男士吧?”
  明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导购小姐又找来几瓶男香,挨个给明澈试,试到最后明澈鼻子都快不好使了,就拿苦咖啡豆给她闻。最后一款香水与明澈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明澈挥挥试香条问道:“这个是哪一款?”
  导购小姐立刻奉上手边的深蓝色香水瓶,娓娓介绍,末了说这款本月打八折,特别划算。
  明澈看看价签,八折也得几千块钱,当即将香水瓶还了回去,跟导购小姐微笑道谢。
  就算想找某个人身上的熟悉味道,也不至于为了闻个味花好几千。都已经撕破脸了,搞这些腔调没劲。
  然而出了化妆品店,明澈还是回到之前的香烟柜台,买了眼熟的白色包装外国牌子香烟,坐地铁回了住处。小区外有一间小文具店,日常光顾的都是周围学校的小学生,明澈进去买了笔墨宣纸——笔十块钱一支分不出是什么毫毛,墨是现成的墨水,明澈对如何选购宣纸一窍不通,只和老板说要写毛笔字的,老板就变魔术似的刷地掏出一叠。
  既然下周还要拜访赵问松,那就不能出丑。
  接下来一星期,明澈白日埋头工作,抽空狠做即将参与的大案的功课,晚上就回去对着视频教程练字。虽说网络教程总不及老师指导,可也聊胜于无。中途李一鸣放出来了,感恩戴德说要请明澈吃饭。明澈懒得理他,不耐烦地将他打发走。高雪晴问明澈和赵问松聊得怎么样,明澈说挺好的,睫毛微微一颤,故意轻描淡写,“赵律师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虽说他现在已经不接案子了,可江湖上仍有他的传说,徐翊白徐律师最早不就是他的徒弟么。”
  高雪晴大为惊讶,“这你都知道?其实我舅舅没带过他几年,小时候我也就见过他几次——十二三岁的时候?”回忆至此,眼神顿亮,“那时候他比现在年轻多了,帅得要命,我一见他情窦都开了,可是他不爱理我,也不爱说话,也不笑。”
  说到最后,情绪又低落下来。明澈仔细想想,这还真是徐翊白的作风,对仰慕他的小女孩也没个好脸色。
  明澈练字练了整整一星期,最后得出两个结论。其一是,赵问松上周夸她纯粹就是客气客气;其二是,烟味从香烟上直接闻和从别人身上闻不一样。
  又至周六,明澈再度去医院看望赵问松。赵问松起床很早,明澈去时已经开始练字了。明澈给赵问松磨墨,又说回去练字练了一星期,等会让赵问松看看有没有进步。
  两人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音略重,听着像是男士皮鞋踩过大理石地面。没等来人敲门明澈就已抬头,霎时怔愣。
  徐翊白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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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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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澈的心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血脉痉挛,脆弱的心肌蜷缩,一阵一阵地疼。一段时日不见,徐翊白额头的伤仍没好,贴着创可贴也能看见残存乌青蔓延出来。
  赵问松抬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来这么早?”
  徐翊白将视线自明澈身上移开,“赶早不赶晚。中午还有事。”
  “来我这跟赶任务似的,怕我耽误你正事?”
  明澈在一旁听着两人刀剑来回,满头雾水。虽说两人语气不善,可仿佛也并不似传言中那般交恶——倘若真的交恶,徐翊白压根不会出现在这里。几个回合之后,赵问松没当回事地向徐翊白方向示意,问明澈道:“这就是我那个不肖徒弟。认识么?”
  明澈继续低头磨墨,不冷不热回答,“庭审录像里见过。徐大律师,久仰大名。”
  赵问松转头看了明澈两秒。
  明澈这才觉出,初次见面就这反应着实不合时宜,于是勉强抬头,对徐翊白笑笑,“一分院第二检察部,明澈。”
  徐翊白冷淡惯了,表情没什么变化,只略微挑了挑眉,语气不详,“明检贵人多忘事,我们之前见过:在盛检办公室门口见过,我在二分院讲课时也见过。”
  当着赵问松的面被挑破,明澈尬穿地心,头疼,戏都接不上去。与徐翊白拿得上台面的两次见面都被拿来说嘴拆台,明澈觉得大概只有“确实见过,我们还见过彼此脱衣服”诸如此类的虎狼之词才能赢过他。
  明澈深深吸气,假笑就跟画在脸上似的,薄得像一层纸,仿佛咔啦就能扯破,“那两次人多,我以为徐律不会记得我。看来徐律记性不错。”
  赵问松来了兴致,眼神在二人中间不住转悠。徐翊白未再接明澈的话,转而对赵问松道:“您有访客,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
  赵问松显然看不惯徐翊白这般疏离,“怎么?你是深闺小姐,怕见人?”
  即使被授业恩师这般调侃,徐翊白的肃然表情也丝毫未变,“我可以换个时间。”
  “换什么时间。”赵问松让徐翊白坐下,“这时间挺好的。哎,带烟了吗?”
