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苏苏还想再坚持，“可柴火……”
“这点儿柴火算什么？院子后边有那么多树呢，柴火不够了去砍就是了。”
霍玄说着，重新点起了灶台，隔水将碗放进去。
屋内一时间变得有些静，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乔苏苏看着桌上放着的粗面饼子发呆，等了好一会儿，霍玄端出重新热好的饭食放在桌上。
一碗面热了两次，看着已经有些坨了，酱杂碎倒是刚刚好。
霍玄把热好的饭食往她跟前又推了推，自己重新拿起一块粗面饼子，咬了一口，忽然抬头対她说，“你先吃，等吃完了，我们好好谈一谈。”
乔苏苏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谈……什么？”
霍玄却不肯再说了，只夹了几筷子酱杂碎涂到粗面饼子上。
“先吃，吃完再说。”
乔苏苏深吸了一口气，她挑起一筷子面条吃了，又看了一眼碟子里的酱杂碎。
自从她知道这些杂碎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以后，就有些抵触。
可眼下除了这些东西，再没有其它，有吃的总比没吃的好，她小小的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筷子伸向了那碟酱杂碎。
霍玄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犹豫，“你把它们拌进面里，多少添个咸淡。”
乔苏苏依言照做。
正如霍玄所说，用酱杂碎拌过的面多了许多滋味儿，她也因此逐渐忽略了这些她过去从未吃过、甚至有些嫌弃的杂碎。
她吃的不快，対面的霍玄已经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几个粗面饼子。
他吃完了饭也没急着下桌，就坐在那里看着她吃。
乔苏苏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愿意落下风，躲避他的目光，于是一顿饭吃得就有些食不知味。
好容易等她吃完了，霍玄将碗筷放到一边，先问了她一声，“可吃好了？”
乔苏苏点点头。
“好，那我们说正事。”
这个时候的霍玄已经收起了懒散，神色也郑重许多。
“方才那一拨人进来的阵势，你也看到了。”
乔苏苏又点了点头，不知道霍玄究竟想说什么。
“眼下世道乱，像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可知道，宁远镇镇将举兵造反，已经完全不听朝廷的号令了？”
乔苏苏猛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是什、什么时候的事？”
她虽然不太清楚边疆布防，但也曾听虞子由说起过，大魏在北边设有六个军镇，镇上全是军户，他们祖祖辈辈都在那里守卫着大魏的疆土。
宁远镇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宁远镇反了，那岂不是说，北边的边境防线缺了个口子？
“就是前几天，”
霍玄看她惊讶的模样，以为她只是害怕，
“你也不必忧心，宁远镇虽然名义上反了朝廷，却并不会同北然人勾结，若有新主，他们应该也还是愿意归顺的。”
“但是宁远镇一反，周边的这几个地方，多半也会跟着有所动作，武承镇上的情况么，或许会更糟。”
“会更乱吗？”乔苏苏问。
霍玄想了想，“镇上原来的镇将韩冉已经死了，现在又没有新的镇将接替，眼下的武承镇可以说是群龙无首，即便有个府衙管着，差不多也是形同虚设。”
“所以，”霍玄微微向前倾身，看着她的眼睛，“我想听你说实话。”
霍玄看过来的眼神太过锐利，乔苏苏心中慌了一下。
好在过往的深宫生活让她早学会了将所有的神色尽藏心中，再无波无澜的表达出来。
但突然的审视，还是让她下意识攥紧了拳。
她的这番变化落在霍玄的眼里，便像是一个出走在外的人最后的倔强。
他试图劝说她，“你在我这里，我总要顾及你的安全，如今这里随时会乱，対你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乔苏苏见他态度坚决，思索一番以后，终于开口，“其实我家中早就没人了。”
霍玄一怔。
“我父亲常年在外领兵打仗，母亲去得早，家中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后来父亲也战死了，家中奴仆欺我无人撑腰，私下里算计着要把我卖去青楼，想要趁机瓜分我家的家产。”
她越说越顺，“是我的贴身女使察觉了他们的阴谋，拼死带我逃出府去。”
“可天大地大，我却无处可去。想着，父亲从前在西境，我或许能在那边找到一个容身之所，只是没想到路上走错了方向，这才来到了这里……”
“却不曾料到，”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逼出一点泪花儿，“驿馆失火，还连累了我的女使葬身火场……”
