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她的这条船开始沉没时,四儿完全能够冷静的踏上另外一艘船,冷眼看着她沉下去。
乔苏苏抱着琴匣,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想:
抓住霍玄的心,不仅是为了完成虞子由的吩咐,更重要的是,这也是她救命的稻草。
她迅速冷静下来,“前几日,霍玄单独带了一个人出城去巡视了。”
“若无异常,他不会只带一个人掩人耳目的出去。”
她言尽于此,在下一个路口与四儿分开,
“既然太后起疑,贺楼冉又回了京,皇兄那边怕是自顾不暇,你若是查到了什么,先不要往京中去信,免得打草惊蛇。”
“好,我知道了。”四儿应了一声,随后迅速离开。
乔苏苏也敛了眉目,抱着琴匣快步走了回去。
才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一个人在巷子口转来转去。
等走得近了,才发现是霍玄。
看到她回来,霍玄迎上前几步,先从她手中接过了琴匣,“你出去,怎么没让尤嫂子陪着?”
这段时间都是尤婶和她一起出去,但乔苏苏因为要见四儿,就找了个理由搪塞尤婶,自己单独出了门。
听到霍玄这么问,她便也说出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獾郎扭了胳膊,看着有些严重,我就让尤婶不用管我,先去给獾郎看看胳膊。”
霍玄听到这话,忽然抱着琴匣盯着她看起来。
他个子高,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天然就多了些压迫感。
这样看过来时,又好像带了些审视,还有些别的复杂情愫。
乔苏苏被盯得不自在,“怎、怎么了……”
“尤嫂子不方便,不能陪你出去,你就不会过来叫我陪你吗?”
“你不是在忙……”乔苏苏不自觉弱了声音。
“就那么点活儿,能耽误多久?老、咳——我晚上赶赶工就全能做完了。”
霍玄转了身,略显仓促,“再说这镇上也没个卖琴的地方,你自己出去找琴弦,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他也是经师子如提醒才想到,武承镇是个军镇,镇上最会乐器的是镇西头的唢呐张,平常大大小小的红事白事都会请他过去吹唢呐。
除此之外,能听曲子的地方就剩下了醉梦楼,整个镇上根本没个卖乐器换琴弦的地方。
只怪他当时太过疏忽,只听到乔苏苏说会换琴弦,就头脑发热——
“你出去的时候,没受人欺负吧?”
他突然又停下来,这回看她的时候,更像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乔苏苏躲了一下,“我能受什么欺负?”
想了想,又把自己遇上玉惊春,同她去玉家换了琴弦的事说了一遍。
霍玄一听到玉家,眉头立即就不受控制的皱了一下。
他倒不是对玉家有意见,只是之前师子如曾开玩笑似的说什么玉家和他的事,他看出过她面上不喜。
如今再听她说玉小娘子找了她,还帮她换了琴弦,担心她生出别的想法。
尤其是,他上次和师子如一起巡视勒河,虽然没发现什么不妥,但也的确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若她在这个关头忽然不告而别,真遇上了什么危险,他连救都救不过来——
乔苏苏看他的神色不太对劲,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试探着问了他一声,“霍郎君?”
霍玄回了神,收拾起自己凌乱的心绪,“外面冷,我们先回屋里去。”
……
新打制的家具正摆放在院子里等待最后的工序,霍玄调好了漆,开始逐一刷色。
“霍玄!”
师子如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你等会儿再干,我和你说个事儿。”
“说什么?”霍玄手上没停,仍在刷着柜子。
“哎呀天大的事儿!人命关天的事儿!”
师子如见状,直接从他手里把东西抢下来,随手放到一边,强行拖着霍玄走到另一边的空地。
“你先别干了,听我说完。”
见他这么急迫,霍玄终于收起了闲散的心思,整了整神色,“出什么事了?”
“宁远镇,造反了!”
师子如刻意压低了声线,但不难听出其中的震惊。
霍玄有些不敢相信,“当真?”
“千真万确!听说是京师来的一个什么官儿霸占了宁远镇镇将的媳妇,镇将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大年三十找上门去,直接把那官儿给宰了!”
霍玄猛一挑眉。
“不过他杀的毕竟是朝廷的人,等京里追究下来,他肯定也没好果子吃。再加上他早就对朝廷不满,所以借着这个由头,直接就反了!”
“其他地方是什么反应?”
