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尤婶家的院子稍稍大一点儿,同样也是将院中的积雪打扫的干干净净,堆在用砖砌起的墙根处。
尤婶的男人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她们进来,男人堆起笑脸,朝着乔苏苏友好的笑笑。
乔苏苏也连忙回了礼,又在尤婶的热情邀请下进了屋子。
门一开,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乔苏苏感受着这“久违”的炭火,只觉得自己快要冻僵的身子终于缓了回来。
尤婶先给她倒了一碗热水,又进了里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棉衣给她穿上。
精心缝制的棉衣有着细密的针脚和柔软干净的面料,乔苏苏穿好以后,尤婶又带她进了里屋,帮她把披散的长发梳好。
做完了这些,才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的问她,“昨儿是出了什么事吗?霍兄弟怎么就放任你这个样子,也不怕你冻着!”
乔苏苏想了想,把驿馆起火的事,还有霍玄如何出手相救,如何决定带她回来,挑挑拣拣的同尤婶说了。
尤婶一听说她差一点儿就要被火烧死,更是心疼,“可怜见儿的……”
又宽慰她,“霍兄弟的事,我们也听说了,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霍兄弟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你不要担心,只管安安心心的先在我这儿歇歇。”
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诶呦,瞧我这记性!我灶上还煮着粥,蒸着蒸饼呢,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端来。”
乔苏苏又道了一声谢,坐在屋子里等着。
院外那男人劈完了柴,推了个手推车出门去,快到门口时,和尤婶招呼了一声,说是去打水。
乔苏苏听着他们夫妻俩的对话,尤其是尤婶还叮嘱她男人去驿馆那边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到她女使的下落,愈发确定了这是一对热心肠的夫妇。
同时又想,之前四儿打探到的那些消息,终究笼统了些,若要详细去了解霍玄的过往,还是得听尤婶这样的熟人来说。
她正在心中思索着等会儿要如何来问,连尤婶进来了都不知道。
于是在尤婶的眼中,她就是一副为霍玄担心的茶饭不思的样子。
“霍兄弟是个很有担当的人,”尤婶放下碗筷,将热乎乎的蒸饼掰开,递给她,接着说道,“做事也是光明正大,我们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也算是知道他的为人。”
“你别看他总是一副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苦,有时候,也想有个知心人儿。”
乔苏苏听到这里,立刻就顺着尤婶的话,做出一副关切模样,问,“霍郎君他……”
尤婶见她这个反应,心里马上就有了谱,同时也更详细的把自己知道的事儿都润色了一遍,讲给她听。
“听左右的邻居说,霍兄弟的娘没得早,他小的时候跟着他爹吃了不少的苦。”
“他爹那个人,好酒又好赌,从来不会管儿子,每次欠了赌债,被人追到家里来,那帮人就在他们家里又砸又抢的——”
“喏,你也看到那院子里的篱笆墙了吧,他们家其实本来也有院墙,只不过院墙被推了砌,砌了又被推,到如今索性也不再修了。”
乔苏苏想到那低矮的几乎算不得墙的篱笆墙,再一想那到处都是修修补补痕迹的房子,这才知道了原因。
“好在霍兄弟是个争气的,没步他爹的后尘,人又正直又勤快,等稍稍长大些了,就在这几个镇子里到处做工赚钱,填补家用,后来更是在镇子里当了士兵,拿了朝廷发的饷钱。”
尤婶说到这里,格外的感慨,“他们家因为有他,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
“只是他爹那个人,忒可恶!有点儿闲钱就想着喝酒赌钱,知道自己儿子能扛事了,就更是变本加厉!”
“……这些年,恐怕连霍兄弟自己都不知道替他那个赌鬼老爹收拾了多少麻烦。”
“就说前几日吧,他爹又欠了一屁股的债,丢了个烂摊子给他,自己躲出去了——”
乔苏苏听着这些往事,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那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当士兵吗?”
“是呀,”
尤婶不疑有他,“这镇子上几乎都是军户,生来就有一份朝廷的饷钱做保障,但像我们这些外来的,也只能在梦里想一想,做些别的事情勉强糊口。”
“所以霍兄弟能拿上朝廷的饷钱,足以见得他的本事。”
乔苏苏有些疑惑,“这么说,他不是这里的人?”
“不是,”尤婶摇摇头,“住在这一带的,都是后来从别的地方迁徙过来的,到这里落脚,开垦荒地,盖房子有了落脚处,霍家也不例外。”
乔苏苏缓缓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可一个在镇上毫无根基的霍玄,为什么会受虞子由的器重,甚至让他为此不惜代价,还专门让她来笼络呢?