说到最后，她已经有了啜泣之声。
“霍郎君，我……实在是无处可去，你若是不要我，我、我……”
“谁说我不要你？”霍玄听她说了这么多，心中酸涩万分。
他试图顺着她刚刚说的话去想她之前的处境，慢慢也就理解了为何她总是那样患得患失，以及她明明是有所图的接近自己，却又什么都不曾做过了。
原来早在失火那日，她就已经一无所有！
偏偏他却将她的那些依赖，当成别有居心——
“乔苏苏。”
他心中有了决定，“其实我刚才対那些人说的话，也并非全是假的。”
他话里有话。
乔苏苏悄悄地松开手，猜到了一二，却故作茫然地看着他。
只见霍玄把刚才的文牒从怀里拿出来，放到她面前。
“这上面所载，算是我霍家的全部。”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从今往后，这份家当有增无减。”
“你，可愿嫁我？”
第35章
“你说真的？”乔苏苏看着他。
“真的。”
“你要娶我？”
“嗯。”
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 乔苏苏还是有些不能相信，“可……为什么啊？”
离宫之前，虞子由给她讲过几个“美人计”的例子。
但那些例子当中, 被勾引的对象一个比一个难搞，有些人甚至要靠付出生命的代价, 才能打动他们的心。
霍玄……真这么好勾引？
她试探着道：
“我会做的事不多……”
霍玄的条件和那些权臣不同, 能打动他的，应该是最直接最能帮助他的事。
然而她在宫中一直做得都是些简单洒扫、送物什的活儿, 完全不像尤婶那样几乎什么都会干。
“好像也帮不到你什么忙……”在得不到虞子由的支持的时候看上去确实如此。
甚至还有目前来说最要紧的一点。
“我还吃不下粗粮——”
“乔苏苏, ”霍玄突然打断她的话, “我娶你, 不是冲着你能为我做什么去的。”
“如果我要一个能帮我做事的，那师子如岂不是更合适？”
他这个比方实在是不太恰当。
乔苏苏喃喃道，“那一个人做什么事，总得有个原因吧，你要只是看我可怜……”
“老、咳……我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难道要我个个儿都娶回家来？”
乔苏苏听了这些话, 心中总有一种超出她“因为即将完成任务而感到开心”的那种高兴。
但现在她也来不及去想为什么, 只继续做着最后的试探。
“如果娶了我, 就要事事都听我的，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霍玄听到这话来了兴趣, “嗯？那你说说，我要怎么做才算是听你的？”
话题重新被抛了回来。
乔苏苏隐晦的试探, “比如说, 我让你上进。”
霍玄挪开放在身前的文牒, 胳膊拄上去，歪头看她, “上进？姑娘这么看重我？”
“人往高处走，而且你不是也说……”乔苏苏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被挪开的文牒，意有所指，“这份东西，以后有增无减？”
霍玄挑一挑眉，“那你说说看，上进到什么程度，才算达到你的要求？”
乔苏苏想了想，“怎么也得当个大将军……之类的吧？”
如今朝中就有一个把持朝政的大将军贺楼冉，虞子由要想扳倒他，就需要一个能在方方面面都和贺楼冉势均力敌的人。
更何况霍玄之前还说，他要剿了王大头这个匪。
这样一来，等他剿匪成功以后，怎么说也能留一部分兵力在手上了吧？
霍玄自然是不知道乔苏苏心里是怎么想的，听到她这么说，便满口答应下来，“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你愿意跟我，我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这事儿便算是成了。
眼见着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乔苏苏寻了个机会，同四儿见了一面。
自从那天晚上府兵来查过人以后，镇上又重新恢复了暗潮涌动的平静，四儿的藏身之所很是隐蔽，就连乔苏苏都是第一次过来。
她住在镇上衙门的一间厢房内，这里处在衙门的后院，挨着存放档案的地方，平时也很少有人会经过，除非内里有人故意走漏风声，否则这便是一处天然的藏身之处。
乔苏苏进门之后不禁有些感慨，恐怕那些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他们不惜大张旗鼓的找的人，就藏在镇上的衙门之内。
“陛下来信了。”
四儿观察了一番外面的动静，取出一封未拆开的密信来给她。
乔苏苏接过信来看了一遍，虞子由在信上说，让她想办法引导霍玄接手宁远镇。
“陛下还让人捎来了这个。”
乔苏苏一看，见四儿手中托着的是一枚兵符。
兵符可是个了不得的东西，有了它，就能号令三军！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她父皇在位时起，皇帝大权旁落，皇帝手里的兵符也不如大将军手中的好用了。
