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观游……”沈老夫人的目光落在沈怀璧身上, 气若游丝问,“你媳妇儿呢?”
沈老夫人这是病糊涂了,已经忘了宋窈早已与沈怀璧和离一事。但沈怀璧并未提醒,他只哽咽道:“祖母,您稍等片刻,我这便去找窈窈过来。”
“好。”沈老夫人艰难应了声,松开沈怀璧的手。
沈父见状,眉心拧成了个川字,他想告诉沈老夫人实情,可又想着沈老夫人已是弥留之际的,他不忍老母带着遗憾走,遂没插话,只目送着沈怀璧离开。
沈怀璧甫一出沈家,正要上马车往宋家去时,街上蓦的传来官差打马疾行,高喊:“沈大人留步”的声音。
正欲上马车的沈怀璧只得停下,看向疾行过来的官差。
“吁——”那官差一把勒停马,从马背上翻下来,冲着沈怀璧行了一礼,而后道:“沈大人,犯人顾甑已于昨夜越狱逃走,周大人命属下请沈大人去大理寺一趟,共同商讨抓捕犯人事宜。”
沈怀璧顿时面容骤变。他只扔下一句,“沈某有要事要处理,稍后便去见寺卿大人。”说完,他连马车都不坐了,径自抢了那官差的马,便打马疾行走了。
“哎,沈大人……”等那官差反应过来时,沈怀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晨雾中。
此时天光熹微,街上只有寥寥无几的摊贩在摆摊,沈怀璧一路打马疾行往宋家赶去。
听到顾甑越狱逃走的消息后,沈怀璧第一个想的便是宋窈。
他得去宋家看看,宋窈是否安康。
沈怀璧疾行到了宋家,敲了好一会儿门,宋家的家丁才睡眼惺忪将门打开:“谁啊,这大清早的……”
家丁话说到一半,沈怀璧已径自轻车熟路往府里闯了。
福伯上了年纪一向觉少,他正在庭院里指挥小厮洒扫,听见动静,杵着拐杖一瘸一拐过来时,就见沈怀璧面色急切要往宋窈的院子去。
“姑爷,这是怎么了?”福伯一头雾水迎上去。
沈怀璧知道,自己眼下径自闯进宋窈的院子于理不合,他调整了下呼吸,同福伯道:“大理寺的人来报,说顾甑越狱逃走了,我来看看窈窈可好。”
福伯听沈怀璧这么说,便让侍女进去通传了。却不想,没一会儿,侍女便面色慌张跑出来:“小姐不在房中。”
“那守夜的人呢?”福伯面容陡变,急声问。
沈怀璧一听这话,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便径自进了宋窈的闺房。房中的摆设一如从前,只是隐约有股淡淡的香味,而昨夜守夜的侍女正躺在地铺上,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将她吵醒。
“春香姐姐,醒醒!你快醒醒!”跟着进来的侍女,忙去摇守夜的春香。
摇了好一会儿,春香才懵懂睁开眼睛。福伯立刻急声问:“小姐呢?”
“小姐?小姐还没醒来。”几乎是春香话音刚落,沈怀璧便一把撩起床幔,床上空空如也,再一摸被窝,早就凉透了。
春香见状,立刻便慌了:“怎么会这样?昨夜奴婢入睡时,小姐明明已经就寝了啊!”
沈怀璧下颌骨猛地绷紧,又快步走到敞开的窗子旁。果不其然,他在窗台上发现了一个脚印。
顾甑在宋家待了十余年,他要避开所有人,遣进来消无声息带走宋窈,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嘭——”素来温雅的沈怀璧,一拳捶在窗台上。
都怪他大意了。
他祖母病重,这几日他一直在府中侍疾,便忽略了顾甑这边,才让顾甑有了可乘之机。
“姑爷……”福伯面色急切望向沈怀璧。
如今他们老爷已经不在了,他唯一能仰仗帮忙救宋窈的就只有沈怀璧了。
沈怀璧知道福伯要说什么,他先一步道:“福伯,您放心,我一定会将窈窈平安带回来的。”说完,沈怀璧大步往外走。
原本出了宋家,沈怀璧是打算直接往大理寺去的,可他刚出宋家的府门,沈家的小厮便满面慌张跑过来道:“公子,老夫人快不行了,老爷让您立刻回去。”
沈怀璧没办法,只得让人替自己去大理寺传话,让巡防营的人先封锁城中各处,严查出城的百姓。
“另外,你去给冬姨传讯,让她将底下的人也悉数派出去。”
两个小厮齐齐应了声,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而去。沈怀璧站在原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之后,这才转身上了马背又往沈家回。
尽管沈怀璧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可他回到沈家时,还是迟了一步——
沈怀璧刚踏进沈家的府门时,就听院内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悸哭声。
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祖母了。
一向举止得体的沈怀璧,在这一刻,脚下却猛地踉跄了一下。
“公子,您小心脚下。”沈家的小厮见状,忙上前去扶沈怀璧,却被沈怀璧止住了。
沈怀璧站直身子,平复了须臾,然后快步往沈老夫人的院子行去。
之前大夫便说了,沈老夫人左右不过是这几日的事了,是以沈家上下早就私下预备起来了。如今沈老夫人离世了,众人虽悲痛难忍,但料理起后事来却不显慌张。
沈老爷换了孝衣后,见沈怀璧还怔怔站在廊下,便拧眉过去问:“你去宋家怎么耽搁了那么久?”
