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乔苏苏。”
她忽然听到霍玄叫她。
这一声,立刻就把她的目光,从那一片林子,吸引到了霍玄那边。
这还是霍玄第一次这么叫她。
他往常都会叫她“乔姑娘”,那是一种……带着客气的生疏;
如今不是了,她说不上来,但却觉得,这一声“乔苏苏”,好像一下子就将她和“师子如”放在了同一个位置。
默认了她也是自己人。
这个发现让她有些高兴,如同一颗定心丸,让她对接下来要深入做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把握。
“你是在害羞吗?”
冷不丁听见霍玄这么问她。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哪有人是这么问的……
这、这不应该是放在心里,默默消化,绝不能点出来的吗!
但霍玄既然这么直白的问了,她自然不能落了下风。
她清了清嗓子,强撑着淡定,“你看错了。”
“是吗?”霍玄抱着胳膊,像是在审视她,又像是在故意逗她,“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在乔苏苏开口之前,又不紧不慢的补了一句,“也不敢让我看?”
乔苏苏突然觉得,她在深宫中练就的那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此刻在这个人面前全无作用。
她有些恼,低头看着被清扫成一堆的雪,伸手就抓了一把出来,往霍玄的方向一扬——
“看、看、看!让你一次看个够好了!”
……
乔苏苏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忍不住就有些后悔。
她恐怕要在霍玄心中留下一个坏印象了……
而这些反应,一丝不漏的落在了尤婶的眼中。
尤婶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在心里详细分析了一会儿,忍不住就带出了笑意,
“男人嘛,都是一根筋,连什么时候得罪了你都不知道,说不定还要来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哎呀,真是想想都生气!”
“倒也不是……”
乔苏苏下意识就想反驳,然而才刚开了个头,又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借着咳嗽掩饰。
尤婶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婶子懂,以后你要是在霍兄弟那里受了什么委屈,只管来找婶子,婶子帮你出气!”
乔苏苏眼见着这话越说越偏,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只得又匆匆起了身,借口自己想出去转一转,离开了尤婶家。
出来以后,她也没有回霍玄那边,而是顺着巷子一直走出去。
路上辨了辨方向,在一处墙上留了个记号,出城去了。
四儿隔了一会儿找了过来。
这时候乔苏苏站在距离城门稍远些的一处送客亭内,看两旁白茫茫的大雪。
“东西拿出来吧。”乔苏苏看一眼亭子里有些斑驳的石桌,吩咐四儿。
这地方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来了,石桌上还残留着被风吹进来的残雪。
四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放上纸笔。
见她握着铅笔似在沉思,便问了一声,“如今战马已经有了,殿下还需要些什么?”
乔苏苏说,“战马终究是受人觊觎之物,就这样随随便便放在院子里,我不放心。”
……
写完信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四儿说要送她回去,但被她拒绝了。
霍玄是见过四儿的,若是一会儿不小心被撞见了,她可就前功尽弃了——
乔苏苏还从没在天黑的时候独自走过,白日里熟悉的街道这时候也显得有些陌生,她费了些力气,才终于找了回去。
巷子口闪着微弱的烛光,乔苏苏看到那烛火的时候,步子顿了一下。
烛光的主人也发现了她,立刻就朝着她这边奔来,却是尤婶。
尤婶满脸的焦急,看到她以后,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似的。
“乔姑娘,你去哪里了?”
“霍兄弟找你都找疯啦……还以为你不声不响就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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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铅笔参考自《周礼政要》: “游历商民,亦皆铅笔、簧规不离怀袖。 ”
【小剧场】
霍玄:“我需要一匹马……所以我得想办法弄点钱。”
第二天,一匹马出现在后院。
霍玄:“!”
霍玄:“我想新盖三间大瓦房?”
乔苏苏给虞子由写信:盖房子,打钱。
第二天,平地起了三间房。
霍玄:“!!”
霍玄:“我想要好多好多钱。”
乔苏苏给虞子由写信:打钱。
第19章
浓稠的夜,仿佛吸走了所有的光。
皇宫里明明点了无数盏灯,但微弱的灯火撒在夜色里,就好像全被吞噬了一样。
但仍有一抹微光闪在漆黑的宫墙内,最后停在御书房前。
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将一样东西交给守在门口的总管太监冯铮,冯铮拿到东西以后,立刻进到殿内,呈给坐在龙案之后的虞子由。
这时候已近三更,虞子由却依然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五指粗的蜡烛将御书房照得犹如白昼,虞子由推开堆在龙案上的奏疏,从冯铮手里拿过密信,取了里面的信纸出来看。
看着看着,忽然皱起了眉头。
他瞥一眼躬身候在一侧的冯铮,“只有这些?”