等到大将军贺楼冉上任，重新融铸了兵符，此后军中的将领更是只认新符，对于皇帝手里的那一块，就只剩下了表面恭敬。
如今虞子由送出来的兵符是一枚旧兵符，要用它号令已经起兵造反的宁远镇，情况并不乐观。
还有……
乔苏苏径直问，“除了兵符，陛下可还有其它东西给我？”
四儿摇头，反问，“殿下还要什么？”
乔苏苏也不同她绕弯子，“粮草，辎重，军饷。”
练兵最是费钱，若是想要训练一支能够与北然人抗衡的骑兵，光是养战马就是一大笔开销。
“殿下，”四儿像是被她惊住了，好半晌才说，“如今陛下在京中的处境不好，不能轻举妄动，此番能送出这些，已经是不易，若是大费周章的准备殿下要的这些，恐怕密令还不出宫门，就会被大将军或者太后的人从中扣下！”
乔苏苏听到这话，懂了。
也就是说，虞子由继毫无调查就把她送到武承镇勾引霍玄之后，又想空手套白狼，拿一个作废的虎符换一支对他死心塌地的军队。
她面无表情的从四儿手中拿过虎符，“义城领命。”
……
因为要进山剿匪，霍玄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做准备。
他手下的人不多，剿匪又是秘密进行，不能走漏风声，所以大多时候，他们都是白天照常巡视、站岗，晚上一起聚在霍玄家的后院，修补甲胄，磨刀。
乔苏苏给霍玄他们送水的时候，听到师子如正在同霍玄说，“宁远镇那边有个新鲜事儿，你想不想听？”
霍玄补好一片甲胄，又替旁边的人往磨刀石上淋了些水，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你说。”
“宁远镇的那个镇将，叫庞智，我打听到一个消息，那庞智宣布造反以后，带人去开了镇上的粮仓。”
霍玄听了没什么反应，“他既然要养兵，自然要先开仓放粮笼络人心。”
“可你知道开了粮仓以后，发生了什么吗？”
这次不等霍玄问，师子如已经接着说道，“宁远镇上的粮仓，是空的。”
“什么？”
这次霍玄是真的震惊了，“要是有人开过仓，应该会有些动静传出来，难道宁远镇早在之前就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这可说不准，说不定咱们武承镇的粮仓也是空的，只不过没人发现而已。”
师子如放下手里的东西，压低了声音，“现在这个事儿还没有传开，那边的人暂时还不知道。再说了，你连王大头的主意都打上了，这宁远镇……你就真没什么想法？”
霍玄拎起一把磨好的刀，看了两眼，“既然那边还不知道这件事，不妨先撕个口子，把消息透露一点，信还是不信，就看他们是怎么判断了。”
“至于眼下，待灭了王大头以后，我打算效仿庞智，接管武承镇。”
师子如等人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我看行。”
“不过还差个趁手的东西。”
“什么东西？”
霍玄说，“虎符。”
第36章
霍玄这话, 让一起干活的师子如等人瞬间惊愕了一下。
他们向来知道霍玄一向胆子大，敢想，但是他们也万万没想到, 霍玄竟然这么敢想。
乔苏苏拿着水壶悄悄站在门边，也有些紧张。
她不知道霍玄会想用什么法子弄到虎符, 但可以肯定, 必然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赶巧的是，她手上, 正好就有虞子由给她的虎符。
至于怎么不动声色的透漏给霍玄……
“那玩意儿谁知道在什么地方？”
后院里, 师子如第一个反应过来, “就算是韩冉那王八蛋活着的时候, 他点人出去剿匪，也没见他用过虎符啊！”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霍玄不以为然，“你也说了没见过，所以就算我拿着一瓣蒜说这就是虎符, 只要有人信就行。”
师子如和余下的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最后问了一声, “那，你有几成把握？”
霍玄随意的抬头, 正看到乔苏苏提着水壶往这边走，他顺势站起身, 迎着乔苏苏走过去, 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这里乱，你在门口等我过去就好。”
乔苏苏站在门口, 等着霍玄过来。
他们之间要成婚的消息已经由霍玄公布了出去，霍玄又请隆宇算了算日子，最近的良辰吉日在下个月。
不过这段时间，一些和霍玄相熟的人们俨然已经拿她当大嫂来看待了。
这会儿看到她，纷纷热情的同她打招呼。
然而像此刻这样，有这么多人齐刷刷聚在一起，热情的对她喊“嫂子来了”，乔苏苏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就变得拘谨了许多。
霍玄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借着接过水壶的动作，挡住了后院投过来的热情目光，接着把她往回送了几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