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缓缓往前行驶,岸上沈怀璧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见宋窈眉眼耷拉着立在那里,福伯上前劝道:“小姐,您别担心,昨日姑爷同老奴说了,他此番回盛京,乃是有贵人暗中相助的。那贵人既然能助姑爷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想必也有法子能护住姑爷的。”
虽然如今宋窈与沈怀璧已经和离了,但他们和离乃是被顾甑所逼,所以福伯仍称沈怀璧为姑爷。
宋窈点了点头,但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而沈怀璧站在岸边,一直目睹宋窈的船走远之后,才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如今宋窈一离开,他心里的大石头便彻底落下了,接下来,就是他和顾甑之间的事了。
沈怀璧甫一走近马车旁,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掀开车帘的手一顿,继而倏忽回头。
原本寂静无人的山林里,突然蹿出许多手持利刃的官兵。沈怀璧将护卫全给了宋窈,他身边如今只剩两个了。那两个护卫见状,当即唰的一下拔刀护在沈怀璧面前。
而沈怀璧看见来人时,眉心微蹙了一下,他朗声问:“怎么是你?顾甑呢?”
“我家大人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成茂这话一出,沈怀璧的脸色瞬间变了变。
直到今日,顾甑都没有追上来,沈怀璧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命人走了三个方向,混淆了顾甑的视线,所以顾甑才没有追上来。
可如今他刚前脚送走宋窈,后脚成茂就出现在这里时,沈怀璧才明白,顾甑打的是什么主意。
成茂一看沈怀璧那脸色,便知沈怀璧想通了其中的缘由。成茂也没再多浪费口舌,他指着怀璧道:“流犯沈怀璧,私逃回京,大人有令,就地斩杀!上!”
话音落地,成茂身后的士兵齐齐朝沈怀璧扑了过去。
而另外一侧,在福伯的开导下,宋窈的情绪才慢慢好转起来。她站在甲板上,远眺着两岸山色,问:“福伯,从这里到潭州要多久?”
“快的话,要八/九日,慢的话,得十来日呢!”这是宋窈第一坐船,原本沈怀璧怕宋窈晕船,所以昨夜他便私下同福伯说,若宋窈晕船,让他们过了明月峡之后改走陆路。
如今见宋窈不晕船,福伯便将决定权交给宋窈了。
宋窈想很快见到宋老爹,可她也知道,走陆路太危险了,最后她选了水路。福伯笑呵呵应了,正要再说话时,远远就见前面停泊着一艘大船。
福伯心里有些纳闷,今日天气甚好,那艘大船不抓紧时间赶路,停泊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是遇到什么事了?
两船距离逐渐逼近,待看清那艘船甲板上站的人影时,福伯面容骤变。
顾甑!那船上站的竟然是顾甑!
“调头!快调头!”福伯拄着拐杖,急声吩咐。
进船舱里正要歇息的宋窈,听到福伯的声音,从窗口探出头来:“福伯,发生什么事了?”
福伯还没来得及答话时,突然响起了嘭嘭嘭几声巨响。
福伯猛地扭头,就见许多铁鹰爪抓在了他们的船身上,先前去传话的随从,满头大汗跑上来:“福伯,我们的船动不了了!”
