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窈只能眼睁睁看着,顾甑的大掌落在她的颊边。
顾甑的手上还沾着血,他的手甫一探过来,浓郁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宋窈对他没有半分同情,只冰冷沙哑道:“滚!你别碰我!”
但顾甑不滚。他用沾着血的手,温柔替宋窈拂去颊边的碎发,然后在宋窈额头上落了一吻,沙哑道:“你乖乖睡一觉,等我杀了沈怀璧,我就回来陪你。”
说完,顾甑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顾甑又冲人道:“看好夫人。”
“是。”外面传来青寐的声音。
顾甑沐浴过后,成茂已带着大夫在外面等着了。
大夫一看到顾甑胸膛上的伤口时,脸色顿时微微发白。幸好下手的人力气不足,否则若刺的再深一些,只怕顾甑命就没了。
大夫匆匆为顾甑包扎后,正要交代这几日需要注意的事项时,顾甑却直接走了。
而房中宋窈的手仍被绑在床柱上。
青寐站在灯笼旁,像个没有感情的摆设。小喜则跪在宋窈床前,哭着向宋窈请罪。
“夫人,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要出卖您的!奴婢就是按照您临走之前交代的那样,同青寐姐姐和大人说的。”但小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青寐都信了,可顾甑却笃定她在撒谎。
那时候的顾甑太可怕了,他一个眼神,便似泰山压顶一般,她根本就招架不住。
“别哭了,我不怪你。”宋窈闭了闭眼睛,并没有对小喜有太多的责怪。
就算小喜不说,这件事也瞒不了顾甑。
宋窈偏头同小喜道:“我手疼,你帮我解开。”
“好好好,奴婢这就替夫人您解开。”小喜抹了一把眼泪,当即便要探出身子为宋窈解开,却被一直没说话的青寐拦住,“没有大人的吩咐,谁都不能替夫人解开。”
“可是青寐姐姐,夫人说她手疼。”小喜因为没能完成宋窈交代的事,眼下正愧疚得紧,她便央求道,“再说了,有青寐姐姐您在,就算我把绳子解开,夫人哪儿也去不了的。青寐姐姐,求求您了。”
自宋窈入府之后,顾甑便将青寐拨过来‘照顾’她。
青寐会武功,平日还寸步不离跟着宋窈。可之前,她还是被宋窈寻了机会出逃,那次宋窈跌落山崖伤了脑袋,青寐被罚了三十鞭。
再加上这次在她眼皮底下,宋窈又跟着沈怀璧跑了之后,青寐再不敢对宋窈掉以轻心了。所以她坚决拒绝了:“不行!只要夫人不动,她的手腕就不会疼。”
“青寐姐姐……”
宋窈打断了小喜的话:“别求她!”
除了顾甑之外,宋窈最讨厌的就是青寐了。若非青寐寸步不离跟着她,之前有好几次她都能逃走的。但青寐只听顾甑的,且又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软硬兼施对她都没用。知道求也没用,宋窈便不想小喜浪费口舌。
宋窈都发话了,小喜只好乖乖闭嘴了,可她仍用可怜巴巴望着青寐,希望她能心软。
宋窈跑的青寐都怕了,所以青寐直接避开了小喜的目光。
小喜便知道这下是真的没戏了,她只能将目光又落在宋窈身上。这一看,小喜顿时被吓了一跳:“夫人,您哪里受伤了?您身上怎么这么多的血?”
青寐闻言,也立刻看过去,然后她就蚌住了。
“夫人,您等着,奴婢这就让人给您请大夫去。”说完,小喜便要往外跑,却被青寐揪住了衣领,青寐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用请大夫。”
“夫人身上都那样了,怎么能不请大夫呢?青寐姐姐,你快放开我。刚才大人临走前说的话,我也听见了,大人只说让我们看着夫人,没说不准给夫人请大夫。”小喜急的脸都红了。
青寐就没见过这么笨的小丫头,可她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喜解释。最后还是宋窈道:“不用请大夫,这些不是我的血。”
听到宋窈这么说,小喜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宋窈一贯爱洁净,便道:“那奴婢去打盆水来,给夫人您擦洗擦洗。”
宋窈轻轻颔首。很快,小喜便端了一盆温水来,她轻轻将被子掀开,看见宋窈身上的痕迹时,眼泪顿时又下来了。
大人之前那么喜欢夫人,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夫人呢?!
