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没有锁，霍玄因为抱着乔苏苏，进门的时候就只稍稍抬高了一下腿，将那两块门顶开，从容走进去。
“这是哪里？”乔苏苏明知故问。
“我家。”
第5章
霍玄家的院子不大，每间屋子也都很小，进了院门以后，几步路的距离就到了屋子里。
乔苏苏一直顺从的由着霍玄将她放到床边。
至于霍玄为什么嘴上说着要带她另找一处客栈，实则带她回家，她虽然很想知道，却没有问。
她只是让自己表现的如同一个……受到惊吓，早已不知所措的千金小姐，
即使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妥，即使心里已经有了成百上千个疑问，但却要强做镇定，维持一个千金小姐该有的端庄模样。
只不过微颤的睫毛还是出卖了她心里的慌乱。
霍玄放开她以后，原本是打算直接出去的，但也不知怎的，临到门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少女的面庞细腻又透亮，她生的白，但被这样的冷一激，脸颊就染了一抹不太自然的红，像涂了胭脂。
她侧身对着他，露在外面一侧的耳垂也是红的，那红还停在眼尾，让他特别想伸手去摸一摸。
这个念头才一冒头，又猛地被他用力按回去，只剩下燥热，扯着他的注意力，催促他应该马上出去。
外面寒风又起，屋内虽然稍稍挡了些风，却并未点着炭盆。
裹在被子里的人又瑟缩了一下。
没有炭盆的暖意烘着，霍玄知道被褥上堆着的寒意给人的滋味儿，那并不比外面冰冷的台阶好多少。
他看出她脸上强装出来的镇定，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就冒出一个想法：他还是得去买些炭火来烧。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刻的反常，甚至还缓着声儿交代自己的去向，“我去给你烧些水来喝。”
乔苏苏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看着少年人没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
这次霍玄拉开了另一侧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仔细整理了一下，在她披着的外袍之外，又裹了一层。
做完了这些，他才终于放心离开。
临走时小心翼翼地帮她关好门，防止外面的风涌进来。
乔苏苏看着重新关好的门，不由得就想，这个霍玄，倒也是个细心的人。
……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霍玄的头脑也冷静了一些。
带她回来，自然是有他的考量。
这段时间镇子上来了很多外乡人，还都以壮汉居多，这些人来路不明，几乎占据了全镇的客栈。
而驿馆失火，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纵火尚且不明，他思来想去，怎么也不放心就这么将她一个小娘子随便送到任何一个有空房的客栈，让她孤身一人面对可能出现的麻烦。
倒不如先在他家中安顿一晚。
等明日，他先替她找到她身边那女使的下落，再帮她想想办法，重新找一处妥帖的地方安顿下来。
这样想完以后，他迈步进了厨房，先给自己倒了半碗凉水喝了，然后再拎起水瓢往水壶里灌了半壶水，放在灶上，开始用力敲着打火石。
有火星儿崩出来，柴火被引燃，微弱的火苗儿重新活跃在灶膛里。
霍玄盯着灶膛里的火，慢慢添柴，又时不时去看灶上水壶里的动静。
太慢了，他皱一皱眉，最终决定不再耗在厨房里干等着，而是又取了个水罐出来，拎着往隔壁去了。
这个时间，镇上的人几乎都已经睡熟了，但他毫不避讳的拍了拍隔壁的门板，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里面的人很快应声，不一会儿就小跑着出来一个人。
那人像是知道院外的是谁一样，还没等完全把院门打开，连霍玄的脸都还没看清，就已经先说起话来，“霍兄弟，有啥事儿要帮忙吗？”
“家里的灶上烧得慢，想从老兄你这儿讨些热水喝。”
“好说，好说。”
那人乐呵呵接过霍玄手里的水罐，又热情的把人让到里面去，“这大冷的天，你也先进来喝一碗热水再回去吧。”
霍玄摇摇头，“不了，多谢。”
见霍玄推辞，那人也没有勉强，动作利索的往水罐里倒着炉子上的热水。
又顺口问道，“霍兄弟，你刚刚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是你什么人啊？”
霍玄一抿唇，“她不是这里的人，也不会在这里留多久。”
见他这么说，那人也就明白了，点点头，将倒好了热水的水罐递给他，“行，我知道了，不能给你乱说。”
等快将霍玄送出门的时候，又忽然一拍脑袋，“哎呀”一声，急急忙忙提醒，“对了霍兄弟，之前往你们家来过好几拨人，看起来风风火火的，个个儿都横的很，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不？”
霍玄听到这话，也有些茫然，思及他换岗回来那会儿看到的异样，疑心还是和韩冉又抽风了有关，便也没太当回事儿。
“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劳烦老兄告知了。”
“哦……”那人也放下心来，
“行，没出什么事儿就好，外头这么冷，你还就穿了这么点儿，快回去吧。”