宋窈见状,忙从船舱里跑出来。
可她刚上甲板,他们的船猛地晃了晃。宋窈一时没站稳,脑袋一下子磕在舱门上,尖锐的疼和晕眩感同时袭来。
“小姐!”福伯的急呼声骤然响起。
宋窈被撞的眼冒金星,听到福伯的声音,她正要说强撑着说她没事时,却见有人一身玄衣,面容肃冷从踏板上走到了甲板上,正在往她这边过来。
风吹动着那人绣了金线的玄色袍摆,恍惚间,宋窈猛地看见了殷红的血。
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的疼,宋窈双手抱着额头,蜷缩成一团时,那道玄色袍摆,停在了她的面前。
宋窈神色猛地一顿,顾甑的声音,居高临下落了下来。
“玩儿够了么?玩儿够了就跟我回家。”顾甑的声音没有半分怒意,语气平静的就像是深情的丈夫,来接贪玩的妻子回家一般。
就好像他们是真夫妻一样。
宋窈却再度往后躲了躲,她想要说话,可脑袋却疼的厉害,她只能痛苦抱着脑袋呻/吟.。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攥住了。
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
从前闻到顾甑身上的冷香时,宋窈觉得安心,可如今却剩下了恶寒。
“你别碰我!你放开我!”宋窈拼命挣脱开,脸色煞白扶着船的舱门,周遭的一切都在打转,她难受的捂住额头,情绪激动冲顾甑道,“我嫁的人是怀璧哥哥,不是你!不是……”话没说完,宋窈便晕了过去。
“小姐!”福伯想朝宋窈过去,却被两个士兵摁着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顾甑抱着宋窈,走回了他们的船上。
顾甑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士兵高声道:“大人有令,除了宋家管家之外,其他人,一个不留!”
一时间甲板上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福伯被押到顾甑他们船上后,再转头就见他们先前乘坐的那艘大船上光火滚滚。
沈怀璧派来保护他们的人,无一例外全死了,福伯顿时老泪纵横跪下了。
而晕过去的宋窈,做了一场冗长的梦。在梦里,宋窈看见了她遗忘的从前。
她与顾甑确实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但他们两人并非是年少定情,而是她单方面爱慕顾甑。
而顾甑不喜欢她,顾甑的眼里只有读书,顾甑只想着,如何能鱼跃龙门金榜题名。
宋窈看见自己在成婚前夜,如何抱着最后的希冀,枯等顾甑一宿的。她看见自己放下顾甑,与沈怀璧成婚后,沈怀璧是如何待她如珠似宝的。最后,宋窈又看见,辅佐新帝登基,一跃成为天子宠臣的顾甑,是如何用卑劣手段将沈家合族男丁下狱,借此逼迫她与沈怀璧和离的。
最后的最后,宋窈看见,那个被顾甑强掳回府的自己,是如何一次一次逃跑,最后抱了宁死也要逃开顾甑的决心,最后毅然决然跳下山崖的。
宋窈醒来时,屋里一片昏暗,寂寥的夜色穿过窗户落在桌椅上。
只一眼,宋窈就认出来,她又回了顾家。
宋窈顿时心惊,她连鞋都顾不上穿,便跌跌撞撞去翻窗。
结果甫一落地,便听到哐当一声脆响。
宋窈猛地转头,就见小喜站在不远处,嘴巴张的老大,而她面前,有一个瓷碗摔碎在地上。
“夫夫夫人!”小喜想向宋窈解释。
可她刚开口,宋窈便面色骤变看也不看她,只拎着裙摆,便朝院门口的方向跑。
她不要待在这里!她要回家!
眼看着马上要到院门口时,宋窈的胳膊猛地被人一把攥住。顾甑的声音仿若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你要去哪里?”
宋窈倏忽回头。
顾甑头发微湿,一身玄衣立在如霜夜色里,急切望着她。
而宋窈从前那双载满倾慕爱笑的眼里,如今只剩下深深的厌恶恨意。
宋窈恢复记忆了!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顾甑神色顿时有一瞬的慌乱。他攥着宋窈手腕的手蓦的又紧了几分。可短暂的慌乱过后,他又目光紧紧锁着顾甑,企图逼着宋窈妥协:“窈窈,你现在是我的妻子。”
他们早已在官署落了名,如今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宋窈眼里的厌恶愈发深了,她丝毫不妥协:“不!我嫁的人是沈怀璧!我的丈夫是沈怀璧!”