冯铮立刻回禀,“陛下,近来影卫送来的密信的确不多,或许因为大将军离京在外,让朝中的那些人也没了动静。”
虞子由听后,面无表情的把刚才的信纸揉成一团,就着一侧的烛火点了,扔进香炉里。
等看着那一团纸烧成灰烬,才冷笑一声,“大将军大将军,没有了大将军,他们竟连脑子也跟着没了么!”
冯铮低着头没有开口,他心里清楚,这位年轻的君王对手握大权的大将军多有不满。
如今皇帝在前朝的力度不够,后宫里又有一位事事都要过问的太后,要想马上就将这两股势力全清理干净,是绝不可能的。
正在这个时候,殿外忽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陛下,太后娘娘命老奴来请陛下过去一趟。”
虞子由朝着冯铮使了个眼色,冯铮立即过去请门外那太监进来。
等那太监进来,虞子由才从龙案后面站起身,装出一副惭愧的模样。
“既是母后的吩咐,史公公叫个人来传话就是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若是路上有什么闪失,母后该心疼了。”
史公公一脸惶恐,“陛下这话可折煞老奴了,老奴在宫里听差,这都是分内的事。陛下,如今时候不早了,陛下还是先随老奴去永寿宫吧。”
永寿宫同样是灯火通明,虞子由进去的时候,崔太后还在看着一道奏疏。
听到动静,只挥挥手,示意殿内的宫人都下去。
等人都走了,崔太后仍是看着手里的那道奏疏,头也不抬地问,“皇儿最近都处理了什么事?”
虞子由站在下面,恭恭敬敬回禀,“回母后,春闱察举在即,儿臣在物色今年的举荐官。”
崔太后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审视地看着他,“不止这一件事吧?”
“母后想问什么?”
“我听说,你近来很关注宫外的事,还动了私库。”
虞子由心中一紧,他并不清楚崔太后究竟知道了多少,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人中出现了奸细。
崔太后继续说,“你是皇帝,不是需要背靠大树寻求庇护的臣子,你若真要收买人心,也该从朝堂上想想法子。”
虞子由垂了头,顺着话认错,“母后教训得是。”
“还有大将军那里,”
崔太后递给他一份奏疏,“河东有些异动,大将军顺路要去巡查一番,不方便回京。他还特地备了一份年礼表心意,你已多日不回后宫,今夜就歇在贵妃那里吧。”
虞子由深吸了一口气。
贵妃是大将军贺楼冉的女儿,因为宫中没有皇后,她无疑就成了宫中最大的那个,更是仗着有贺楼冉撑腰,张扬跋扈,随意责罚其他妃嫔。
他应下来,正要告退,忽然又被崔太后叫住。
听到她说,“过些日子的大朝会,北然也会派王子前来参加,我同你说过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母后——”
虞子由正要反驳,又被崔太后截住了话头,“北然如今国力正强,我们却缺兵少将,单凭贺楼冉一人并不能讨到什么便宜,既然如今北然诚心求娶,两国结秦晋之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缓和与北然的关系,又有什么不好?”
“更何况,只是一个毫无倚仗的义城公主而已,你与她并非一母同胞,若真是觉得过意不去,到时你亲自为她换一个尊贵些的封号,她只有感激你的份儿,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虞子由抿了唇,“母后,再让我考虑考虑。”
崔太后话已至此,也不再勉强,只摆摆手,让他自行退下。
出了永寿宫,虞子由的神色就冷了下来。
他压着嗓子对冯铮说,“给武承镇去信。”
……
自从上一次乔苏苏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晚归以后,她发现,她与霍玄之间好不容易有所拉近的距离,又被霍玄刻意的拉开了。
而且霍玄自从有了战马以后,他就顺利补上了韩本的缺儿,做了队长,上头分派给他的事情也因此变多了。
他每天都好像有各种各样的事要做,不是在值勤,就是去城外巡查,有时候还会带队去剿灭一小股从边境偷潜进来抢劫的北然士兵。
两个人即便每天都能见面,也是乔苏苏主动与他说话的时候多,
而他的回应,不能说是冷淡,但也比之前明显克制和客气了许多。
以至于当霍玄又一次接到命令,带人出城去巡视时,连师子如都看出了端倪,问起他来。
“我说,你和乔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霍玄扒拉着篝火堆,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他的神色晦暗不明,闻言只随口反问,“什么怎么回事儿?”