若是他能早些回来,也不至于错过见他祖母最后一面了。诸多的孙子中,沈老夫人最疼的便是沈怀璧这个孙子了。
“顾甑越狱逃走了,他还带走了窈窈。”
“什么?”一听顾甑越狱逃走后,沈父顿时眼皮直跳。
沈父对顾甑是又恨又怕,去岁下狱那段时间,他是亲眼目睹过顾甑那些手段的。如今听说顾甑越狱逃走了,沈父一颗心瞬间被吊起来了。
但听说宋窈被顾甑带走了之后,沈父顿时眉头又是一蹙,他训诫沈怀璧道:“此事有大理寺那边处理,眼下你祖母刚过,你就安安心心留在府里,好好与为父一同处理你祖母的后事,莫要再插手这些事了。”
自沈父回京之后,沈怀璧便察觉到,沈父对宋窈态度的转变了,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沈父竟然能说出,让他莫要再插手宋窈被顾甑强行带走一事了。
“父亲,窈窈是我的妻子。”沈怀璧提醒沈父。
却不想,沈父满脸厌弃:“这件事,不用你来提醒我,若不是她,我们沈家如何会被下狱?”
沈怀璧更没想到,沈父竟然会说这话,这还是他从前那个重情重义顶天立地的父亲么?
赶在沈怀璧开口之前,沈父又板着脸训斥:“你与宋窈早已和离,且宋窈后来又另嫁顾甑了,日后你少管她的闲事。”他们沈家被连累的还不够多么?
沈怀璧曾听人说,人遭受巨变之后心性会变,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从前那个儒雅知礼的父亲,竟然会变成如今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沈怀璧沉默须臾,抬眸一字一句反驳沈父的话:“父亲,当初沈家落难一事,诚然有顾甑挟私报复之因,可归根究底,在观音桥坍塌一事上,您也并非没有一点责任,不是么?”
“逆子,你……”沈父气的抬手便要打沈怀璧时,沈家的家仆急匆匆跑进来,高声道,“老爷,宫里来人了,说陛下宣公子即刻进宫。”
沈父举起的手,硬生生被打断了。
他狠狠剜了沈怀璧一眼,只得不情不愿将手放下。而沈怀璧在离开前,神色坚定同沈父道:“父亲,窈窈一日是我的妻子,便一辈子都是的妻子。之前是我没能保护好她,才让她遭受了那么多苦难,只要窈窈还肯要我,不管再难我都会坚定站在她身边。”
说完,沈怀璧没给沈父开口的机会,便径自进宫去了。
第41章
待宋窈醒来时, 外面鸟鸣啾啾,正是日光璀璨时。
目之所及,是飘飞车帘后惊掠而过的山峦。她睡前明明是在宋家, 这是哪里?!
宋窈心下一惊,当即便要坐起来。奈何全身无力, 她刚撑起一半的身子,瞬间又跌了下去。眼看着她的头就要磕在桌角上时, 有人抬手一把将她捞入怀中。
下一刻, 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
宋窈身子猛地一僵,她下意识抬眸,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顾甑?!他现在不是在大理寺的监牢里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窈挣扎便要起身,可浑身软绵绵的却没有半分力气, 她怒目瞪着顾甑:“你对我做了什么?”
