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知道这个显然不够,还得有人告诉他,接下来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宋窈对他回心转意。
如今听到魏明澹这话,沈怀璧顿了顿,冷声道:“说下去。”
魏明澹等的就是顾甑的这一句,是以顾甑甫一发话,他便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你想想啊,宋窈本就因沈家,以及你将她强掳回府的事记恨你,如今你还要将她关在后院里,连昔日旧友也不让她见,我要是宋窈,我都要恨死你了,怎么可能会原谅你。”
顾甑沉思片刻,觉得魏明澹说的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顾甑看向魏明澹,示意他继续说。
“这是其一,其二,你与宋窈之间最大的问题是沈怀璧。”
魏明澹一说到沈怀璧时,他明显看见顾甑眼底滑过一抹杀意,魏明澹立刻摇摇头:“你看,一说到沈怀璧,你就想杀他了。去岁沈家举家被流放,宋窈恨你恨到现在这事,看来你还没长记性呢?”
顾甑闻言,冷冷看了魏明澹一眼。
魏明澹也不敢再卖关子,索性直接道:“是,你杀沈怀璧,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但你可曾想过,杀沈怀璧的后果?”
“一个沈怀璧而已,杀了便杀了,能有什么后果?”顾甑斜睨了魏明澹一眼,面上皆是毫不掩饰的高傲。
魏明澹摇摇头,半是同情,半是认真道:“一个沈怀璧而已,你杀了便杀了,确实没什么问题。但你想没想过,一旦沈怀璧死了,宋窈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毕竟是活人可以被取代,而死人则会被永远放置在心尖儿上。”
顾甑的脸倏忽间变得难看起来。
魏明澹看顾甑这个样子,便知这些事,顾甑需要慢慢消化,他便站起来道:“原本我今日来,是想问你几件公事的,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不适合谈这些。罢了,明日去官署说吧。”
魏明澹说完后,便自顾自离开了,成茂站在一旁,看着顾甑眉眼沉沉的模样,一时也不敢出声,便也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结果他刚出去没一会儿,昨夜被顾甑派去探查,之前他离京的那大半年里,宋窈与沈怀璧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的探子回来了。
事关宋窈,成茂不敢有半分耽搁,当即带着那探子去见顾甑。
探子将顾甑离开盛京那大半年,宋窈与沈怀璧之间的种种,悉数全禀给顾甑了。从探子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在宋窈与沈怀璧成婚之前,他们两人之间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而且也并无异常。
“要说唯一异常的,便是他们成婚的前一夜了。”探子斟酌开口。
顾甑一个眼神过来,那探子忙不迭道:“属下打听到,夫人在成婚的前一夜,一宿未眠。而沈怀璧在沈家,亦是在一夜未眠。”
宋窈当时一夜未眠是在等顾甑。
而沈怀璧一夜未眠,也是在等顾甑会不会去见宋窈。
“之后他们两人成婚后也并无异常。”如今宋窈是顾甑的夫人,探子也不好口述宋窈与沈怀璧的婚后日常,便将自己打听到的全写在纸上,呈给顾甑。
顾甑逐字扫过去,握着纸张的手都在发抖。
宋窈与沈怀璧婚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所有的一切,就像宋窈说的那样,她在成婚前等了他一整夜,他没有来,那她对他的喜欢,便止于那一夜了。第二天她嫁给了沈怀璧,不是迫于父命,而是心甘情愿嫁给沈怀璧的。
并且在婚后,宋窈真的做到彻底放下她,与沈怀璧琴瑟和鸣过日子了。
顾甑大掌猛地收紧,手中那张薄纸被他攥的皱成一团。他很恨,可他不知道该恨谁,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是他自己。
成茂见状,便知顾甑是想要自己待一会儿,他抬手示意探子随自己一道出去。只是刚走到门口时,又被顾甑叫住了:“以后青萝郡主来见夫人,直接让她进来。”
“是。”成茂应了,但想了想,又提醒顾甑,“只是大人,青萝郡主与沈怀璧一向交好……”
后面的话,成茂没再说了,但顾甑明白他的意思——青萝郡主与沈怀璧交好,若让她见到宋窈,万一她从中为宋窈与沈怀璧传递消息怎么办?
