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盛京只手遮天的顾甑,便是最好的例子了。
他们兄弟二人正说话时,有小人过来禀:“郡王,沈怀璧求见。”
“观游?他怎么会来找皇兄你?”卫帝眼神懵懂看向端郡王。
“想来应当是有事吧,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沈怀璧就被带进来了。见到卫帝也在这里时,沈怀璧脸上并没有半分惊讶,而是从容向他们二人行了礼。
端郡王一见沈怀璧这样,便知他是为卫帝而来,便道:“何事?”
“臣在搜集为家族平反的证据时,意外搜到了一件与陛下有关的旧事。臣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直接呈奏给陛下,故来询问郡王。”后面的话,沈怀璧并未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他没想到卫帝也在。
端郡王没说话,而是偏头看向卫帝。
卫帝好奇问:“什么旧事?说来听听。”
“臣听闻,陛下当年之所以参与夺嫡之争,是因为有皇子派人去甘州刺杀陛下?”
这件事并不是秘密,卫帝点头:“正是,还是顾甑及时出现,替朕挡了致命一刀。”
这份救命之恩,卫帝一直牢牢记着。
所以顾甑的罪行罄竹难书,哪怕百官齐齐上奏要他严惩顾甑,因着这份救命之恩,他一直迟迟不肯下旨。
可沈怀璧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卫帝大吃一惊。
“臣在搜集为沈家平反的证据时,意外得知,当年陛下遇袭那个时间段,五皇子和二皇子正斗的如火如荼,他们之间无论是谁,都无法分出精力去对付陛下您。”
“可当初那杀手临死前,明明亲口指认,是五皇兄派人来杀朕的。”卫帝猛地站起来,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当初顾甑为他挡的那一刀,差点要了顾甑的命。所以卫帝从未怀疑过,这一切都是顾甑设计的圈套,目的是获取他的信任,然后借此将他扶上皇位,自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沈怀璧并未步步紧逼。自回盛京后,卫帝时常召他去赏画评诗,他太清楚卫帝优柔寡断的性子了。若他逼的太急了,反倒会适得其反。
倒不如给他一个猜疑,让他自己查到真相。
沈怀璧离开后,卫帝呆呆跌坐在石凳上,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喃喃道:“顾甑怎么会骗朕?他怎么可能会用自己的性命来骗朕,皇兄,朕……”
眼下顾甑和沈怀璧都不在,卫帝下意识便向端郡王求助:“皇兄,你说朕该怎么办?”
这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总不可能一下子就指望他自己撑起来。端郡王顿了片刻,给了他的答案:“陛下若绝对信任顾甑,那可追究沈怀璧的欺君之罪。若有存疑,不妨派人重新去调查一番真相到底是什么。”
从前卫帝是绝对信任顾甑的。可经过这一些列的事情之后,他对顾甑的信任便慢慢动摇了。
尤其今日沈怀璧说,去岁他的两位皇兄正斗的你死我活,无暇派人去找他麻烦时,卫帝对顾甑的信任便又减少了不少。
如今听端郡王这么说,卫帝坐了好一会儿,终是下定决心,握拳站起来:“朕要派人重新去调查真相。待朕查明真相后,再追究他们的欺君之罪。”
听到卫帝这么说,端郡王轻轻颔首,心里却在想:希望卫帝真的能说到做到。
待卫帝离开郡王府之后,先前本已离开郡王府的沈怀璧,又出现在了卷檐亭里。
端郡王看着去而复返的人,抬眸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助你回京的?”
“在回盛京的路上。”
端郡王闻言,露出了一抹惊诧的神色,旋即十分好奇问:“如何猜到的?”
“郡王见在下第一面时,便戴着面具,在下便猜,郡王除了不想暴露身份之外,恐怕应当与在下是旧识。”
昔年沈家鼎盛时,盛京泰半的权贵,沈怀璧都认识。而端郡王虽然称病时常出府,但沈怀璧曾在几次宫宴上见过他。
“当时在下在回盛京的路上,将盛京的权贵过了一遍,自顾甑得了陛下的倚重之后,将盛京的权贵悉数血洗了一遍,能安然无恙的本就没有几人了,更别说敢暗中助在下回京了。”
端郡王点头,示意沈怀璧继续说下去。
“后来,在下入宫见到陛下后,发现陛下殿中的熏香,与王爷身上的熏香十分像。臣多问了一句,陛下便说,这熏香他曾赏赐给了王爷一些。”
端郡王无奈摇摇头:“咱们陛下,当真是纯良的紧。行了,坐吧。”
“谢王爷。”沈怀璧依言落座。
最开始沈怀璧知道是端郡王助他回盛京时,他一度以为,端郡王借他之手除掉顾甑是想篡位。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替卫帝扶稳龙椅。
端郡王留沈怀璧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有下人过来说,到端郡王喝药的时辰了,沈怀璧便起身告辞了。
待沈怀璧走了之后,端郡王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独自又在卷檐亭中坐了好一会儿。
端郡王身体孱弱,平素大多数时日都是在府中静养,可外面的事,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些年,他在府中听的最多的便是人称无瑕公子的沈怀璧。
是以后卫帝登基后,倚重顾甑,致使顾甑一手遮天残害忠良后,端郡王才想着暗中将沈怀璧救回盛京,让他去对付顾甑。
如今顾甑已被下狱了,沈怀璧又得卫帝看重。为了防止沈怀璧成为第二个‘顾甑’,端郡王已经在思考要怎么处置沈怀璧了。
但经过刚才一番深谈之后,端郡王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端郡王的下属见状,便问:“主子,您是打算留下沈怀璧了?”