“应该都还在观望,”师子如叹了一声,“朝廷不发粮,我们这种地方就得自己想法子,眼下谁都不好说,不过我看啊,要是宁远镇真的成事了,临近的这几个镇子也都得乱。”
霍玄听着这些话,沉默不语。
师子如见状,又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我们镇上到现在都还没有镇将,要是别的地方都乱起来了,我估摸着衙门根本管不过来,官老爷跑得说不定比谁都快。”
霍玄却忽然问起了别的,“以前跟韩冉对着干的那个王大头,消停了有些日子了吧?”
王大头本名王大雨,是附近猫头山上的土匪头子。
因为他脑袋大,左近深受其害的人们就给他起了个“王大头”的外号。
师子如愣了一下,“猫头山年年都过年节,那王大头每年就数这个时候最消停……不过你问这个干啥?”
“没什么,”霍玄往猫头山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是琢磨着,朝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粮,兄弟们跟着我混总归都要吃饭,不如就近行个方便,找王大头商量商量,借点儿钱出来。”
“找王大头借钱?”
师子如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你想剿匪?”
不等霍玄回答,师子如又说,
“当初韩冉带了那么多人去打猫头山,花了那么多钱,都没把王大头打服,如今就凭咱们这几个人……”
“你就说干不干吧,”霍玄直接截住了他的话头儿,
“现在宁远镇造反了,勒河堡那边也有些不对劲,有些事,早做打算,总好过听天由命。”
第30章
师子如似是有些为难, 他默默地拿起刷子,一边刷漆,一边唉声叹气, 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
“好!我跟你干!”
他看着霍玄, “老子天天做梦都是数钱, 这买卖真要是成了,老子也能跟着发财, 怎么看都不亏!”
“不过……”他还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顾虑, 问霍玄, “你说的王大头的事儿, 你真想好了?”
王大头可是远近闻名的悍匪,韩冉当初又花钱又招人的,也没把王大头这块硬骨头给啃下来,只能瞪着眼睛看他为祸一方;
如今霍玄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这匪可怎么剿啊——
“你是不是想趁着王大头窝在猫头山过年, 直接去端他的老巢?”
他想来想去, 好像就这一个法子靠谱些。
霍玄从他手里抽走上漆的刷子, 就着他刚刚刷的地方, 继续刷着漆,顺带白他一眼, “现在去猫头山,那不是送上门去给王大头揍?”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师子如挠挠头, “王大头也就是这个时候戒备最松, 你要是等过了年去, 他养精蓄锐,我们不是更打不过了?”
“谁说一定要打了?”霍玄朝他勾勾手。
师子如凑到他近前, 听他说,“王大头是靠打劫起家的,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被别人打劫的一天。”
……
他们在院子里说的话,乔苏苏在屋内听了个七七八八。
霍玄果然是发现了城外的异常,不过王大头这个土匪……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之前无论是尤婶还是侯金珠,闲聊的时候都不曾提过这个人,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还有土匪头子这样的存在。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个叫王大头的土匪头子很是难缠,就连之前的那位镇将都一直拿他没有办法。
如果霍玄能够剿匪成功,那说不定……
乔苏苏想得太出神,没留神碰落了手边的茶碗。
茶碗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响。
她吓了一跳,记忆里那些严苛的惩罚方式一股脑儿都涌了出来。
她呆愣愣地盯着地上的碎瓷片,不知所措的同时又满是懊悔。
她怎么粗心到这个地步——
就算只是一只再平常不过的茶碗,好好的摆起来,和被毛手毛脚的碰落,那都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摆起来未必会被人注意到,但若是碎了,就是坏了规矩,碰上难缠的管事嬷嬷,免不了就要去外面罚跪……
她心慌起来。
不知道霍玄看到以后会不会发火,更不知道霍玄会怎么责罚她。
她只知道她打碎了霍玄的东西,她完了!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跟着掀进来一团冷风。
乔苏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跪下去,低着头,等着即将迎来的责罚。
然而她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训斥,屋子里很静,只有炭火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
霍玄一推门就看见蜷缩在地上的少女,她似是怕极了,低垂着头,睫羽微微发颤。
他走过去,伸手轻轻扶在她的肩上,试图安抚住她,哪知道却更加刺激到了她。
他看到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躲开自己的碰触,又硬生生忍着不动。
“怎么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出什么事了?”
乔苏苏则有些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他。
他竟然……没有责怪她?
