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应了一声,便转身退了出去。
原本埋头在打算盘的苏云舒,这才抬眸看向魏明澹,拧眉问:“你和顾甑又在图谋什么坏事?”
“瞧瞧你这话说的, 什么叫我和顾甑又在图谋什么坏事?”魏明澹下了榻, 将一个剥好的枇杷凑到苏云舒唇畔,“尝尝,很甜的。”
“我不吃。”苏云舒将头偏向一旁,冷笑道,“顾甑口口声声说喜欢宋窈, 可却能对宋窈的父亲下手,他的喜欢可真是够讽刺的。”
苏云舒面色雪白, 眼睫浓密卷翘, 一双春水般的眸子里,皆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魏明澹垂眸看了苏云舒片刻,慢吞吞将剥好的枇杷喂进自己嘴里。
苏云舒收回心思,正要继续看账本时, 腰上猛地一紧,她的惊呼声还没溢出唇角, 就已被魏明澹堵住了。
枇杷甜蜜的汁水,在她的唇舌间绽开。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甜。”一吻毕,魏明澹扶着苏云舒的腰,凑过去笑着问她。
苏云舒不答,只抬手狠狠拧了一把魏明澹腰上的软肉。
魏明澹闷哼一声,却没放开苏云舒,而是继续揽着苏云舒的腰,一下又一下啄着苏云舒的唇角,语气散漫而又认真:“云舒,这次你又想我替你杀谁?是你那个不知死活的大哥,还是你那个脑子不清楚的爹?”
苏云舒搭在魏明澹腰上的手一顿。
魏明澹也不催她,只是饶有兴致慢慢描绘着苏云舒的唇形。苏云舒鸦羽般的长睫倾覆而下,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过了须臾,她没答魏明澹的话,而是反客为主,猛地倾身跨坐在魏明澹怀中。
魏明澹先是愣了愣,旋即想着苏云舒难得主动一次,他便没拒绝,而是从容躺下了。
外面风雨簌簌,搅动着屋内的纱幔,暗色一点一点攀爬上来,吞噬着屋内的亮光。
一场云雨过后,魏明澹躺在床上,正欲抬手去揽苏云舒时,苏云舒却已起身撩开纱幔,抬手去拾散落在地上的衣裙。
魏明澹趴在软枕上,刚转过头,就见暮色冥冥中,苏云舒骨肉匀称的后背,像一截白腻的羊脂玉。魏明澹抬手正欲碰时,苏云舒却已将外裳裹上,并侧头来看他。
魏明澹的指尖刚碰到苏云舒的袖角时,苏云舒突兀开口了。
“魏明澹,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
苏云舒声色清丽,依稀还带着欢好后的沙哑,但却十分笃定。
而原本还沉溺在先前那场云雨中的魏明澹,现在算是彻底清醒了。他抬眸看向苏云舒,苏云舒裹着外裳,如墨青丝散在颊边,愈发衬得面容清丽,但先前娇嗔的眸子里,此刻却全是平静。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魏明澹太了解苏云舒了——苏云舒这人越是平静,便代表她越是坚定。
他们之间最开始,起源于一场交易。
苏父为了攀附权势,要将苏云舒嫁给平阳侯做妾室。后来机缘巧合下,苏云舒被魏明澹救下了。
之后,两人达成协议——一人得庇佑,一人得美色。
若有朝一日,他们其中有一方想到此为止,那他们就好聚好散。魏明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他会是先提出到此为止的那个人,却没想到,今日苏云舒突然猝不及防提出来了。
魏明澹趴在软枕上,桃花眼上挑,十分不解:“我能问一句为什么么?”