“留下他,也未尝不可。”沈怀璧这人才思敏捷,沉静内敛,且行事知进退,若能初心不变,假以时日定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臣。
但端郡王也并未急着做决定,而是打算再等等。
宋窈知道沈怀璧今日会去见端郡王,早就在府中等着了。甫一见到沈怀璧回来,她便急急上前问:“怀璧哥哥,如何了?”
“我已将此事告知陛下了,眼下陛下应当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想必过段时日,便会有结果了。”即便如今宋窈已是自由之身了,但沈怀璧还是能察觉到宋窈的不安。
沈怀璧上前,抬手将宋窈揽入怀中,轻声安抚:“窈窈别怕,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再伤害你了。”
宋窈轻轻嗯了声,靠在沈怀璧身上,胸膛里那颗不安的心,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了。
卫帝之前的封地在甘州,即便宋窈笃定,那拨杀手冒充五皇子去刺杀卫帝,是顾甑在背后指使的。但那件事发生已经接近两年了,宋窈怕卫帝的人找不到证据。
万一卫帝仍旧将顾甑当救命恩人相待,那顾甑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沈怀璧知道宋窈的不安,便不住安慰道:“窈窈,你别怕。即便陛下的人找不到证据,有我在,我也必不会让顾甑再有翻身的机会。”
更何况,卫帝若想从轻处置顾甑,得先过端郡王与文武百官这一关。
在宋窈翘首以盼等着甘州的消息时,沈怀璧沉冤昭雪的亲人却先回盛京了。
第39章
沈怀璧亲族归京那日, 宋窈原本要同沈怀璧一同去迎接的。
可不凑巧的是,前一夜宋窈贪凉,房中的冰用多了, 第二日起来时,便头疼咳嗽染了风寒。为免将病气过给了沈老夫人, 这一日,宋窈让福伯代她去了。
沈家是百年世家家族丰厚, 没落难前族中子弟个个皆是锦衣华服。如今经过顾甑这一番磋磨后, 再回盛京时,个个却是面容饥瘦,再无之前的光鲜亮丽了。
其中尤以沈老夫人更胜。
沈老夫人如今已是花甲之龄了,流放路上艰难, 她人还没倒沧州, 便已病倒了。在沧州服役这段时间,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如今早已是缠绵病榻大半载了,眼下人虽是回了盛京,但瞧着却已是不大好了。
“父亲,母亲。”沈怀璧上前, 同双亲行礼。
沈母出身名门,向来温柔娴雅, 保养的十分好。可经此一遭后, 先前保养极好的脸上,已是皱纹丛生,甫一看到沈怀璧,眼圈顿时便红了。而她身侧的沈父, 头上已是染了霜色。
沈父看见跟在沈怀璧身后的福伯时,神色一顿。
福伯上前见礼:“我家小姐今日身体不适, 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便命老奴代她来迎沈老爷和沈夫人归京。”
“她有心了。”沈父淡淡应了声,又同沈怀璧道,“先回府吧,你祖母身子不爽利,得赶紧找个大夫来瞧瞧才行。”
沈怀璧应了,带着家中亲眷一同往沈家旧宅行去。
卫帝下旨为沈家沉冤昭雪后,便将当初缴获沈家的财物,悉数全还给沈怀璧,其中也包括沈家的宅子。
福伯将沈家众人送去沈宅后,便回宋家复命了。
宋窈倚在靠窗的软榻上喝药。从前只闻药味,宋窈都觉得受不了。可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如今的宋窈捧着药碗,已能面不改色将药喝完了。
将空碗递给身边的侍女,宋窈刚用帕子揩了揩唇角,就见福伯回来了。
宋窈当即便问道:“沈伯父他们可还好?”
“沈老爷与沈夫人看着清瘦了一些,但精神气却尚可。”
沈家经历了一场这么大的劫难,沈老爷夫妇俩清瘦了,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宋窈又问:“那沈家祖母如何了?”
