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谢蕴特特提《关锁记》,就为了诘问她一回?
“那时我被皇上召入宫中奏对,可他瞧着未有想处置我的意思,只是大公主看我不顺,想刁难一番罢。”
仗着长公主在附近,谢蕴不会做出出格之举的心态,阿妩难得地说了一回心里话。
“当时表兄同我商量起此事,便告诉我,皇上顾忌着舅舅手中的良种,在得到之前不会对我真正不利。还有,我那时想着马上要……嫁给你了,只想用陈甫的身份做最后一点实事来。等这一阵风头过了,金蝉脱壳、雁过留痕,谁也不会知晓这本书是我写的。”
因为那时候,她多半已经是谢蕴的妻子了。
只可惜,世事弄人,计划从赶不上变化。
阿妩话音未落,自己的一双手便被紧紧握住,殊无缝隙。抬头只见谢蕴极深地望着她:“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他本意是得了《关锁记》的消息,方才出宫的。一番诘问之后,却被不意间的“嫁给你”三字,弄得心神摇荡。
原来,并非是他一厢情愿地谋划着。
她也有自己的计较。
阿妩怔了片刻,旋即便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中。箍在她腰间的手甚紧,几乎要把她揉碎在怀中。
谢蕴的话一向简短,有时近乎没头没尾,每每让阿妩好一番猜测。但是这一回不用她费心,就从区区几个字眼中通晓了一切。
“世子,你特地来诘问我《关锁记》,是担心皇、先帝他会刁难于我,是在关心我,是也不是?”
阿妩的吐息,落在了谢蕴的耳畔。
旋即,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紧紧抱着她的人,清挺柔韧的身子骤然一僵,久久未曾回答。
猜对了。
许是谢蕴的逃避,让阿妩生出了许多勇气。许是仗着身在淮安王府、长公主眼皮子底下,谢蕴不敢造次,她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还有昨日,那两个口出不逊,用来试探我的侍女,也是世子你安排的,对么?”
这一回,抱着她的人,没有再多动作。
他没有回答,亦未松开抱着她的手。唯有漫长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久久不曾消散。
但时移世易,如今不满足于这种古怪平静的,却是阿妩了。
她朱唇轻轻开合,在谢蕴的耳畔附得更紧了些:“不知昨日我对那,世子有没有听清楚,若是没听清楚,我想再同你说一遍。。”
“……你说。”
半晌,才听见
阿妩轻轻掂起了脚尖,又张开了双臂,紧紧搂住了谢蕴宽阔的肩膀。
她清莹莹的眸子盛满了光,又于平静中透露出一点笃定,不闪不避对上谢蕴深不见底的漆眸:“世子一直是高悬的明月,从未因任何事,而折损半点清辉。”
即使在最盛怒之时,也不舍得用强夺的手段伤她半分。反倒让囚禁变得既古怪,又不伦不类。但阿妩知晓,这世间只他一人,会如此行事。
“在我眼底,谢蕴从来都是君子。”
作者有话说:
快正文完结了,还有一两万字左右。
皇贵妃的剧情线,还有后续皇位的归属问题会放在后日谈里来写。
番外的话,现在有两个脑洞,没想好写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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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饮过这杯,就算入我谢家门,如何?”
阿妩说完这话之后, 呼吸不由得轻窒了半刻。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箍在她腰上的手掌,正在隐隐发抖。
这双手掌宽大又修长, 指尖薄茧微有粗粝,摩挲过肌肤之时, 会掀起淡淡战栗之感。但它无论是提笔舞剑, 抑或承托她身体的时刻, 从来皆是稳稳当当的, 可靠至极。
颤抖成今日这般的情状, 她生平是第一次见。
阿妩不自觉垂下了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也随着那双手颤了一颤:“世子?”
“……”
谢蕴沉默着, 未有答复。他只松开了她杨柳般的腰肢。那双轻颤的手掌,却再次蜻蜓点水般抚过阿妩的下颌,落在她小巧的下巴上。
轻轻使力, 又让阿妩抬起头来。
两人捱得极近, 远远望去几乎交颈相闻。阿妩甚至能看到谢蕴微翕的眼睫, 和暗色瞳孔中藏得极深的一点希冀。
“你果真是这样想的?”他沉声道。
“自然是真的。”
清清浅浅的几个字,却让谢蕴沉渊般的漆眸中, 掀起了惊天骇浪。他问道:“你不怨怪我么?”
怨?有什么好怨的呢?
初闻此问, 阿妩唇畔漫出一丝笑意。
她率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长公主听了她和谢蕴的牵缠后, 一瞬间流露出的复杂神情。
长公主一生与淮安王情深意笃, 风雨同舟、互相扶持着过了数十载, 大约理解不了他们这些小儿女之间的复杂纠葛。可她作为两人的长辈, 作为谢蕴的母亲, 不管心中如何评判此事, 却连半分恶言也不曾出口。
大约也是觉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
阿妩将这几个字在心间细细过了一遍,只觉心境如一水般澄明。她抬起明亮的眸子:“世子觉得,我应当怨你什么呢?是你把我强行幽囚于宫室、还是强要了我的身子?还是,你没问过我就当了皇帝?”