在魏明澹先前失神的空挡,苏云舒已将衣裙穿好了,听到魏明澹这话,她只是垂眸,轻轻拢住自己的外裳,转头看着廊外的无情风雨,眼神倦怠道:“我累了。”
说完之后,苏云舒离开了。魏明澹独自趴在软枕上,又躺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起身,拾起地上的衣裳穿好。
守在外面的侍女,见魏明澹今日面色不佳,都识趣的没敢往前凑。
魏明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
而就在魏明澹冷静的第二日,朝堂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继宋窈去大理寺状告顾甑之后,第二日早朝时,御史台的周御史,也突然上奏弹劾顾甑挟势弄权,残害忠良等行径。
除此之外,刑部派去调查沈家一案的齐大人,也在早朝上上奏,说去岁观音桥坍塌一案,沈家涉案其中也疑点重重。
卫帝一贯宠幸顾甑,可眼下御史台、刑部都陆续有人站出来弹劾他,卫帝也不好太过偏袒顾甑。
思索片刻后,卫帝道:“既然如此,那便将去岁的观音桥一案,与顾甑挟势弄权一事,一并交由三司调查,限期半月内查清。”
三司的官员纷纷上前领命后,卫帝身边的太监正要说,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时,一身官袍的沈怀璧站出来,冲着卫帝拱手:“陛下,臣有一事要启奏。”
卫帝抬抬手,示意沈怀璧说下去。
“陛下,顾甑口口声声说,宋窈是他的夫人,可他们之间既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无三媒六聘,宋窈更是不曾允诺过这门婚事。可户部侍郎魏明澹却徇私舞弊,明知宋窈与顾甑并无三书,却仍假公济私为顾甑与宋窈落档,求陛下严惩。”
昨日顾甑入狱后,后面又发生了苏云舒那事,魏明澹一时便也没心思处理这些事,却不想今晨在早朝之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顾甑已经下狱了,且他与宋窈之间的事,已是众矢之的,魏明澹知道此刻自己辩解无用,便乖顺认了罪。
卫帝见他认罪认的痛快,便只下旨罚了魏明澹三个月的俸禄,并一个月闭门思过。
若非魏明澹,宋窈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担着顾夫人的身份,可沈怀璧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定了顾甑的罪。所以他暂时并未纠缠魏明澹,而是接受了卫帝对魏明澹的惩罚。
毕竟魏明澹与顾甑是一丘之貉,如今顾甑入狱了,只要摁住魏明澹,那么他们斗倒顾甑的希望就又能多一分。
甫一散朝,成茂便听说卫帝下旨,要让三司审理顾甑一案。成茂知道,这是要变天的前兆,他当即火急火燎赶去魏家去找魏明澹。却不想,竟然吃了个闭门羹。
魏家看门的小厮道:“陛下今日在早朝上,下旨命我家大人在闭门思过,成管事你请回吧。”
成茂急的跳脚,没办法又只得去大理寺监牢里见顾甑。
原本见他客客气气的狱卒,竟然在一夜之间也突然换了嘴脸:“成管事,实在是上头有令,不让任何人探视,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成茂先是砸了一轮银子,见不管用之后,他便直接来了硬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确实不假,可我家大人除了办事勤勉得陛下看重之外,他还曾对陛下有救命之恩,你们就这般笃定他这次翻不了身么?”
“这……”两个狱卒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成茂知道,只差一把火了,所以他一甩袖子,以退为进:“你们不让我进,我不进了便是,但是我话放在这里,待我家大人出狱之日,便是你们丧命之时。”
说完,成茂一甩袖子,便要转身离开。被成茂唬住的两位狱卒,忙连连向成茂告罪,并亲自将成茂领去见顾甑。
昨日在公堂上,宋窈逼着大理寺少卿将顾甑收押,而她也因‘妻告夫徒两年’这一条罪状,也被下狱了。
自宋修远的棺椁被运回盛京之后,宋窈不眠不休跪在宋修远的棺椁前,还要在顾甑的眼皮子底下,与沈怀璧商量对策。那时她的脑袋里始终绷着一根弦,片刻都不敢松懈。
直到昨日宋修远下葬,她来大理寺击鼓鸣冤,成功将顾甑送进狱中之后,宋窈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甫一进牢房中,她便靠在墙上睡着了。
成茂进来时,甫一看见顾甑,当即便挥手令狱卒退下,他则快步往顾甑这边了。只是他给刚走到一半,顾甑一个凌厉的眼神便扫了过来。
原本疾步行走的成茂脚下一顿,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可旋即,看见宋窈在顾甑对面的监牢中,正靠着墙壁睡的正熟时,成茂顿时明白了顾甑这一眼的深意。
顾甑是怕他脚步太重,吵到宋窈睡觉了。
成茂当即将脚步放轻了许多,可心里却为顾甑十分鸣不平。顾甑对宋窈这般好,宋窈怎么能联合外人,来害他们大人呢!