他还穿着刚才在外面干活时候穿的衣服,身上沾着些木屑,看她的时候,眼里全是对她的关切。
乔苏苏指一指地上,还是有些心虚,“抱歉呀……我不小心把它摔碎了……”
霍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刚才他在外面听到的那声响,就是摔破了个茶碗。
“这有什么抱歉的,”霍玄松了一口气,没有去管地上的碎瓷片,而是拉过她的手来仔细看了看,确认了她没有被伤到,“东西碎了就碎了,你没事儿就好。”
“你……不怪我吗?”乔苏苏还是想再确认一番。
“为什么要怪?”霍玄一脸诧异,“谁都有个不小心的时候,我以前上房揭瓦踩破了屋顶,也不过就是让我爹骂两声。现在不过就是碎个碗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别放在心上。”
霍玄想着小姑娘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大概是因为住在他家里,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想了想又道,“对了,你听说过碎碎平安吗?”
乔苏苏摇了摇头。
她只听说过碎了挨打。
霍玄抽出拨弄炭火用的小钩子,在地上写了“岁岁平安”四个字。
“我们呢,过年的时候总喜欢找几个吉利词儿,”他又一指不远处的碎片,“碎和岁同音,所以啊,我还要感谢你呢。”
乔苏苏还是有些不相信,“我打碎了茶碗,你还要谢我?”
“是啊,”霍玄拉她起来,“岁岁平安,这可是吉祥话儿。”
之后他让乔苏苏坐好不要乱动,自己蹲在地上把碎瓷片拣走。
乔苏苏看着他的举动,莫名就觉得鼻子发酸。
她在宫里的时候,从来没听过什么“碎碎平安”,更不会有人耐着性子这么安慰她。
她就像地上一颗野蛮生长的野草,随时都会有人踩她一脚,踩完以后还要觉得这颗野草太碍眼。
但是今天,她好像感受到了……呵护。
她抱膝坐在床上,看着在屋子里忙忙碌碌的霍玄,情不自禁喊了他一声,“霍郎君。”
霍玄收拾好了碎片,又将在外面晾好的家具搬进来,听到她叫他,回头看着她,“怎么?”
“你真好。”
少女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但现在看着他的时候,却是从心里往外的笑着。
霍玄有些发愣。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乔苏苏看上去,好像一点儿也不像个千金大小姐,反倒像个在苛刻的富贵人家当受气包的小丫鬟。
他压下心中这种异样的错觉,却又不受控制的走到她近前,俯身看着她。
他身量高,轻而易举就将她的身形笼罩住,仿佛将一切都摒弃在外。
乔苏苏呆愣愣的看着他越走越近,最后在自己面前停下来,这让她不得不仰起头看着他。
忽然,她眼前洒下一片阴影,她跟着低了低头,接着感觉到头顶一暖。
当意识到那是霍玄的手抚在她的头顶时,她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
“乔苏苏,”她听到霍玄连名带姓的喊她,
“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有一点,你得记着。”
他皱皱眉,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显得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在我这里,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觉得抱歉。”
乔苏苏像是没听明白一样,再次抬起头,越过他的衣袖去看他的脸,一瞬间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
“嗯?”
霍玄见她这么看着自己,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抹了一把脸,没觉得有什么一样,“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乔苏苏摇摇头。
见霍玄还在盯着她看,等着她往下继续说,于是又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朝着他笑了笑,“就是觉得,你挺好的。”
她强调,“特别好。”
霍玄被她弄的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只好借着倒水掩饰不自然。
他把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搁在她手边的小桌上,“对了,还有个事儿,我得和你商量商量。”
乔苏苏眨眨眼,等着他继续说。
“家里没有细粮了,如今这一时半刻的也没处去买,以后恐怕要委屈你,和我们一起吃粗粮了。”
听到这话,乔苏苏忽然想起来,之前每次吃饭的时候,她碗里盛好的米好像都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来。
除了霍玄出狱那一次、还有过年的那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以外,平时他们吃的饭食都很简单。
无论是和霍玄一起在家里吃,还是在霍玄不在的时候去隔壁的尤婶家里,他们吃的有时候是黄面的粗饼子,有时候是看起来粗粝无比的米,再配上一道素菜,一顿饭就这样随意的凑合下去。
那时候她从没有细究过这其中的因由,但现在,她知道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不太清楚细粮之于普通人家的分量,但既然霍玄只为她一个人搞特殊,就说明这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