“你与沈怀璧已经和离了。”
宋窈看着沈怀璧,眼神冰冷。她一把扯下顾甑曾珍重系在她手腕上的成婚绦,当着顾甑的面将它扔在地上,宣誓一般同顾甑道:“那又如何?我宋窈此生,只认沈怀璧这个丈夫。”
顾甑眉宇间骤然戾气丛生,他掌心倏忽用力,似是要将宋窈的腕骨捏碎。
可在看见宋窈苍白的脸色时,他又立刻将力道卸了几分,他舍不得弄疼她。只是顾甑刚卸了几分力道,宋窈当即便要挣扎着将手抽出来,却被顾甑死死攥住。
“窈窈,你当真要走?”顾甑目光紧紧扣在宋窈脸上,他试图想在宋窈的脸上看出一丝犹豫。
但很遗憾,没有。
宋窈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憎恶和恨意。而且从始至终的,她的身子一直都是朝院门口方向去的。哪怕他站在这里也没能改变分毫。
顾甑沉默须臾,突然松开了宋窈。
宋窈刚转过身,顾甑已闪身拦在了她面前。如霜夜色里,顾甑将一把匕首塞到宋窈掌心里,眼神执拗而疯狂:“你若要走,先杀了我。”
从前宋窈那么喜欢他,她绝不可能……
寒光乍起,宋窈毫不犹豫捅了顾甑一刀。
顾甑不可置信垂眸,就对上宋窈毫无情绪起伏的双眸。
她真的要杀他!
从前,她那么喜欢他啊!现在都不作数了么?!
这是宋窈第一次杀人,指尖染上顾甑的血之后,她下意识便松开了匕首,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白着脸去看顾甑。
顾甑站在如霜月色里,不可置信看着她。
宋窈知道,顾甑在不可置信什么——顾甑无非是仗着她从前喜欢他罢了。可是她早就不喜欢他了。
趁着顾甑失魂落魄时,宋窈当即便要跑,便听到身后传来匕首落地的声音。下一刻,宋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顾甑将她扛在肩上,大步往回走。
顾甑每走一步,便有一串血珠落在地上。
小喜站在一旁,惊恐的捂着嘴巴,她本能想上前。可刚走了一步,顾甑已扛着宋窈进了屋内,继而将房门大力甩上了。
小喜站在廊下,顿时泪流满面。
“顾甑!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宋窈奋力挣扎着,不住拍打着顾甑。
顾甑像个不知道疼的怪物一样,他快步走到床边,将宋窈扔到床上。宋窈的头撞在床柱上,正嗡嗡作响时,顾甑便压下来,去撕她的衣裙。
“你别碰我!”宋窈拼命反抗着,手好几次都摁到顾甑的伤口了,可顾甑却像丧失了痛感一般,仍由胸膛的伤口不断冒着血,也不松开宋窈。
正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大人,属下有要事要禀。”
“滚!”现在对顾甑而言,最要紧的人是宋窈。
若是在平日里,成茂听到这话,早就麻溜的滚了。可今夜这事事关重大,一旦他现在滚了,那明日他的脑袋就该搬家了。
成茂只能硬着头皮,将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大人,是关于沈怀璧的急事。”
听到沈怀璧这个名字,顾甑的动作才一顿。
而原本挣扎的宋窈瞬间紧张起来了。她下意识想问沈怀璧怎么了,可她知道她此刻开口,势必会激怒顾甑。
而且听成茂那语气,应该是其中生了什么变故。
顾甑将宋窈的手腕绑在床柱上,拉过被子替宋窈盖上,而后一身杀意打开门,语气冰冷问:“沈怀璧死了吗?”
被绑在床上的宋窈心猛地一颤。
“没,没有。”成茂颤巍巍答。
顾甑猛地转头看过来,浑身散发着杀意,整个人仿佛是刚从地狱爬上来的罗刹。
成茂嘭的一下就跪下了,他抖若筛糠回禀道:“我等即将得手时,陛下身边的高公公突然出现,将沈怀璧带进宫里去了。”
顾甑的大掌倏忽握成拳。
第24章
卫帝平素醉心于书画, 能呈到卫帝面前的折子,基本都是顾甑看过的。卫帝是如何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私下与沈怀璧有联系的?!