顾甑眼睫轻碰了一下,淡淡道:“派人盯紧沈怀璧便是。”
光凭青萝郡主是掀不起任何风浪的,最主要的是沈怀璧。
成茂低头应了声是,便带着探子出去了。花厅里只剩下顾甑一个人,他捏着写有宋窈与沈怀璧婚后日常的纸张,骨节泛起了青白。
宋窈隐约察觉到,自从上次魏明澹与青萝郡主来了之后,顾甑对她的态度转变了许多。
他依旧每日雷打不动的来她这里用饭,还时不时主动说起他们曾经的过往,每次他只要一起那话头,宋窈便冷冰冰截了他的话:“往事已逝,多说无益。”
而顾甑怔了怔,似是还想做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将一块剔了刺的鱼肉放进宋窈的碗里。
宋窈喜欢吃鱼,但是不喜欢剔鱼刺。从前他若能帮她剔一次鱼刺,宋窈能高兴很久。
可今日,宋窈的回应则是直接当着顾甑的面,将那块鱼肉放进了旁边的骨碟中,并且整顿饭期间,她一口鱼都没吃,拒绝的干脆又利落。
而顾甑只是黯然垂下眼睛,一句话都没说。
之后顾甑也未再强迫过宋窈,宋窈不喜欢他靠近,他夜里便宿在书房里。但每次睡到半夜时,宋窈便会隐约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看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青寐。
自宋窈恢复记忆后,除了青寐之外,顾甑又拨来了一个叫橘时的侍女,一天十二时辰,她们二人轮流换值守着宋窈。
橘时虽然是新来的,但宋窈试过她,她也是会武功的。
如今顾甑虽然对宋窈的看管没有从前那么严了,宋窈可以在府内任意走动,但却无法靠近府门口。一旦宋窈离府门口近一点,府里的下人便立刻严阵以待。而且青寐和橘时轮流跟着她,宋窈也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性。
宋窈带着小喜在院中走了一会儿,便靠在廊柱旁上,如今已入夏了,到处都是一片新绿。
宋窈趴在廊椅上,百无聊赖看着池塘里摆尾游动的红白鲤鱼。
之前她拜托青萝郡主的事,想必青萝郡主应该已经转交给怀璧哥哥了吧,也不知道怀璧哥哥那边做的怎么样了。还有她阿爹。
她阿爹此时应该也快到盛京了吧。自去岁顾甑辅佐卫帝登基不久后,她阿爹就被顾甑调去潭州了,算起来,他们父女俩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
“阿爹,我很想你,你快些回来吧。”宋窈趴在廊椅上,将头埋在臂弯里,任由眼泪无声滑落。
而不远处的顾甑,看见这一幕,放在身侧的手,突然无措攥紧。
先前他派去拦截宋修远的人刚传信来说,他们在拦截宋修远的过程中,宋修远乘坐的马受惊,冲进了涨水的河中。
他的人将宋修远救起来时,宋修远已经气绝而亡了。
顾甑收到这封信时,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在发抖。
宋修远是宋窈唯一的亲人,他是在宋家长大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宋窈与宋修远父女俩的感情有多深。现在宋修远一死,只怕宋窈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这帮蠢货!他只让他们摁住宋修远,不让宋修远回盛京就行了,他没让他们逼死他!!!
当初顾甑要对沈家动手前,为了避免宋修远牵扯其中,不惜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宋修远调去潭州。可现在,宋修远却被那帮蠢货们被逼死了!