宋窈又看见了杵在纱帐旁的青寐,她冷声道:“出去!”
“抱歉夫人,大人要奴婢看好您。”宋窈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她逃的青寐已经有心理阴影了。是以青寐不但不转身,想了想,她还又一板一眼补充道,“夫人,即便您出了卧房,院子外还有许多家丁守着,您也出不去,奴婢劝您还是歇了想逃跑的心思好。而且上次小喜帮助您私下联络宋府管家,以及试图欺骗大人这笔账,大人目前还未与她清算。”
听到青寐旧事重提,小喜顿时打了个冷颤。
那日她如实说了宋窈是与沈怀璧一起走的之后,成茂原本是要将她带下去治罪的。但最后,却被沈怀璧叫住了:“她不急,先找夫人。”
之后,沈怀璧暂时没清算她,但这并不代表,沈怀璧会就这么放过她。想到上一批伺候宋窈那些人的下场,小喜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宋窈替小喜反呛回去:“你与其担心小喜,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难不成顾甑能放过她?!
“多谢夫人关心,奴婢没能保护好您,被罚也是应该的。”青寐平静答了宋窈的话,面上没有半分不满。
宋窈闭了闭眼睛,她同青寐争这些做什么,如今最重要的是沈怀璧。从成茂那只言片语了,宋窈依稀已经猜出了所有的始末。
想必他们去码头之前,顾甑便已经找到他们的下落了。
但顾甑之所以迟迟没动手,想必是他猜到沈怀璧会让她单独走水路。所以才兵分两路,让成茂去截杀沈怀璧,他则走水路堵住她。
只是想必顾甑怎么都没想到,关键时刻,卫帝的人会及时赶到救下沈怀璧。
宋窈突然想起来,之前在船上时,福伯曾跟她说,沈怀璧有贵人在暗中相助。难不成,暗中相助沈怀璧的贵人是卫帝?
若相助沈怀璧的贵人是卫帝,那这一次,她是不是就能彻底离开顾甑了呢!
宋窈眼神顿时变得期待起来。
而顾甑此时也已进了宫。顾甑进去时,就见卫帝站在案几旁,指着桌上的画轴,滔滔不绝同沈怀璧说着什么。而沈怀璧一身灰色长袍,身影清瘦立在一旁,唇畔噙笑颔首,时不时说几句话。
卫帝听完,顿时抚掌称赞:“原来如此,朕今日真是受教了。观游,你再看看这处……”
顾甑嘴角扯起一抹哂笑。从他接到消息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但卫帝已经开始叫沈怀璧的字了,看来这一个时辰里,他们两人倒是相谈甚欢呢!