但很快, 顾甑又想起了一桩小事。
前几日,卫帝曾兴致勃勃拿了一副画, 邀他一同品鉴。但他对书画并不感兴趣,便拒绝了。而当时, 卫帝似乎顺嘴提了一句, 那画并无落款。
顾甑记得,当时他还曾随口敷衍了一句,“陛下若想知道,做此画的人是谁, 大可遣人去寻便是。”
顾甑眼里风暴骤起。
他怎么就忘了, 沈怀璧这位无瑕公子,除了文采斐然之外,画技也是一绝呢!
成茂跪在地上,看着顾甑乌沉沉的影子罩下来时,他额头上不停的冒冷汗。
成茂不明白, 究竟是哪里出现问题了?!
明明沈家被流放之后,他们的人一直在盯着沈怀璧的, 为何沈怀璧会突然出现在盛京, 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说,沈怀璧竟然还得了卫帝的庇佑?
这事一旦卫帝插手,势必会难办起来。
不过这不是成茂该考虑的事,眼下成茂该考虑的是, 他将事情办砸了,顾甑会如何惩罚他。
只是让成茂没想到的是, 比顾甑惩罚先一步来的是卫帝的召见。
“陛下有令,宣顾大人速速进宫,不得有误!”来宣旨的小太监是一路跑进来的,在宣旨的间隙,还不忘扶了扶自己的帽子。
成茂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顾甑素来得卫帝看重,卫帝但凡有事急召,都是让他身边的大监高公公来宣的。可今夜,来宣旨的却是个小太监,难不成风向要变?
成茂跪在地上,心里正飞快琢磨时,就见顾甑便要往外走,成茂吓了一跳,当即提醒:“大人,您要不换身衣裳再去?”
“大人这样就很好,不必再……”来传口谕的小太监急着回去交差,便想着让顾甑不必换衣了,可在抬首看见顾甑此时的模样时,小太监的嘴巴瞬间张的老大。
如霜月色下,顾甑身上套了一件凌乱破烂的玄色衣袍。他的脖颈脸颊上,有许多带血的抓痕。不过最严重的,当属顾甑的胸膛上——那里有一个洞,此时正涓涓冒着血。
而顾甑像没事人一样,便直接抬步往前走。那小太监直接嘭的一下给顾甑跪下了。
这下他不但不催了,反倒哆哆嗦嗦祈求:“顾大人,要不您还是换身衣裳再去吧。”
“你不是说,陛下要我速速入宫,不得耽误吗?”顾甑语气冰冷,步履不停往前走。
那小太监顿时抖若筛糠。卫帝确实是这么说的,可如今顾甑这样,不像是入宫觐见,反倒像是去入宫谋朝篡位的。别说是卫帝了,他都要被吓死了。
关键时刻,还是成茂大着胆子道:“大人,沈怀璧此刻也在宫里。”
在沈怀璧面前,顾甑绝对不可能会愿意落于下风。果不其然,这话一出,成茂就见顾甑瞬间停下了。
成茂见状,便又颤声问:“大人,那属下让人给您备水沐浴?”
顾甑没答话,但人却已转身往屋里走了。成茂便知这是应允了的意思,他松了一口气,撑着跪麻了的膝盖站起来,立刻吩咐人去备水请大夫。待一切都交代妥当之后,成茂又看向被顾家下人扶着站起来的传旨小太监道:“还请公公先移步前厅去用茶。”
那小太监点点头,颤巍巍的走了。
顾甑进屋之后,并未直接去净室,而是先去见了宋窈。
宋窈衣衫凌乱被绑在床柱上,看见顾甑过来时,她眼里先是迸射出强烈的恨意,继而便要往床里面躲,奈何她的手腕被顾甑绑在床柱上,整个人压根就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