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我长安花——喃喃果【完结】
时间:2023-05-18 17:18:45

  皇贵妃。
  听到此人的名号,阿妩的面色一瞬复杂。
  她的名声并不好,至少在国公府上,阿妩就没少听见丫鬟们议论她。
  究其原因,与其出身有关。
  她曾是臣子之妻。
  皇贵妃姓周,原是外公的得意门生——江南御史叶向禹的正房娘子。却在夫君被下狱之后,没有随女眷发配边疆,而是被接进宫里当娘娘。
  君夺臣妻,是荒淫无道的恶名。奈何世间总是有风骨的人少,欺软怕硬的人多。他们不敢把矛头对准今上,便指责皇贵妃狐媚惑主。
  随之,当年的叶向禹贪腐案也变得疑点重重。到底是他有罪在先?还是皇上罗织罪名,只为夺人妻子,顺带打压太师?
  朝中无人敢提。
  只有皇贵妃的名声愈发糟糕。
  思绪千回百转,只在一瞬。阿妩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来:“不知今年的恩科开在何时?”
  不管恩科因什么来,本身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科举三年一度,若是时间合不上,她早就被纳进罗元绍后院了。
  “姑娘您不知道?”房掌柜有些讶异,却也没多想:“就开在下月。”
  “不过想来您家公子,参加荫试是断然没问题的。”
  “荫试?”阿妩又听见个新词。她单知道科举有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这“荫试”又是什么?
  “荫试,就是官荫之人的科举。”房掌柜乐意和阿妩打好关系,自然不吝于为她解答。
  “正常科举,乃是从童生考起,直到进士。而这荫试,则需要有四品官以上的大人保举,才能参加。除了官员以外,国子监亦有保举的名额。凡荫试者,皆从乡试考起。”
  阿妩恍然,原来是给官员子弟走后门用的。
  但也不能算完全走后门。
  乡试中若没些真才实学,自然也录不中。
  不如说,是给官员后代开辟了一条捷径,免去府试院试奔波之苦。但比起寒门学子来,这条捷径已然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大便宜。
  房掌柜又道:“昔日谢世子曾在国子监中读书,不出三年,就成了国子监举荐荫试之人中的头名。”
  “不仅如此,那一年朝廷初兴武举,兵部尚书任主考官,竟到淮安王府求世子参加。国子监祭酒气得不行,两人险些在朝会上打了一架。”
  阿妩听得咋舌。从来都是学子费尽心思讨好主考官,怎么还有主考官上门讨好学子的?
  她把疑问一说,引得房掌柜拊掌大笑:“哈哈哈,自然是谢世子的名声,比武状元还值钱呐!您听听,若说咱们大衍朝第一个武状元是世子殿下,还怕往后无人参加武举吗?”
  “祭酒大人呢,可是培养世子多年,一心让他金榜题名给国子监挣荣耀的,自然不能任他去给武举镀金。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吵起来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房掌柜可惜地摇了摇头:“后来啊,世子哪个都没去。”
  “啊?”阿妩讶然不已,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依他的性子,定会制止闹剧发生的。
  “不过,姑娘也不必可惜。淮安王世子乃是超品,自己就能荐人荫试。若世子哪日改换了心意,状元探花还不是任他挑选?”
  “……”
  阿妩来时忐忑不安,走时心事重重。
  怀中的五百两银票,也没能让她开心更多。
  房掌柜的话,告诉她两个重要的讯息。第一,下一次正经乡试在两年后,若想今年参加科举,唯有恩科。
  第二,恩科只从乡试考起。
  也就是说,她一个身无功名的人,想今年之内参加科举,以荫试举荐的身份,参加恩科是唯一的机会。
  离去之后,房掌柜的话犹自飘荡在脑海:“淮安王世子乃是超品,自己就能举荐人参加荫试。”
  兀地,她想起了撷芳宴上那块玉佩。
  “欠姑娘的人情,他日若有所驱使,莫敢不从。”谢蕴泠如青玉之音,再次响在耳畔。
  阿妩重重闭上了眼。
  她今日方知,原来人在绝境中,其实是可以很卑鄙的。
  -
  “世子,门房来报,有位姑娘说有事找您。”春袖匆匆赶来,细声细气道。
  “谁?”