见卫帝仍沉浸在与沈怀璧欣赏画作里,在一旁伺候的高公公不得不出声提醒:“陛下,顾大人来了。”
“怀悯来了啊,你且先等一等,待我与观游欣赏完这处。”卫帝生平最痴迷于书画二道,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在他这里基本都排在书画的后面。
高公公已经不敢去看顾甑的脸色,反倒是站在卫帝身侧的沈怀璧,听到这话,转身看向顾甑。
顾甑幼年时救了宋窈之后,便留在了宋家。而沈宋两家是世交,是以说起来,顾甑与沈怀璧亦是从小就相识。
再加上,沈怀璧与顾甑都曾在宋老爹门下受教过,是以两人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师兄弟。
不过顾甑性子孤僻,虽说他们两人是名义上的师兄弟,但顾甑对沈怀璧始终都极为冷淡,不过沈怀璧也没多想,他只当是顾甑性格使然。
可沈怀璧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这个性子冷淡的师弟,会用卑鄙的手段构陷沈家,夺了他视若珍宝的妻子。
沈怀璧从小到大,都是温润如玉含笑待人,可今日再见到顾甑时,他却生平第一次对顾甑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顾甑自然察觉到了,他掀起眼皮子,不躲不避看过去。两人的目光撞上时,都看清楚了对方的杀心。
原本醉心在画上的卫帝也察觉到了,他这才将目光从画上收回来,继而去看向顾甑。结果只看了一眼,立刻关切问:“怀悯啊,你这脸和脖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顾甑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掐痕,漫步经笑道,“是臣与内子之间的闺房情趣罢了。”
顾甑这话是对着卫帝说的,但他的目光却落在沈怀璧身上。意料之中的,他看见永远温润含笑的沈怀璧,下颌骨倏忽紧绷,眼神似恨不得要将他千刀万剐。
窈窈如今已知他们之间的过往,顾甑这般对她,窈窈定然会抵死不从的。也不知道窈窈现在怎么样了?
沈怀璧一掀衣袍,冲着卫帝跪下:“陛下,顾甑强夺臣妻,还请陛下还臣一个公道。”
顾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这世上唯一能制衡他的,只有卫帝。所以沈怀璧此番回盛京后,一面在暗中策划救宋窈,一面也在避开顾甑,让幕后之人帮他将他的画递到御前。
卫帝醉心书画,若见了他的画,定会赏识于他,这样他才有机会面圣。
卫帝听到沈怀璧这话先是愣了愣,旋即看向顾甑:“顾爱卿,可有此事?”
“不曾。”顾甑眼神玩味看着沈怀璧。
卫帝不但人长得文气,脾气也极好,闻言他又看向沈怀璧:“观游啊,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据朕所知,顾爱卿对他的妻子宋氏极为钟情。”
“没有误会。”沈怀璧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字字泣血,“陛下您口中的宋氏,乃是臣三媒六聘求娶回府的发妻。”
这下卫帝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板着脸看向顾甑:“顾爱卿,你同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臣的妻子确实曾嫁过沈怀璧。”
顾甑这话一出,卫帝整个人都不好了,可还没等卫帝说话,顾甑又轻飘飘补了一句:“不过他们去岁便已和离了。”
卫帝原本已涌至嘴边的斥责,因顾甑最后那句话,瞬间又被咽下去了。本朝风气向来开放,女子和离再嫁也是应允的。
“陛下,去岁顾甑构陷沈家,以沈家上下合族性命,逼迫我们夫妻二人和离。臣的妻子为了沈家合族性命,不得不含泪与臣和离。”想到去岁,他与宋窈被迫和离的场景,沈怀璧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卫帝向来惜才,瞧见沈怀璧这般模样时,正要开口时,沈怀璧已冲着卫帝长磕而下:“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若陛下不信,可召臣的妻子宋窈入宫,一问便知真假。”
第25章
卫帝沉思片刻, 吩咐人去传宋窈进宫。
领命的宫人正要去,却被顾甑拦住:“陛下,内子身体不适, 臣离府时她刚喝过药睡下了。而且依臣看,此等小事, 也不值得内子强撑不适,专程进宫来一趟。”
“顾甑, 你……”沈怀璧刚开口, 就被顾甑打断了,“沈怀璧的一面之词说完了,陛下是不是也该听听臣的说辞了?”
宫人等卫帝示下,卫帝摆摆手, 示意顾甑说。
“臣与内子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内子亦倾慕臣多年,但因臣出身微末,不得宋大人所喜。所以在臣科举未中离京后,宋大人便做主将内子嫁给了沈怀璧。”顾甑看向沈怀璧,“沈怀璧, 我这番话可有半句虚言?”