说完,她将脑袋靠在了谢蕴怀里,恰可感受到他因呼吸而起伏的胸口,和一声声沉稳的心跳。
咚。咚。
听着这个声音,她也愈发笃定:“我昨日就说了,世子你当皇帝对天下最好不过了,至于身子,也是我自愿给你的。”
至于幽囚于宫室嘛……
好罢,她起初是觉得有那么点屈辱的。可这不是她欺骗在先、理亏在前么?更何况,她一共也就在御书房的后殿暖阁住了三日,最后一日还能自由活动。
阿妩闭了闭眼:“所以世子,你实在不必妄自菲薄。在我心底你一直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从来都是。”
她又抿了抿朱唇,轻声道:“就连孔夫子不也说过么?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若我那般欺骗了你,你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怕我会在心中笑你迂呢。”
说完,她就觉得那双手搭在她脑袋上,轻揉了两下。方才整饬得通顺的鬓发,怕是
“阿妩不怨怪我,谢某已然知晓。可谢某明知道罗敷有妇,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于这一点上,阿妩也要包庇么?”
咳,转移话题被发现了。
阿妩先前有意把话题岔开,却又被谢蕴一语点破。毕竟,思慕有未婚夫之妇,听起来实在与光明磊落无关。但谢蕴对这事念念不忘,这时候也要彻底点出,也让她也再一次明了,他的心结比想象中更深。
不知道,他从前不识陈甫真面目,又有多少次思及她之时,寤寐思服、辗转难眠,被心火炙烤呢?
阿妩幽幽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恍似个什么匠人,正一片片地为谢蕴粘上他道德的破镜。
“世子,你因此事自厌自弃,不恰恰说明了你正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么?像我这样凡夫俗子,做出了什么世难容之事,只会尽力给自己找理由的。”
像罗元绍,想毁弃婚约娶郑月秋,对她也没有半点愧意,还想纳她为妾。又或像她,拿着陈甫的身份蒙骗了谢蕴那么久,明知道义上不够磊落,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她是有苦衷的。
像他这般诘问自己之人,才是举世难寻的高洁。
“而况……”
阿妩狡黠地眨了下眼:“若是世子对我动了心还能无动于衷,只当萍水相逢的过客,那就不是君子,而是圣人了。既是要成圣之人,我这般肉体凡胎,又岂敢染指半点呢?”
毕竟,当初是谢蕴先对她有所暗示的。
在那之前,她一直把他当作个可望不可即的高天孤月,生出一点绮思都觉得是罪过。
“莫要这般鄙薄自己。”
谢蕴剑眉微蹙,只觉“肉体凡胎”之类的字眼刺耳极了。
“这话明明该我来说罢?”阿妩反将了一军:“毕竟是世子你妄自菲薄在先,不仅仅如此,还派了两个侍女悄悄摸摸地试探我呢”
那全是洛书一手安排,他只是在一切安排好之后,被请去观礼。不过如今说这些,再没什么意义。
谢蕴一怔,旋即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亦是两人交谈以来,第一次情绪外露。顷刻之间,他如玉般无暇的脸庞,更增添三分生动的色彩,令人顿时移不开眼。
阿妩见状,猜测着她的劝解,多半起了效果
“世子你……”
“咳咳。”
一声遥遥传来的轻咳声,却把二人的目光一道吸引了过去。阿妩下意识松开了谢蕴的手臂。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丛簇的花木之中,走出来一个婢女。
阿妩认了出来,这是长公主的贴身婢女。
“长公主派奴婢前来告知一声,说午膳已经齐备了,请您二人移步小花厅用膳。”
不知为何,这位婢女见了他二人的模样,也像松了口气似的。说话的时候也一直低着头,竟有几分不敢直视她二人的意味。
阿妩凝神思索了片刻,才恍悟过来——
这婢女怕不是特地得了长公主的吩咐,担心坏了他俩的好事罢?所以才会遥遥地咳嗽一声,好提醒他们有人前来了罢?
莫非,在长公主心里,她和谢蕴就那般爱黏糊么?