见顾甑站在栏杆旁,成茂忙敛了心思,快步过去,将外面的情形,飞快同顾甑说了。
顾甑听完,脸上并无太大的反应。成茂等了片刻,见顾甑仍没发话,他忍不住道:“大人,君恩难测,您也该早做些准备。”
顾甑闻言,没看成茂,而是将目光落在对面蜷缩成一圈的宋窈身上。
即便是睡着了,宋窈仍旧是背对着她。她高挑的身影蜷成小小的一团,靠在墙上,呼吸绵长平稳。
顾甑不置可否,而后问成茂:“可还有其他事发生?”
成茂摇摇头,十分不解。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么?但见顾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成茂不敢再多嘴。
顾甑又问:“可查到了暗中助沈怀璧回京的人是谁?”
“属下无能,尚未查到。”成茂忙连连请罪。
顾甑面无表情道:“继续去查。”
成茂应了声,见顾甑没有其他吩咐后,便退下了。待他走远之后,这边的牢房里,就只剩下顾甑和宋窈两个人了。
顾甑看着宋窈的背影,小心翼翼问:“窈窈,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原本熟睡的宋窈,睁开眼睛,眸光冷静而清明。她背对着顾甑,声音冷漠而无情:“你死了我就原谅你。”
第36章 (一更)
顾甑被下狱, 魏明澹又被罚闭门思过,外面只剩成茂一人为救顾甑奔走。
从前,顾甑得卫帝看重时, 来顾家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如今顾甑甫一下狱, 原本车水马龙的顾家,瞬间门可罗雀。
成茂也曾暗中找人帮忙救顾甑, 可那些人要么称病不见, 要么便说让他再等等。说眼下卫帝态度未明,若他们贸然行动,恐会弄巧成拙。
“呸!什么弄巧成拙!他们明明是不愿意帮忙!”跟在成茂身边的小厮愤愤骂道,“我们大人得势时, 他们上赶着来恭维我们大人, 我们大人如今不过刚入狱,他们便迫不及待要跟我们大人撇清关系了!一堆墙头草!”
那小厮狠狠骂完之后,又看向成茂:“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顾甑对成茂有恩,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看顾甑,他都会坚定跟着顾甑。如今听小厮这么问, 成茂重重叹了一口气。
顾甑是个孤儿,再加上他在官场上一贯独来独往, 如今他落难了, 连个帮忙营救的人也没有。而成茂只是顾家的家仆,他想救顾甑,但却是心有余而力气不足。
成茂在原地站了片刻,旋即道:“先查暗中助沈怀璧回京的人是谁。”
小厮应了声, 与成茂一道走了。
而不远处茶楼之上,二楼临街的雅间内, 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邱冬娘恭敬奉上茶盏,询问:“公子,可要我们的人从中干预。”
“不必。”沈怀璧拢住茶盏,眼睫轻扇了一下,“让他去查。但在查到之后,将成茂扣住。”
他会让顾甑知道,是谁助他回京的。
但不是现在。
邱冬娘应了一声,又听沈怀璧道:“刑部不日便能洗刷我沈家的冤屈,还要劳冬姨你亲自去一趟沧州,将我父母接回盛京。”
“是,奴婢今日回去收拾一番,明日便去接老爷他们。”
从茶楼与邱冬娘分开之后,沈怀璧便又回了宋家。
宋家的白幡已经悉数撤去了,明明是盛夏草木繁盛的时节,可府里却静悄悄的,只有蝉不知疲倦的叫着。
从前总是笑呵呵的福伯,杵着拐杖坐在廊下,头发上的霜色更重了。
见沈怀璧回来,他忙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快步朝沈怀璧过来:“姑爷,怎么样了?”