关于顾甑与宋窈的从前,只要稍加打听便能知晓, 沈怀璧只得冷着脸颔首。
“后来臣辅佐陛下您登基后, 有幸得陛下您重用,被派去调查观音桥坍塌一案。在调查过程中,臣发现沈怀璧之父沈仲元,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且人证物证俱在。当时臣便已面呈给陛下,由陛下您亲自御笔批阅过了。”
此事卫帝依稀有印象, 但当时他登基不久,上朝时听大臣们吵架吵的耳朵都聋了,下朝后他就只想看看画,喝喝茶清静清静,是以当时顾甑呈报此事时,他只草草扫了几眼,便让顾甑去办了。
如今顾甑既然旧事重提,卫帝也不好打自己的脸,便只能跟着点点头:“此事朕记得,你继续说下去。”
“观音桥坍塌一案,是陛下您登基后的第一桩大案,当时陛下您再三嘱咐,要臣从严惩罚,是以臣在查到沈仲元与其族中子弟牵扯其中后,便将沈仲元及族中子弟悉数下狱了。”
这话卫帝当时确实说过,他只能再度颔首。
“沈仲元及沈家子弟入狱后,沈怀璧曾数次到臣府上拜访,臣都对其避而不见。数次之后,沈怀璧便不再上门了,反倒是当时尚是沈怀璧妻子的内子前来见臣。”
沈怀璧搭在膝头的手倏忽间收紧。
当初沈父突然入狱后,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顾甑为了逼他们和离设下的陷阱,还曾去找过顾甑几次。但顾甑避而不见数次之后,他便明白了顾甑的意思,便也没再去找过顾甑了。
那时新帝刚登基,沈家便撞上了大案,往日与沈家交好的,要么也跟着下狱了,要么就是彻底与沈家划清了界限,沈怀璧去寻了许多人,但都处处碰壁。
而宋窈见状,便背着沈怀璧私下去见了顾甑,想为沈家人说情。
如今顾甑当着卫帝的面说出来,沈怀璧不觉难堪,只觉十分对不起宋窈。宋窈嫁给他,他却没能保护她,在沈家落难时,反倒还累她为他们沈家族人奔波求情。
但如今顾甑突然提到这个,绝对不是好事。果不其然,沈怀璧刚想到这里,顾甑突然一掀衣袍,也冲卫帝跪下了:“陛下,臣有罪。”
顾甑突然的请罪,让卫帝有些摸不着头脑:“顾爱卿,此话怎讲?”
“当初内子尚是沈家妇时,来寻臣为沈家合族求情,臣得知她是迫于父命嫁给沈怀璧的,且婚后与沈怀璧琴瑟不调……”
“一派胡言!”沈怀璧隐约已经猜到顾甑要说什么了,他截了顾甑的话,“我与窈窈婚后举案齐眉,乃是盛京众人有目共睹的,不知你是从何处听说我们二人琴瑟不调的?”
“窈窈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你。”
“窈窈从前确实倾慕过你,但她与我成婚当夜,便同我说过了,她说,她对你的喜欢,止于我们成婚的前一夜。她还说,她既嫁给我,便是我沈怀璧的妻子,此后她会与我举案齐眉,百岁相偕。”沈怀璧将他们成婚那天夜里,宋窈同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告诉了顾甑。
见他们两人各执一词,听的卫帝头都大了。不过眼下,宋窈与谁琴瑟和鸣,与谁琴瑟不调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卫帝看向顾甑:“顾爱卿,你罪在何处?”
“当时窈窈来寻臣为沈氏族人求情,臣知她是迫于父命嫁给沈怀璧,臣怕沈家获罪会连累她,便同她说,若她肯同沈怀璧和离,便在观音桥一案上,臣对向陛下求情,从宽处理沈仲元极其沈氏族人。”
“顾爱卿,你糊涂啊!”
“你撒谎!”
沈怀璧与卫帝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从前在书院时,顾甑一贯少言寡语,沈怀璧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看到他这般无耻的颠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