顾甑垂眸, 抬手替宋窈拂去颊边的碎发,答非所问道:“窈窈,困的话,你就睡一觉,等你睡醒, 我们就到地方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宋窈心里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去了你就知道了,睡吧。”顾甑说着, 还安抚拍了拍宋窈的后背。
宋窈张嘴想说话, 奈何却抵不过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困意,最终宋窈还是睡了过去,而马车的角落里,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香炉, 正袅袅的腾着白色的烟雾。
顾甑拥着宋窈,像是拥着最后的一场美梦。
等宋窈再醒来时, 她已经在一个木屋里了。木屋顶上蛛网横饶,空气里隐约带着灰尘的味道。先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如今她醒了,噩梦里的一切本该皆烟消云散才是,可宋窈一转头,就见顾甑拎着一个竹筒从外面进来。
宋窈一颗心瞬间如坠冰窟。
而顾甑浑然不觉,他拿着竹筒走到床边,将宋窈扶起来:“睡这么久该渴了吧,我打了些泉水来,你尝尝,很甘甜的。”
说着,顾甑将水递到宋窈面前。
宋窈现在很渴,可她却偏头避开了,只有气无力道:“我不喝,你拿走。”
“好。”顾甑很好说话,他收了竹筒,又拿了一捧野果出来,“那你尝尝这个。这个也很好吃的。”
说着,顾甑作势要喂宋窈,宋窈依旧避开了。宋窈满面怒气瞪着他:“顾甑,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讨厌他这样假惺惺的模样,倒不如有话直说。
顾甑却垂眸,认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窈窈,我想要你。从始至终,我只想要你而已。”
宋窈听到这话,却是冷笑一声别过头。她知道,与顾甑再说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口舌而已。与其这样,倒不如保存体力,想办法逃出去。
宋窈不再说话,而是将眼睛闭了起来。而顾甑见状,也没再难为她,只贴心替她将被子盖上,而后道:“你既不喜欢吃野果,那我出去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野菜可以吃的。”
宋窈自然不答,顾甑便自顾自去了。
待顾甑出了外面之后,宋窈当即便想起身逃,可偏偏她浑身软的像面条一样,就连起身都做不到,更别说下地逃跑了。
顾甑给她下药了!难怪他会这般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宋窈气的咬了咬唇角,她又尝试了好几次,可后背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汗,她人仍没能起来。
宋窈躺在床上,盯着房顶的蛛网又气又恨。她回想了一下,自己被顾甑掳来的一路经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独印象深刻的只有两个场景——
一个是马车驶过闹市的喧嚣声。
一个是惊掠而过的层叠山峦。
第一个应该是他们出盛京时的场景,第二个则是他们经过的地方。显然,现在他们已经离开盛京了,但她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宋窈又急又担心。
一旦他们离开盛京,那沈怀璧要想再找到他们就难了。眼下看来,她只有自救了。但自救的第一件事,就是她得弄清楚这是哪里。
宋窈躺在床上,平复了片刻之后,奋力撑着身子,抬手打翻了顾甑放在她床边的竹筒。
果不其然,很快,顾甑就快步从外面走进来了。
“怎么了?”顾甑急切走到宋窈面前。
看来他说是去外面找野菜,但并未走远。宋窈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偏头不看他,只冷冷道:“我渴了。”
顾甑听到这话,忙抬手将宋窈扶起来,又将另外一个竹筒拿过来。
宋窈喝过水之后,见顾甑又要将她放回床上时,她突然道:“我躺的后背疼,我想坐一会儿。”
即便宋窈说这话时,依旧没给他好脸色,但对顾甑而言,只要宋窈肯愿意同他说话,那么他们之间便还有挽回的余地。是以他当即便抱着宋窈走出去,将自己的外裳脱了,铺在廊下的地上,然后抱着宋窈坐上去。
“你就坐在这儿纳会儿凉,我去煮饭。”
宋窈不答,只将目光落在眼前的山林上。
时值午后,落日的余晖,撒在茂盛浓阴的山林里。目之所及全是山林,完全看不出这是哪里。
宋窈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而那厢,顾甑已经开始忙忙碌碌筹备起晚饭来了。他出身贫寒,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后来到了宋家之后,便再也没下过厨了,是以这一段饭,顾甑做的格外漫长。
直到天堪堪擦黑时,顾甑才捧着一个陶罐并两只碗过来。
向来淡漠无情的人,此时脸上难得有了些许局促不安:“我许久没下厨了,你尝尝看,若是不合胃口,便拿野果先垫垫。”
说着,顾甑舀了一勺粥,递到宋窈面前。
眼下他们既已出了盛京,沈怀璧找他们定然很艰难,宋窈已打定主意要自救了。所以顾甑喂的粥,她也悉数喝了。
顾甑见状,难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你若喜欢,明日我继续做给你吃。”
“喜欢?”宋窈吃了热粥之后,身上也逐渐有了力气,闻言她掀起眼脸,看向顾甑,满脸都是讽刺,“顾甑,你在我宋家待了数十年,我日日吃的是什么,喝的是什么,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一碗难以下咽的野菜粥,你觉得我会喜欢吗?”
顾甑听到这话,攥着碗沿的手倏忽收紧。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顾甑知道,宋窈对吃食一向不挑剔,此刻她这么说,无非是故意在气他。所以顾甑也不生气,只当没听见她的话,只平静问:“你还吃野果么?”
“!!!”宋窈气的将头直接扭到一旁。
顾甑也没再说话了,他默默出去将碗筷洗好,然后回来,同宋窈挤在一张床上。
宋窈瞬间便怒了:“你做什么?你别碰我!你走!”
自从宋窈恢复记忆之后,他们两人就再未同床共枕过了。如今顾甑甫一靠近,宋窈整个人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整个人瞬间就炸毛了。
原本正欲躺下的顾甑,见宋窈抗拒的厉害,最终沉默须臾,便翻身下去,站在床边。
借着明晃晃的月光,顾甑看见了宋窈眼里深深的恨意。
自宋修远死了之后,这些恨意,顾甑在宋窈的脸上看了无数次,可每看一次,他仍会难受一次。所以他抬手盖住宋窈的眼睛,声色沙哑道:“窈窈,你别这么看我。”
别这么看他?那他想要让她怎么看他?像从前那样,被他耍的团团转那样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