“眼下三司还在查,不日便会出结果的。”自从宋修远的棺椁被运回盛京后,福伯的背也愈发佝偻了。
沈怀璧扶着他坐下,福伯不安又急切问:“姑爷,这次顾甑还能翻身么?”
百年世家的沈家,顷刻间便被顾甑陷害的锒铛入狱,最终落了个举家被流放的下场。而已嫁为人妇的宋窈,被顾甑强抢回顾家,再到宋修远的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福伯心有余悸。
福伯怕此番若不能将顾甑彻底钉死,那么他日,宋沈两家又要遭浩劫。
如今宋修远一死,他们小姐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雨了。
“不会。”沈怀璧知道福伯在担忧什么,他安抚笑了笑,“陛下早已下旨,将去岁观音桥坍塌一案,与顾甑挟势弄权一并调查。据我所知,如今三司已调查出了许多证据,为顾甑定罪已是绰绰有余了。”
听到沈怀璧这么说,福伯这才放心下来。旋即,他又问起了宋窈:“那小姐呢?小姐她可还好?”
宋窈自幼便被宋修远宠着长大,哪里受过牢狱之苦。如今她却已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待了十来日了。
“窈窈也没有大碍。福伯,您不必担心,她不日就能出来了。”
福伯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喜出望外。他忙站起来:“那我这就让人去替小姐收拾院子去。”
说完,福伯杵着拐杖,兴高采烈的去了。
宋窈的院子,日日都有人扫洒,压根不需要再打扫一次。但自从宋修远去世之后,福伯整个人便失去了精气神,整日便呆呆坐着,如今他愿意忙一些也好。
卫帝那边给了三司半月调查的期限,在第十四日早朝时,三司的官员便先后同卫帝说了调查的真相。
先站出来的是刑部负责调查观音桥坍塌一案的齐大人,齐大人冲卫帝道:“陛下,经过臣走访调查发现,去岁观音桥坍塌一案,沈家上下涉案,确实是被顾甑构陷的。这是证据。”
刑部的齐大人将调查到的证据和证人口供,悉数呈给卫帝。
卫帝看完之后,沉默须臾后,并未立刻追责,而是又问起其他官员:“你们查的如何了?”
原本称病的大理寺卿,因卫帝下旨要三司会审,不得不抱病继续当值。听到卫帝询问,他站出来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道:“回陛下,宋修远确实是死于溺水而亡。不过他的死亡时辰,与顾甑说的有出处。据臣调查得知,顾甑得知宋修远私自回盛京的消息后,派人从中阻拦时,惊了宋修远的马,导致马失控拉着宋修远跌进了河里。那段时间恰逢涨水,河中水势湍急,宋修远直接被河水冲到下游,待顾甑的人将宋修远救起时,宋修远已气绝身亡了。”
说到这里时,大理寺卿顿了顿,才继续道:“但顾甑为了隐瞒宋修远的死讯,命人用冰块保存着宋修远的尸身,后来在沈大人去接宋修远时,并试图将宋修远之死推到沈大人的身上。这是仵作验尸的陈词,以及证人的口供。”
大理寺卿这话一出,朝上顿时传来不少唏嘘声。
他们这些人与顾甑同朝为官,平日里见顾甑性子冷冽,却从未想过,他为了阻止宋修远回盛京,竟然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