顾甑怒不可遏,压低声音吩咐成茂:“将那些蠢货全给我杀了!另外,派人制造出宋修远失踪的假象。”
“是。”成茂应了,想了想,又小心道,“可是大人,这事瞒不住的。”
“瞒不住也要瞒。”顾甑看了亭中的宋窈一眼,生平第一次没敢朝宋窈过去,只垂头喃喃道:“能瞒一日是一日。”他一定能想到办法,妥善解决这件事的,他一定能的。
顾甑自我安慰着,不敢去见宋窈,只踉跄着往回走。
第30章 (二更)
等沈怀璧回到宋家时, 已是月上中天了。
他刚下马车,就见福伯提着灯站在府门口。看见他回来,福伯当即杵着拐杖, 颤巍巍便要上前来为他掌灯。
沈怀璧快步下了马车,上前去扶住福伯, 又接过他手中的灯笼,温声道:“福伯, 我身边有小厮跟着, 您不必专程来府门口等我的。”
自沈怀璧住进宋家之后,每次他外出归来时,福伯便会在府门口等他。
“左右小老儿在府里也无事,出来走动走动, 还能活动活动筋骨。”话是这么说, 但沈怀璧知道,福伯是担心他,怕他出事罢了。
沈家是百年世家,自沈怀璧出生起,便是在花团锦簇中长大。直到此番沈家落难后, 沈怀璧才知道,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自沈家出事后, 从前与之交好的,要么跟着入了狱,要么便躲得远远的,只有宋家上下仍待他一如从前。
福伯与沈怀璧一道进了府里, 福伯便急匆匆便要让厨房给沈怀璧备饭,却被沈怀璧拦住了:“不必了, 我在外面用过了。”
福伯听沈怀璧这么说,便让人给他上了茶,而后又问起了沈家重审一事。
虽说卫帝下旨要重审沈家一案,但如今顾甑在盛京只手遮天,福伯担心审查的官员畏惧顾甑的权势,这次仍旧不能还沈家的清白。
“这次陛下点了刑部的齐大人主审此案。齐大人为人刚正不阿,此案交由他重审,想来他应当会还沈家上下一个公道。”
这位齐大人福伯略有耳闻,此人与宋修远是同年高中的。先皇在世时,他就因刚正不阿得罪权贵,被贬官了好几回。沈家一案既交由他重审,那想来不日沈家就能沉冤昭雪了。
说完沈家一案后,福伯又问起了宋窈:“姑爷,我们小姐还好吧?”
自宋窈被带回顾家之后,福伯就没见过她了,福伯心里实在担心的紧,便只能来问沈怀璧。
先前青萝郡主已经来找过沈怀璧了,也将宋窈的话转述给沈怀璧了。沈怀璧也将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原本沈怀璧还想着,明日去找青萝郡主,让她替自己给宋窈带话的。
今夜听福伯问起宋窈,沈怀璧想了想,便同福伯道:“听青萝郡主说,窈窈眼下并无大碍。刚好我看院子里的那树樱桃快熟了,过几日,福伯你得了空,可以给窈窈送些过去。我记得,她从前最喜欢吃那树樱桃了。”
“可老奴怕去了,顾家人不让老奴见小姐。”福伯有些担心。
沈怀璧摇摇头,轻笑了一下:“窈窈失忆时,你去或许见不到她,但现在应该不会了。”
福伯琢磨了沈怀璧话中的意思,顿时反应过来:“姑爷,您是说,小姐恢复记忆了?”