一直到看着霍玄进了隔壁的院子，那人才回身关了门，嘴里嘀嘀咕咕一句，“原来不是啊……我还当是他连夜讨回来的媳妇儿呢。”
霍玄回了自己的院子，一抬头见屋子里黑漆漆的，猛然想起来他刚刚忘记点灯，立刻加快了脚步。
也不知道她独自待在屋子里……可有害怕。
……
屋门又被轻轻推开，乔苏苏听到声音，跟着往门外看。
先看到的是一点昏黄，灯火一个劲儿的晃动着，他们的影子也因此变得时长时短，忽高忽低。
屋子里没有炭盆，即便她尽力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也仍是挡不住寒冷，像捂着一块冰。
她一手揪着被子的两角，空出一只手来，低头朝着手心呵着热气。
武承镇真是比京师要冷得多。
她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因为领不到过冬的炭火而挨冻，但那时候尚还能靠着多加几床被子捱一捱，但在这里，却着实有些受不住。
她连着咳嗽了几声，之前本就没干透的头发这会儿还冰凉冰凉的贴在身上，激的她又打了几个喷嚏。
一碗冒着热气的水被端到她眼前。
“家里的炭用光了，”霍玄解释，“先喝些热水暖暖吧，我在厨房里还烧着水，等水烧好了，再给你灌一个水袋。”
乔苏苏轻声道了谢，稍稍从裹得紧紧的被子伸出手，小心的接过水碗。
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碰到了霍玄的手指，她假装没有发现，端着水碗小口小口的喝着水。
剩下霍玄默默地背过手去，攥了攥手指。
她的手太凉了，也不知和他这么干捱一晚，能不能抗得过。
一会儿多灌几个水袋给她吧。
这么折腾了一通，也已经过了小半夜，乔苏苏喝过了热水，觉得身子稍稍暖和过来一些。
她微微坐直了些身子，见霍玄低垂着眼眸盯着地面，不知是在想什么，想了想，还是先出了声，“霍郎君，今晚多谢你救我。”
“你不用谢我，”霍玄好像刚刚回神，怕自己刚刚的话说得太生硬，又加了一句，“遇到那样的事，我总不能袖手旁观。”
说完，他站起来，看向她，“今晚你得在我这里委屈一晚了，等明日一早，我就去驿馆帮你找人。”
乔苏苏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之后却看着屋内仅有的一张床，和一床被褥，有些犯难。
霍玄倒是没犹豫，他走到另一边，打开了角落里的箱子，从里面抱出一床新的被褥。
乔苏苏一直跟随着他的举动，就见那被褥看起来有些喜庆，还带了点儿红色的绣纹。
眼见着他抱着被褥走过来……
乔苏苏下意识往后挪了一点儿。
霍玄把被褥放在她身边，对她道了一声“得罪”，接着把她连人带身上的被子一起放到桌边的凳子上，速度极快的开始铺床。
乔苏苏目不转睛的看着霍玄在床边忙忙碌碌，就见底下的被褥被加厚了一些，那条新被子也摊开在上面铺好，做完了这些，霍玄将被子折起一角，回身把她抱起来放回去。
“一会儿你先盖这条被子，身上的这条就压在最上面。”
乔苏苏呆愣愣的听着，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他一会儿睡哪里？
这么冷的天，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总不能让霍玄打地铺吧……
霍玄又出了一趟屋子，再回来时，手里抱着几个热乎乎的水袋。
他把水袋放在被子上，“你把这几个水袋放在被子里，要是觉得凉了，就扔出来。”
乔苏苏依言照做。
霍玄看出她在紧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他一脸坦荡，指向屋外，“你不要紧张，我去那边的屋子睡。”
说着，他检查了一番门窗，就要推门出去。
乔苏苏在他推门的一瞬间想到，如今这正是个绝好的机会！
她来武承镇就是为了接近霍玄的，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必须得抓住他们之间的每一次相处——
想到这里，她猛地坐起身，顾不上滑落的被子，以及瞬间袭来的冷意。
“霍郎君！”
霍玄按在门边的手猛地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背对着她，“怎么了？”
“你……”
乔苏苏艰难的说着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出的话，
“你、你能不能不走，留下来陪我？”
霍玄身子一僵。
第6章
霍玄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然的话，他怎么解释他为什么会听到这样的话？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许久才开口，“我就在隔壁，离你不远的。”
“我身边还从没有离开过人——”
乔苏苏见他停下来，知道有转机，她继续说下去，已经没有了一开始那种不好启齿的涩然，“在今晚之前，我一直都有女使守夜。”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顿在门口的人，见他五指紧紧抵住门扉，便又继续放软了调子，还带了些许的哭腔，“我……我怕黑。”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美人挽留，美人垂泪。
霍玄哪怕是个神仙，此时也生出了凡心。
他咬咬牙，一把推开了门。
风灌进来，只一下，又受了阻。