  明澈心里吐槽,敢情赵问松让徐翊白来访就是为了这口。徐翊白没料到赵问松有此一问,难得面上一怔,“没带。”
  赵问松不死心,“车上呢?”
  “……也没有。”
  赵问松满脸狐疑,“少骗我了。是不是你现在也和医生一伙了?”
  徐翊白正色道:“真没有。”
  看徐翊白这模样不像说假话,赵问松原本的猜测松动了些,思维转而跳跃到另一个可能性更小的猜测,不大的眼睛都瞪大一圈,“你别告诉我你戒了。”
  徐翊白冷哼,“我可不想上了年纪天天住医院。”
  被如此直白地含沙射影,赵问松气得骂他小兔崽子。
  能有资格说徐翊白是小兔崽子的人没几个,明澈今日也算开了眼了。赵问松的注意力又被徐翊白的额角伤口吸引了去,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问,“你这脑袋怎么了?挨揍啦?”
  明澈作为始作俑者,如坐针毡。
  徐翊白信口编着没人相信的瞎话,表情倒是照旧严肃,“进门的时候撞门上了。”
  赵问松细细端详他的神色,“你要是在外面惹什么事被人揍了,你会回答没事。今天这回答不正常,该不会是女人打的吧?”
  徐翊白立刻脸色黑如锅底。
  明澈的太阳穴也跟着一跳一跳地疼。
  赵问松看徐翊白表情就知道猜着了,不客气地咧着嘴乐,可毕竟师徒一场,也不好调侃个没完没了,于是将话题调转至明澈身上,“小澈儿,你是不是还没男朋友,家里介绍过吗?”
  明澈见这开头,生怕赵问松要给她和徐翊白说媒拉纤,赶紧认真回答问题,试图让话题远离危险范围,“我妈给我介绍过一个宝山区检的检察官。”又说了名字。
  没等赵问松说话,徐翊白率先沉着脸色开口,“那人没什么主见,只会夸夸其谈,办事能力不足,没意思。”
  赵问松讶异道:“你还见过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小检察官?”
  徐翊白没说话。
  徐翊白向来惜字如金,赵问松习以为常,又对徐翊白道:“你们所里有不少年轻男律师吧,你给小澈儿介绍介绍?”扭头问明澈,“你喜欢什么样的?让小白给你挑挑。”
  徐翊白冷然起身,“没那时间。既然今天有人陪你聊天,我就不在这碍事了。”
  赵问松不乐意地叉腰,“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来五分钟就走,还不如不来。”
  徐翊白还是走了。等脚步声在走廊远去,赵问松跟明澈说:“他就这脾气。你别见怪。”
  明澈在赵问松处一直待到傍晚。晚上明澈不想太早回去,就叫了高雪晴出来吃饭。高雪晴每天闲得发慌,逢约必到,吃过晚饭又拖着明澈逛街,两人直到十点多才各自回程。
  上午徐翊白离开时看了明澈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第六感作祟,明澈如同孙猴子被菩提老祖打了三戒尺,仿佛能从其中品出些隐秘意味——明澈觉得徐翊白会去找她。预言没实现,明澈不知所措;预言实现了,明澈仍不知该如何收场。如此一来逃避是最好的办法,只要晚些回去,薛定谔的盒子就直接开了盖。明澈知道徐翊白最没耐心。
  夏日夜晚闷热,明澈拐进小路,莫名觉得颈后起了一层冷汗,仿佛身后有人跟踪,可回头再看,又不见人影。明澈也说不上来这一刻的感受算不算失落,只是倘若徐翊白在此堵她,总该看到他那辆显眼的车才对,即使人在车不在,徐翊白也不可能偷偷摸摸地尾随。
  几乎轻不可闻的脚步随着距离缩短而愈发清晰,明澈察觉有人靠近,全身寒毛一炸,猛然回头。
  先袭来的是一只手,粗糙、丑陋,满是厚茧,指甲参差不齐,甲缝里积了污灰。就在明澈失声尖叫的前一秒,那手狠狠捂住明澈的口鼻。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道立刻呛得明澈昏昏沉沉。明澈腿脚发软,脑中嗡然,视力也一阵一阵地无法对焦,只勉强看出劫她的男人满脸横肉,牙齿焦黄。
  明澈在晕眩中仍瞬间辨认出了这个男人。
  郑磊!
  六年前的一起强|奸案中,明澈将郑磊送进监狱。几个月前郑磊刑满释放,不想竟打算故技重施报复到她身上。明澈在审讯室中面对过许多犯罪嫌疑人,却从未有任何一次感受过如此真切、如此令人悚然的惧意。恐慌感犹如吸贴在皮肤之上的水蛭,将体内血液吸干,血滴自更漏流淌,嘀嗒、嘀嗒,只留下一具冰凉躯壳。
  郑磊的手掌里藏了猫腻,明澈四肢发软,无力挣扎,被拖进小路延伸出的深巷。郑磊并非孤身一人,深巷中晃出几个人影,跟郑磊叫大哥,问他,“这么容易?看来你那药挺好用。”
  另一尖细声音说:“排队排队,你可别想插|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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