恐怕霍玄的身上,还有其它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
整个早上,乔苏苏都在听尤婶说着各种与霍玄有关的事。
说到后来,尤婶忍不住都抹了两把眼泪,“这样好的人,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歹毒,非要和他过不去,还要置他于死地……”
正说着,忽听院门一响,应该是尤婶她男人打了水回来了。
尤婶让她好生在屋子里坐着,自己出门去帮着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
又等了一会儿,尤婶和她男人一起进了屋里来。
“这是我男人,”尤婶介绍道,“叫胡大,他刚才在打水的时候顺带也去了一趟驿馆,后面的事儿,就让他和你说吧。”
乔苏苏欠了欠身,“有劳了。”
胡大摆摆手,“这也不算啥,”他在门口拉了条凳子坐下来,神情却有些严肃,“我去驿馆的时候,那边几乎全被烧光了,听说昨晚烧死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好像是个丫头。”
“啊?”尤婶立刻担忧起来,下意识转头看向乔苏苏,“那不就是……”
“驿馆那边也确认不了身份,一听说我在打听人,就给了我一个这个东西,说是从那丫头身上取下来的。”
胡大说着,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包起来的手帕,让尤婶拿给乔苏苏。
“姑娘且看看,认不认得。”
手帕里包着的是一只银耳环,表面已经被烟火熏黑了,但并不难看出原本的样子。
乔苏苏看到这只耳环,就知道四儿已经把后面的事处理妥当。
她暗暗掐了一下掌心,让眼中掉下泪来。
“这……这正是我家女使的东西!”
“天哪——”
尤婶一听这话,连忙拍了拍乔苏苏的肩,试图让她不要太难过,
又冲着胡大,焦急道,“这真是驿馆那边给你的?你没有拿错吧?”
“绝对错不了,”
胡大非常肯定,“我过去的时候,驿馆里的人正在检查那几具尸体身上携带的东西,这耳环,就是我亲眼看着他们从那小丫头的耳朵上摘下来的。”
“驿馆那边还说,要是确认了身份,就先去衙门口登个记,然后再拿着衙门给开的凭据领人。”
乔苏苏握着包有耳环的手帕,哽咽着开口,“多谢胡大伯,多谢尤婶子,我家女使突遭意外,我这个当主子的,总要让她入土为安。”
她说着,起身朝着尤婶和胡大拜了一拜,“不知衙门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登记领人。”
“哎……如今外面乱,你一个外地来的小娘子,自己做这些事也不太方便,”
尤婶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对了,我一会儿收拾收拾,带你去找师子如!”
“他门路多,让他带着你去,正合适!”
第9章
如果说之前乔苏苏还在想,要如何找到师子如,那么现在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师子如与霍玄家隔了两条街,她跟着尤婶来到大门口,看着尤婶敲门。
没过一会儿,里面有人应了声,出来一个个子高高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像是一晚上没睡,眼睛有些红,手边拎着一副轻甲,急匆匆的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换上。
开门以后看到尤婶和乔苏苏,明显愣了一下。
“尤嫂子,”师子如扬起笑脸,“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我胡大哥那边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不是我家那口子,”尤婶先与他寒暄了两声,又注意到他的眼睛,诧异问道,“诶呦,你这眼睛怎么熬得这么红?”
“不妨事,”师子如摆摆手,又看向乔苏苏,他自然是认得她的,但对她与尤婶一起出现在这里,还是有些许的意外,心里念头转了转,只做不知情地问,“这位是……”
尤婶把来意说明,再向旁边让了一步,露出乔苏苏的身影。
乔苏苏顺势朝着师子如行了一礼。
师子如听完了前因后果,得知昨晚霍玄竟是把她给带了回来,不由得又暗暗打量了她一番。
与昨天相见时的惊艳相比,今天的她少了些许距离感,变得邻家了许多,不过荆钗布裙并没有遮掩她多少美貌,反而将她衬得清丽。
也难怪……
师子如默默地想,难怪霍玄会一反常态,带了她回来。
想到这里,师子如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昨天晚上,霍玄被人带走,你也知道?”
乔苏苏点了点头。
“没人发现你在?”
“就我和老胡知道,”一旁的尤婶忍不住开口,“乔小娘子昨天晚上连着受了两回惊吓,你先别问太多了。”
见尤婶出来说话,师子如便也不再追问,只笑了笑,“尤嫂子最会心疼人了,好吧,我不问了,回头等霍玄出来,我只问霍玄去。”
“霍兄弟真的能出来吗?”尤婶有些不敢相信,“那韩家可还有个女儿在县令家里当小妾,要是找不到能说得上话的人……”
“就算如此,那也是杀人才会偿命,”师子如尽量放轻松语气,“霍玄又没有杀人,他们还真敢草菅人命了?”