  身姿修长,芝兰玉树的男子起身,心底浮现起一个倩影。
  “那位姑娘并未自陈身份,只不过……她留下了这个。”春袖摊开手,手心是一枚通透的玉佩,与一张薄薄的纸。
  玉佩是世子的私物,府上无人不晓。门房正是见了这个,才愿意给来历不明的姑娘通传。
  谢蕴修长的指尖展开了白纸,带着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急切。
  上书——
  后日五月初二,知味斋。
  小女子有事相求,万望世子赏光。
  作者有话说:
  *荫试是本文私设,与历史出入较大,请勿考据
第13章
  “我有旁的表兄,你也有旁的表妹。”
  知味斋,京中以清雅闻名的酒楼。
  阿妩幼年去过一次,只记得珠帘间笙歌吹断水云、俨然太平气象。
  要宴请谢蕴,她首先想到了此地。
  风雅清贵、最适合君子端方的世子不过。
  知味斋招待的都是高门贵子,花销自然不小。所幸房掌柜前后给了八百两银子,阿妩咬咬牙,提前订下了一个雅间。
  转眼到了赴宴之日。
  藕荷色浣花如意纹绢裙,迤逦乌发间斜插一支嵌真珠白玉钗。颊边含桃,眸如凝露。芙蓉娇靥映在铜镜中,别有一番惊心动魄之美。
  阿妩对镜左右瞧了半晌,确认没有差错才起身。
  往常,她甚少在意衣装。
  今日要见的却是谢世子,势必要好生打扮一番,才能凸显出郑重与恳切来。
  至于心底淡淡一抹不自在,被她有意无意忽视了。
  快步行至角门,正要出门,凭空出现一只手将她拦下:“阿妩今日打扮得这好生漂亮,是去见什么人么?”
  罗元绍毫无身为不速之客的自觉,笑眯眯道:“我听门房说,这些日子你总从这溜出去出去,都是去了哪儿?”
  阿妩暗道:糟糕,是她疏忽了。
  她这些日子出门得勤,大部分避开了门房,但总有一两次被他看到。谁能想到,这个门房是个鬼精的,竟捅到了罗元绍处。
  她偏过头去,垂眸道:“我不过出门随意逛逛。”
  “哦,随意逛逛,打扮得这般光彩照人?”罗元绍扫过阿妩难得一见的妆扮,眼中闪过妒色:“身为我未过门的妻子,阿妩阿妩从不扮给我看?”
  话毕,他不仅没看见女子被戳破的心虚,反被她眸中冰雪般的怒意骇得一惊:“未过门的妻子?”
  阿妩许久不曾生气了。
  她没想到,罗元绍已然对另一个女子许诺纳她为妾之后,仍能面不改色把“未过门的妻子”的字眼说出口。
  人,怎么会有这么厚的脸皮?
  心窍中骤然燃起一把火,将十余年的情分燃烧殆尽。阿妩从没有一刻如此刻,想逃离罗元绍身边,不再为他“未婚妻”的名头所缚。
  思及于此,阿妩不再敷衍作答附和。这是个难逢的好时机,她要把“陈甫”的身份过明路。
  “不过是去见我表兄罢了,敢问有何见教?”她故作轻描淡写。
  此话一出,罗元绍果然又惊又怒:“等等,你何时有了旁的表兄?我怎么不知?”
  “你自然不会知道。”阿妩唇畔一抹冷笑:“毕竟元绍表兄你这些年,从未关心过外祖他老人家罢?”
  “我那不过是……”
  “再说了,我有旁的表兄又如何?你不也有旁的表妹么?”
  两问,正戳中罗元绍心虚之处。他悻悻然不再言语。转而用一种惊疑的目光看向阿妩,似在琢磨她是否发现了什么。
  阿妩不愿再争口舌,闪身欲走。
  “站住!”罗元绍下意识要拦。
  “让开。”阿妩道。
  她从前是温柔沉静的性子,嗓音甜润又轻柔,甚少反驳他人。罗元绍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坚硬的表妹。
  似是觉得自己理亏,拦人的手臂缓缓垂下。
  阿妩毫无留恋,闪身就走。空余罗元绍望着她的倩影,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离开这扇门,阿妩就会从他身边离开。
  他先是一惊,继而摇头笑了笑。
  怎么可能。
  天底下还有比英国公世子身边更好的去处么?阿妩只是一时情迷,最后总会回到他的身边来。
  阿妩快步迈过巷道。直到走上大街,被暖融融的日头一晒,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方才一怒之下,太冲动了。
  若是罗元绍执意要阻拦,今日可能不得不爽世子的约。
  幸好幸好。
  阿妩轻拍了拍胸口,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不过,接下来留在国公府的日子不会长久。倘使世子同意了帮忙,她就该备考了,无甚心思搅进那对男女之中。
  她快步走向了知味斋。
  -
  知味斋中,谢蕴端坐于雅间座位中。
  与人相约之时,他从来是早上一刻钟抵达。
  头戴束发云龙纹墨玉冠,身着冰绸松鹤纹玄色锦衣。寻常青年身着玄衣,总有种故作深沉之感。穿在谢蕴身上却无一丝不服帖。
  玄色端严,正合他清贵矜持的气度。
  知味斋不愧以清雅闻名。金猊瑞兽口中喷吐着甘松香烟,雅间帘外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酸枝红木桌上除了一壶清茶外,还搁着一本书。
  《青梅记》。
  正是洛书买来的那本。
  谢蕴出门之际思量片刻,仍是将它带上。
  “吱呀”一声,门开了。
  谢蕴抬眸,修长的指节微动。
  旋即,门后出现一个形容昳丽的少年郎来。
  “表叔,我没看错,果然是你!”