沈怀璧轻轻颔首,她是从青萝郡主的只言片语中猜到的。
宋窈失忆时,他十分希望她能早些恢复记忆,早些记起他来。可如今宋窈恢复记忆了,仍被顾甑拘在后院中,沈怀璧又觉得,这一切对宋窈太残忍了。
而福伯一听宋窈恢复记忆了,他立刻道:“好好好,我明日就去见小姐。”
老爷不在盛京,小姐如今想起了从前的种种,她一个人孤身在顾家,该有多难过啊!他要去看看她。
福伯当即便要去收拾,却被沈怀璧叫住了:“福伯,樱桃现在还没熟,而且窈窈让我请的人也还没到,你且再路略等两日吧。”
如今宋家的两位主子都不在,福伯便将沈怀璧当主子,听到沈怀璧这么说,福伯便答应了。
可让沈怀璧没想到的是,他等的人第二日就到了。
宋窈让沈怀璧请的人不是旁人,而是昔日宋窈求宋修远,为顾甑引见的朝中大儒孟大学士。
孟大学士担任了数十年的会试主考官,且与宋修远一贯交好。他早已辞官回乡了,但在收到沈怀璧的书信之后,仍还是亲自来了盛京。
沈怀璧见到孟大学士时,便冲他行了个大礼致谢,却被孟大学士推辞了。
“老夫是为宋修远来的,要谢也该是他来谢老夫才是。”孟大学士捋了一把雪白的胡子,“不是宋修远让你请老夫来的么?老夫如今到了,他人呢?”
沈怀璧解释:“宋伯伯如今正在归京的路上,还请大学士先进府歇息。”
孟大学士点点头,跟着福伯等人进去了。沈怀璧安顿好孟大学士之后,又去找了邱冬娘。
可还没等他问,邱冬娘便先一步开口:“公子,奴婢本来打算去宋家找您的。”
“出什么事了?”
“宋大人失踪了。”
“失踪?!好端端的,宋伯伯怎么会失踪了?”沈怀璧在回盛京时,便给宋修远去信了,本想让宋修远回盛京,打顾甑一个措手不及的。却没想到,如今宋修远竟然失踪了。
邱冬娘将底下人寄来的书信呈给沈怀璧。
沈怀璧一目十行扫过去,说是他的人去接宋修远时,却扑了个空,而且宋修远连人带马车都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会凭空消失,而且宋修远知道宋窈如今的现状,只会马不停蹄往盛京赶,若是他突然失踪了,只有一种可能——
他是被顾甑掳走了。
沈怀璧将书信交给邱冬娘:“吩咐我们的人,在宋伯伯消失的地方继续查。”
邱冬娘应了之后,沈怀璧又去茶楼传讯,要见戴鬼王面具的那个男子。
那人既然能在顾甑的眼皮子底下,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回到盛京来,那么他一定能助他找到宋修远。
第31章 (一更)
沈怀璧一直等到入夜后, 才等来了助他回京那人的下属。
听沈怀璧说,要让他们帮忙寻找宋修远时,那下属沉吟片刻, 道:“此事我会转告主子定夺,不过有件事, 我得提醒你,主子助你回盛京, 是为了让你扳倒顾甑的, 而不是让你在儿女情长上打转,你别忘了,你的族人眼下还在沧州受苦。”
那人说完之后,便如来时那般, 悄无声息从窗口跃走了。
屋内连灯都没燃, 沈怀璧一人独坐在圆桌旁,月光如霜从窗边落进来,爬在了他温润的侧脸上。
沈怀璧单手攥着茶盅,一个人独自坐了许久之后,才起身下了茶楼。
宋家的小厮驾着马车等在外面, 见他出来,忙躬身掀开车帘, 让沈怀璧上去。而后问:“姑爷, 咱们现在是回府,还是……”
“回府。”
那小厮应了一声,赶着马车往宋家的方向走。
盛京没有宵禁,白天的炎热消散后, 人们三三两两相伴上街游玩。喧嚣的热闹声,隔着马车飘进来。
坐在马车里的沈怀璧, 疲惫揉了揉眉心,单手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热闹,猛地又响起了宋窈。
从前每到夏天时,宋窈最喜欢夜里出门逛了。酸梅汤、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丸子,都是她最喜欢吃的。
可如今她却被困于顾甑的后院中不得自由。
沈怀璧回到宋家时,宋家的灯火已熄了大半,沈怀璧去宋窈院子的路上,就见福伯打着灯笼,正在看树上的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