不动声色之间,阿妩悄悄与谢蕴拉开了些身距。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
“知晓了。”
与此同时,谢蕴一边答着,一边把缓缓往旁边挪步的阿妩拉回了身畔,修长的手掌复又扣住了她的手腕。
“嘶……”
阿妩清晰地听见了婢女吸气的声音。
大约,她跟在长公主身边日久,从未见过谢蕴与一个女子亲近至此,才会如此讶异罢?可是区区牵手,已经是他们之间最不值得一提的亲昵了。
谢蕴的神情依旧淡定从容,也不知是他到底未曾察觉,又或是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极为自然地牵起了阿妩的手,跟在婢女的身后:“王府的厨子擅长京样菜,你若是吃不惯……”
“我吃得惯的。”阿妩忙道。
她生怕谢蕴为自己劳师动众:“我自小在京城长大,怎么会吃不惯京样菜?世子难道你忘了,我上一回造访府上的时候,你和长公主设宴招待我,不也吃得很开心么?”
谢蕴微点了点头:“那就好。”
阿妩说话之时,直直望着他。正因为如此,她方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极隐晦的一丝笑意——冲着那婢女踉跄了一下的脚步。
她微张檀口,心下一瞬恍然。
谢蕴他,是故意的。
故意在那婢女面前,流露出与她亲昵的姿态,好让长公主、乃至其他更多人知晓此事。
“……”
阿妩忍不住腹诽:好幼稚呀。
可正是这一份藏得极深的幼稚,叫她窥见了别样的谢蕴。他也不永远是光风霁月、只可远观之人,会患得患失,亦会在看不见的角落耍这种小把戏。
不自觉地,她握着谢蕴的手,变得更紧了些。
或许,这也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之一。如今无论是陈府,还是淮安王府的长辈,都默认他们俩好事将近了。既如此,即使真有什么龃龉,也不该在长辈面前显露出来,平白让他们担心。
两人并不体谅婢女的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至于方才未完的“君子圣人之辩”,却一字未提。
及至行至一处瞧着眼熟的院子,阿妩才顿住了脚步。而侯在此地的婢女们,则为她抬起层层的珠帘。
“走罢。”谢蕴道。
“嗯。”阿妩点了点头,略思索了片刻,还并未松开谢蕴牵着她的手。长公主性情宽和而不迂腐,不会多说什么,而她也不想在长辈面前故作生疏,惹得谢蕴多思多虑。
可是,她猜错了。
小花厅中的紫檀木桌上,坐着的除却长公主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他身姿宽而阔挺拔,一副英豪的武人模样,贴身的短打之下一条腿却微屈着,见有人来了,湛湛的双眸中不由射出了精光。
“淮、淮安王殿下?”
阿妩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心底的讶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淮安王自十年前秋狩受伤后,一向深居简出,家中一应事物皆是长公主出面打理的。就像上一次她上门拜访,淮安王就并未出面
可是今日,他却出来见人了。
这实在出乎阿妩的意料。
她握着谢蕴的那只手,也有些僵住了。只因淮安王对她颔首之后,目光紧锁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流露出一丝极复杂的神色。
与长公主听闻她坦陈两人之时的神色,如出一辙。
“……”
阿妩忍不住有些后悔——淮安王据说是个治军严整的性情,该不会觉得她太过轻浮孟浪罢?
她又哪里知晓,淮安王的复杂神色,非是仅仅因为一双交握之手?
他方从自己的妻子口中,知晓了两个小辈的关系,即使非是全貌,也实在令人目瞪口呆——毕竟他自己,当初就是看中了妻子之后,便带着一场利落的大胜,向太/祖提亲求娶了去,半点不曾拖泥带水。
而况,他还记得数月前,他正为儿子觊觎他人之妻,罚了他雨中一场跪。兜兜转转几个月,怎的这姑娘,又转眼快成了他的儿媳妇?
实在是……令人心情复杂啊。
淮安王心底想得不少,面上不自觉带出了几分,也令阿妩平白生出几分胆怯来,步子也渐缓了。
谢蕴似有察觉,不着痕迹挡在了她身前:“父亲,母亲。”
“你们都下去罢。”
先开口的却是长公主,她遣散了侯在小花厅门口的仆婢们,把偌大的屋子彻底留给四个人之后,才笑着对阿妩道:“阿妩,快坐罢,还有蕴儿。”
阿妩撩了下裙裳,乖乖地坐在了下首。神色间的隐约不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长公主忍不住瞪了一眼淮安王,直到后者的神色尽数收敛,才道:“阿妩你莫要见怪,这老家伙听说我们三人要背着他用午膳,就巴巴地跑来了小花厅,怎么赶也赶不走。”
一句顽笑话,场中气氛顿时松快了几分。
看来一向深居简出、不爱见人的淮安王突然出马,并不是为了刁难她的。阿妩悄悄松了口气。紧紧绷着的心弦,也放下了一半。
“先饮些凉汤,解暑。”
谢蕴垂下了眸子,在阿妩身前的杯中倒了一盅梅汤,玛瑙杯外顷刻之间冒了些冰珠子,看着就解渴又解暑。
“这小子——”长公主暗暗笑骂一声。
还真是护短啊。明明自己也有未解开的心结,却生怕他们俩为难人家姑娘一丝一毫似的,护得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