  他生得精致,面上稚气未消。举手投足洋溢着富贵气。银朱色织花绫罩衫,二龙戏珠抹额,衬得眉目熠熠生辉,予人宝珠夺目之感。
  来人自顾自坐下,为自己斟上一盅清碧的茶水。喝完之后,摇头晃脑道:“还是宫外的好喝,母妃的茶实在太苦了,我喝不惯。”
  “表叔,你今日要宴请谁啊?我可以一起吗?”
  天真的眸子闪烁,毫无身为不速之客的自觉。
  谢蕴的指节在酸枝红木桌上轻扣,发出不规律的沉闷响声。他眸光微冷:“我在等人。”
  这就是逐客令的意思了。
  奈何,来人像是根本没听懂,笑吟吟道:“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就遇见了你,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说罢,双腿似生根般落在椅上,不肯走了。
  谢蕴偏过头去,眉心无声地一跳。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其中大多与他并不相合,唯独皇贵妃所生三皇子是异类。
  三皇子生时带笑,长大后更是见谁都亲热。这样的性子,自然让他的皇父爱不释手。
  但对谢蕴而言,一块沾手的牛皮糖,无疑是噩梦一场。
  三皇子喝完茶之后,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了目光:“《青梅记》?我听梅香说宫外都在看这个,表叔你也在看吗?”
  谢蕴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作声。
  寻常人被这清寒的眸子一瞥,早吓破了胆,暗自反省自己有哪里得罪了世子。三皇子却毫无所觉:“对了,上次好像看到长姐也在看。”
  “表叔你说,长姐是不是也想找个探花郎那样的如意郎君?”
  三皇子口中的长姐,自然就是大公主了。
  大公主乃皇后所出,二十出头的年纪孀居在家。这样好的年华,本可再觅得佳偶,她却迟迟不肯再嫁。
  宫中所有人都对个中原因心知肚明。
  她看上的如意郎君,是谢蕴。
  谢蕴自然也知晓此事。他对上三皇子暗含的机锋,冷声道:“孝悌之义,弟不言姐之是非。”
  三皇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表叔这模样,和成日念叨圣人之言的夫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自讨了个没趣,不再说话,安静看起了《青梅记》来。
  《青梅记》招徕诸多文人雅士青睐,吸引一个读书不多、阅历尚浅的少年郎自是不在话下。他只看了数页,就连叫了几个“好”。
  “表叔,这书你读过了吗?我能不能带回去给母妃看?”
  “放下。”
  谢蕴的忍耐到达了极点。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三皇子,颇有亲自送客之意。
  “我错了!”
  三皇子见好就收,乖乖把书放回原处。
  他撒娇卖乖的性子,在谁那都是无往不利、左右逢源的。唯独在谢蕴处受挫。但不知为什么,他反而更爱往他身前凑。
  “那表叔你告诉我,这书是在哪……”
  问询之语,忽地被一阵尖细的呼唤声打断。
  “哎哟三殿下,您可让奴才好找啊。”一个面容苍白,嗓音尖细,宫廷内监打扮之人推门而入,喘着粗气道。
  “咦,谢世子?您也在此处?”那太监一怔,旋即道:“哎哟,看来去王府的人要扑空了。正好,您快快同三殿下一起入宫罢,皇上等得着急呢。”
  “敢问公公,父皇召我们有何事?”三皇子问。
  “可不止您和世子呢。皇上急召,三品之上的武将、阁臣和诸皇子都要到场。”
  他顿了顿,才回答前一个问题:“是西北军情。”
  -
  阿妩轻喘着气,来到知味斋的门前时,不免有些着恼。
  她和罗元绍对峙了一会儿,耽误了不少功夫,也不知现在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多少。
  世子的性情,应当不会喜欢不守时之人罢?
  早知如此,不该和罗元绍多费口舌的。
  她攀上了楼梯,来到雅间。只见传菜的小二们进了她订的雅间,手上端着一盘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菜。
  阿妩瞧着疑惑不已:她明明只订了雅间,没点菜啊。
  难道世子已经到了?这些菜都是世子点的?
  满怀着疑惑,阿妩推开了雅间的大门。只见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菜,座上却空无一人。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她拉住一个小二问道。
  被拉住的小二热情地笑了笑:“嗨,姑娘您就放心吃罢。这些菜,方才那位公子都付过账啦。”
  “……那位公子呢?”
  “他?半刻钟前就走了。”
  作者有话说:
  不着急哈,下章就让他们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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