“啧,你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前些日子,你看着乔姑娘那眼神,就像盯着一块肉的狼,恨不得直接把人生吞了去!如今又突然像那碰见猫的耗子,恨不得天天钻哪个犄角旮旯藏起来——”
见霍玄眼神不善,师子如咳了两声,重新措辞,“不是,你这突然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似的,和人家说一句话都露怯,恨不得撇清关系,你这又是个什么打算啊?”
霍玄捡起一截枯枝,往火堆里一丢,“她不是这里的人。”
师子如一脸奇怪,“我知道啊,难道你之前不知道吗?”
“我的意思是,她在这里只是暂时落脚,终归还是要走的,”
霍玄抬头看一眼远方,“像她那样的出身,十个玉家也比过了,说不定她的家人这时候已经在接她来的路上。她随时都可能会走,会离开这里,离开我。”
师子如难得看到这个样子的霍玄,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他挖了挖耳朵。
“你这话忒酸,不就是怕人家姑娘不要你,让你单相思么——”
第20章
“放屁,老子是那磨磨唧唧的人么?”
霍玄懒得继续和他说,见其他人也都休息的差不多了,直接招呼一声,继续带队巡视周围。
只是之后巡视的这一路上,原本大家还能在霍玄的带领下说笑一番活跃气氛,如今瞧着霍玄的脸色,个个儿都闭紧了嘴,生怕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一不小心就惹到他。
这一趟出城去周边巡视的时间,比预计要提早了小半日。
他们回城的时候,也才刚过正午。
进了城,霍玄让他们各自回家去休息,自己则牵着马往府衙的方向走,报告这一趟巡视的情况。
回去的时候碰到了霍老爹,霍老爹抱着个包袱,走的鬼鬼祟祟的。
两个人刚打了个照面,霍老爹猛地转过身去,就好像没看到霍玄一样,随便拣了个方向就要走。
“爹,”霍玄叫住他,“我又不是你那些债主,你看到我,躲什么?”
霍老爹一见没躲过去,只得转回来,同时又将原本抱着的包袱改为拎在手里,背到身后,“是你啊,你不是出城巡视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霍玄自然没有忽略他爹的异常,看向他爹藏在身后的包袱,“你拿什么呢?”
“没、没什么!”霍老爹的反应出奇的大。
霍玄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直接上前两步,手一伸,“拿来我看看。”
“霍小狼!”
霍老爹板起脸来教训儿子,“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老子拿什么东西,还得你给老子同意?”
霍玄叹了一口气,先熟练的对他爹说,“爹,儿子不孝。”
说完以后,他迈了一步,直接从霍老爹手里拽过那个包袱,连个停顿都没有,直接拉开一边,扯出里面的东西来看。
“小兔崽子你——”
霍老爹发火只发到一半,当他看到霍玄拿出来的东西以后,瞬间哑了火。
包袱里是一件新做的衣服,领子和袖口衬的狼皮,霍玄拿着这件衣服,看向他爹,像在等一个解释。
“咳……那什么,”
霍老爹有些心虚,不敢与霍玄对视,“成衣店的老板娘说她把衣服做好了,要给你送去,我刚好路过,顺手就帮你带回来了。”
霍玄自然是不信他爹的话,就凭他爹刚才那个模样,明显是有鬼。
不过他也没有拆穿,只将衣服重新包好,拿在手里。
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声,“爹,你能不能不去赌了?”
这话,他从记事起就不知说了多少遍,嘴皮子早都不知道磨出多少层茧子了。
霍老爹也照例敷衍的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老子心里有数。”
见霍玄还要跟着自己,霍老爹又开始撵人,“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别跟着你老子我。”
霍玄无奈,琢磨着,他爹刚欠过一屁股赌债,马上又快过年,应该不会再进赌坊,便也没坚持。
同他爹道别以后,拐了一趟宋记饭馆,要了两碗肉沫汤,霍玄拎着包袱,提着食盒,一转弯又碰见师子如。
“你这大包小裹的,要收拾行李啊?”师子如问。
霍玄反问,“你又晃出来干什么?”
“哦,还人情。”
师子如说完,又看了看霍玄手里拎着的包袱,眨了眨眼睛,连珠炮似的问,
“这就是你拿上回剥的狼皮做的衣服?给乔姑娘的?可你不是说,乔姑娘要走吗?你把这个送出去,不也照样还是没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