当初沈家出事时,沈家祖母还曾呕过血,宋窈有些担心她。
结果她话刚说完,就见福伯犹豫了一下,继而小声道:“老奴没见到沈老夫人,但听那样子,沈老夫人似乎不大好。老奴从沈家离开时,沈家已经请了好几个大夫进府了。”
宋窈瞬间蹙眉,转头吩咐:“来人,给我更衣。”
宋沈两家是世交,在宋窈未嫁进沈家之前,沈老夫人便对宋窈极好。如今她老人家既病重,于情于理宋窈都该去探望一番的。
福伯张了张嘴想劝,可话至嘴边,见宋窈已转身进了内室后,便只得将话咽了回去,出去吩咐小厮准备马车了。
宋窈去沈家时,沈怀璧与沈父入宫谢恩去了,是沈夫人身边的嬷嬷出来见她的。
“宋小姐,我们老夫人眼下情况不大好,太医正在竭力为其诊治,府中上下皆不得空,您不如改日再来。”
这话说的委婉,但不见的意思很明显。
宋窈原本急切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但眼下沈老夫人的身子最重要,她便轻轻颔首应了,转身上宋家的马车离开了。
出来传话的那嬷嬷见状,在心里叹了口气,旋即又快步进府去了。
福伯见宋窈情绪低落的模样,忍不住劝道:“小姐,沈老夫人病重,眼下沈家上下都在忙着沈老夫人那边,此事小姐您别放在心上。”
宋窈倚在车壁上,轻轻应了声:“嗯,我明白。”
宋窈染了风寒后,本就身体倦怠,强撑着病体去了趟沈家又吃了个闭门羹,回府后就直接睡下了。
宋窈喝的药里有助眠的成分,是以她这一觉睡的格外久,等她醒来屋内已是影影绰绰了。宋窈觉得口有些干,她也没惊动下人,只径自赤脚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欲去倒茶水时,却发现廊下站着一个人。
是沈怀璧。
宋窈便松开茶壶,快步往门口走去。
沈怀璧原本正在同福伯说话,听见响动,下意识回头,就见一身寝衣的宋窈,正单手撩着帘子,站在房门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沈怀璧甫一低头,便看见了她赤/裸的双足。
“怀璧哥哥,是出什么事了么?”宋窈一看见沈怀璧,便下意识这么问。
沈怀璧轻笑了一声,朝宋窈走过去,替她将鞋袜穿好,而后才道:“嗯,陛下派去甘州调查的人回来了。”
“如何?”宋窈急急问。
甘州探查的结果,直接关系到顾甑的生死,宋窈比顾甑这个当事人更想知道结果。
“如你所料,当初冒充五皇子去刺杀陛下的杀手,幕后主使确实是顾甑。”
听到沈怀璧这话,宋窈原本吊着的一颗心,瞬间便落了地。
顾甑的罪行罄竹难书,可偏偏卫帝是个极重感情的人。若不让他知道真相,哪怕顾甑罪恶滔天,卫帝也会想方设法庇佑他。
如今卫帝知道,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是顾甑的一处苦肉计,目的是为了利用他登至高位,那卫帝必然便不会再袒护顾甑了,而顾甑便能得到他应有的惩罚了。
见宋窈这才放下心之后,沈怀璧又与她闲聊了数句,之后便说到了沈老夫人。
“自沈家出事后,祖母的身体便不大好了,经过沧州一行后,如今更是愈发的不好了。如今府中上下皆在为祖母忧心,若有怠慢窈窈之处,还请窈窈不要放在心上。”
宋窈摇摇头:“我没生气,我只是有些担心祖母、”
沈家到沈怀璧这一辈,府中孙子多孙女少,再加上沈宋两家是世交,从前宋窈也时常去沈家玩儿,沈家祖母也将她当做亲孙女疼。
沈怀璧道:“祖母今日精神不济,吃过药便睡了,明日我带你去见她。她见了你,一定很高兴的。”
“嗯,好。”宋窈迟疑着点头应了。
与此同时,身在大理寺监牢的顾甑,也知道了沈家回京,以及卫帝查到,是他命人冒充五皇子的属下去刺杀卫帝的事了。
顾甑一个人坐在大理寺的监牢里,看着对面空荡荡的监号,瞬间又想起那日,宋窈说,你死了我就原谅你。
那时候,顾甑一度以为,宋窈说的是气话。
可直到今日,他才明白:那不是气话,宋窈是真的想要他死。
顾甑垂眸,抬手摸到了腕间的那条成婚绦,神色温柔而又癫狂。
第40章
宋窈是被晃醒的。
她睁开眼时, 依稀看见外面有灯影晃过,隐约还夹杂着小贩的叫卖声。她明明是在自己的闺房里,怎么会有小贩的吆喝声呢?!
宋窈心里腾起一抹怪异感, 可她的眼皮实在太重了,还没等她多想, 她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热闹的夜市上,人们通宵达旦的欢愉, 一辆低调的马车, 穿过喧嚣的人群,快速朝前驶去,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沈老夫人自回京后,大夫便同沈父明说, 沈老夫人已时日无多了, 让他们早做准备。沈父一面强忍悲痛命府中上下提早预备,一面亲自守在沈老夫人身边尽孝。
这天拂晓时分,已数日不思饮食的沈老夫人,突然说她想吃家乡的糁汤。沈家众人大惊,心知沈老夫人这是回光返照之际, 便忙命厨下去预备了。
说完要吃家乡的糁汤之后,躺在床上的沈老夫人, 目光从床畔立着的众人身上挨个儿掠了一遍。
沈老夫人病重, 沈家如今还活着的子嗣,悉数全来了。
见沈老夫人似是在寻人,沈怀璧只得单膝跪在床边,托着沈老夫人, 强忍难过问:“祖母,您要寻谁?观游帮您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