霍玄从缝隙里挤出去，尽量不让风过多的涌进屋子。
屋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乔苏苏看着几乎是逃出去的霍玄的背影，有些失落。
她没有把他留住。
她五指收拢，捏住被子的一角，收紧。
她安慰自己，这也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她与霍玄一共只见过两面，甚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霍玄说不定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就算她送了一碗汤给他又怎么样？
她之于他，也还是素不相识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马上就知道她住在驿馆，还特地赶过来找她？
他能恰好在火场里救下她，带她回来，让她暂时有一个安身之处，能想着帮她找女使的下落……
已经是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陌生人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
哪怕是在宫里，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妃嫔，第一次往御书房送补汤，下一刻就被皇帝记住，并专宠起来的。
既然这一次不行，那她就等下一次。
她总归是要留在武承镇上的，霍玄也应该不会忽然背井离乡。
机会么，再找就是了。
她让自己平复好心情，整理好被子，躺下来。
被子里还放着热的水袋，装着热水的东西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很软，却不会漏。
桌上的烛火偶尔会跳动两下，光也不甚明亮，当烛光下一次跳动起来的时候，乔苏苏好像听到了开门声。
年头有些长的门，在开关的时候都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看到，霍玄夹着一卷被褥，走进来的同时，另一只手还又拖了一张桌子。
门一开一合，乔苏苏撑身坐起来，看着霍玄将两张桌子并在一起，铺上被褥。
像是注意到了乔苏苏满是疑问的目光，霍玄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背对着她躺在紧挨着门口的桌子上。
“你不是说怕黑？”
他顿了一下，“我给你守夜。”
“嗯……”
一点笑意，在乔苏苏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先一步漫上她的嘴角。
她愉悦的缩回被子里，愉快地回他，“有劳啦。”
骤然的喜悦过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就陷入了僵局。
乔苏苏有些紧张，又想趁热打铁，随便找了一个话题，“霍郎君，你刚刚给我拿出来的被褥……”
“今天是第一次用，”霍玄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干净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霍玄笑了一下，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告诉她，“这本来是我备下等成亲时候再拿出来用的，不过这事儿现在看来太远了，左右也是放着，刚好派上用场。”
听到这话，乔苏苏了然，难怪这一套被褥看上去有红色的绣纹，甚是喜庆。
……
烛火在霍玄睡下的时候被他吹熄了，屋子里又重归黑暗。
两个人相隔甚远的各自躺好，想着心事。
风声响在屋外，明明是幽幽呜咽卷席着森然，但在此刻的乔苏苏听来，只当是和风徐徐。
外面天寒地冻，屋内缺少炭火，她却觉得暖洋洋的，渐渐就酝酿出了些许睡意。
察觉到身后少女清浅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面向门边一直紧绷着身子的霍玄也慢慢呼出一口气，翻了个身。
他承认他有些趁人之危，可是没办法，当他走出这间屋子以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
想起她对自己说怕黑，想起她说这是第一次没有人为她守夜……
以至于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不但收拾好了被褥，还连回去以后睡在什么地方都打算好了！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如果不是他实在腾不出手，他真想打自己两拳清醒清醒。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就昏了头脑了？
他明明都发现不对劲了，今晚他决定找她，就是打算当面把话都谈清楚，万一真着了什么道——
他抬起胳膊枕着，偏头瞪一眼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的门，
心里却又想着，如果她真是受了洛阳那边的指使，来接近他，那她现在应该会怎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