说完,师子如回身把大门锁好,“好啦尤嫂子,你先回家去吧,我带这位姑娘去衙门。”
尤婶临走时还有些不放心,但她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再叮嘱师子如一声,“等会儿劳烦你再送乔姑娘回来,我让你胡大哥买了只鸡,晚上你也来吃饭吧。”
“好说。”师子如送了她几步路。
乔苏苏看着尤婶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转回身来,看一眼师子如。
她没有急着开口,全然一副恭顺的样子,等着师子如为她引路。
师子如也没有同她搭话,在前面示意她跟上,一路往衙门走去。
快到衙门口的时候,师子如才回头看了她一眼有没有跟上,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霍玄被抓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什么吗?”
自然是说了,但乔苏苏没有选择将这话告诉他,只是忧心忡忡地问,“霍郎君他……真的不会有什么事吗?”
“你希望他有事还是没事?”
“我自然是希望他没事。”
“哦,”师子如没什么表示,应了一声以后,又继续往衙门口走,“你不是要领人吗,跟我来吧。”
……
师子如似乎在哪里都有些有交情的人,乔苏苏跟着她往衙门走的一路上,一直都有人主动叫住他,和他寒暄两句。
等进了里面,一个衙役正好路过,师子如看到那人,热络的将人叫住。
“呀,你怎么过来了?”那衙役正无聊着,见到师子如,脸上一喜。
“今儿我轮值,这会儿过去还早,正好有件事要办,这不,就马上过来找你了。”
“和霍玄有关吧?
那衙役一脸了然的看着师子如,还又压低了声音,悄悄提醒他,“我劝你什么也别做,上头发话了,说这事儿太过猖獗,必须得严惩;”
“不光是这件事,我还听说,上头这次要连带着把韩本那事儿也一起给审了。”
乔苏苏在一旁听着,暗自心惊。
四儿只杀了韩冉,如今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韩本?
这武承镇的水,到底是有多深?
还是说……
京中已经有人知道了虞子由的意图,她们这边按着虞子由的意思拉拢谁,另一拨人就针对她们,从中作梗除掉谁?
“韩本?”
师子如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就听师子如继续问那衙役,“韩冉他侄子?”
“可不嘛,”衙役啧啧两声,“他们韩家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可谁让他们上头有人罩着呢。”
“我们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除了听天由命,还能干什么?”
“对了,我听说这回连在别的镇上坐镇的官儿都被叫过来了,还要升堂,让所有人都来看!”
“顶头那个何县令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给韩家伸冤——”
师子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衙役还在说着,“总之,这事儿除非能有更厉害的人来管,要不然,霍玄绝对就要死了。”
“看在朋友一场,我也只能多带你进去看看他,给他送些吃的穿的,让他别太受罪。”
那衙役说了一通,见师子如没什么反应,只当他是受到了打击,有些消沉,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别光顾着难过了,像咱们这样的人,哪里拧得过那帮有权有势的,哎……”
“多谢老哥相告,”师子如沉重的点点头,又收拾收拾心情,说起了正事,“对了,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儿要办。”
“你尽管说,我能帮的都帮。”
师子如侧了一下身,露出身后的乔苏苏,“昨晚驿馆失火,有几人丧命,其中就有这位姑娘的丫鬟,我是带她来登记领人回去的。”
“哦,这样啊,”那衙役瞄了乔苏苏一眼,眼里一下子就带出惊艳,目光在她和师子如之间徘徊,“你们……?”
“行了,别瞎猜了,”
师子如推了他进去,“晚上我过来看霍玄,给他送些吃的,再拎两壶好酒,劳烦老哥提前帮我张罗一下。”
“好说好说,”一提到霍玄,衙役又开始叹气,“这几天当值的都是熟人,你就放心吧。”
……
因为有师子如帮忙,从登记到领人,一切流程都很顺利。
师子如还又帮忙找了个专门办白事的,简单的让她的“女使”入土为安。
做完了这些,日头也近黄昏。
乔苏苏跟着师子如往尤婶家里走,走到半路,才试探着开口,“你们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也听见了……如今,真的没有办法,能救霍郎君出来了吗?”
“霍郎君他、他不可能杀人的。”
走在前面的师子如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她,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你就这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