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三样东西,顾甑一样都没有。
魏明澹与顾甑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关于顾甑与宋窈之间,魏明澹有所耳闻。
“眼下沈家你是料理好了,可你别忘了,宋窈还有个爹。虽然你提前把他弄到南方去了,但你能保证,盛京的事传不到他那里去?”
这位宋老爹向来可是以宁折不屈著称的,而且据魏明澹所知,昔年顾甑还是宋老爹的学生时,宋老爹就曾毫不留情评价顾甑:心术不正,难为良配。
要让他知道顾甑对宋窈做的这些事,只怕他会直接杀到顾家来找顾甑拼命。
提到宋老爹时,顾甑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阴翳,但很快又淡了下去:“此事我自有应对之策,你只需办好我刚才说的事即可。”
“顾兄,这事吧,我实在……”
“我听说,你府上丢了一个侍女。”顾甑截了魏明澹的话。
四目相对间,魏明澹明白了顾甑话里的意思。
为了找到那人,魏明澹私下将上京翻了个底朝天,可对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找不到,不代表顾甑也找不到。
魏明澹立刻从善如流改了口:“这事难是难办了些,但既然顾兄你亲自开口了,再难办我也得给你办成。”
两人达成条件后,顾甑冷淡点点头,端起了茶盏。
魏明澹见状,便识趣站起来道:“顾兄,我听说你府里有一株老梅树,如今连日大雪初晴,想必梅花已悉数开了,不知可否……”
顾甑面容骤变,魏明澹话没说完,顾甑人已经不见了。
他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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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宋窈醒来后第一次出院子。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出府里原本的面貌,稀薄的日光落在积雪上,发出微弱的光芒。
宋窈揣着手炉,顺着小径往前走,欣赏着周遭的景致。小喜在旁叽叽喳喳道:“夫人,我听说,咱们这宅子原先是王府呢!后来不知怎么的被收了回去,修整之后陛下又赐给了大人。这宅子可大啦,我进府这么久了,都还没逛全呢!”
小喜只有十二岁,正是活泼开朗爱笑的年纪,平日里她就像个不知疲倦的小黄莺一样,一直说个不停。但宋窈不觉她聒噪,反觉得很热闹。
自她醒来之后,除了顾甑之外,就只有小喜一直陪着她了。
四周白雪皑皑,小喜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便同宋窈道:“夫人,我前几天经过东苑的时候,看见那里有好大一株老梅树,如今梅花应该开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小喜此举本是好心,她想着宋窈一直闷在屋子里,如今既然出来走动了,那就该多看看花赏赏景,却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
连日大雪初晴,积雪未化,他们过去时,看不见梅枝,只看见皑皑白雪上,红梅点点怒放。
这个场景让宋窈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宋窈跌跌撞撞又朝前走了几步,看着雪中点点红梅,零星的记忆蓦的蹿上来。
雪夜,灯影憧憧,玄色暗纹的袍摆。好像还有其他的……
宋窈拼命的想,可那段记忆就像带着刺,她只要一触碰,脑袋就被扎的生疼。
“夫人,这梅花……”小喜话说到一半,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她转头,就见手炉掉在了地上,而宋窈则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神色痛苦在说着什么。
“夫人!您怎么了?”小喜吓了一跳,忙朝宋窈跑过去。
青寐一瘸一拐追过来,看见一袭白狐裘的宋窈,蹲在老梅树旁时,就知道坏事了。
他们这位夫人最见不得红色,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蠢货,带她过来看梅花的?!
青寐杀气腾腾便要过去,却被人抢了先。
顾甑快步过去,一把将面色痛苦的宋窈扶起来,大掌攥住她的肩膀,急声叫她:“窈窈,不要再想了!睁眼!窈窈!”
许是听到了顾甑的声音,宋窈才从那段断断续续,令她痛苦的零星记忆里回过神来。
明明是大冬天,但宋窈雪白的脸上却是薄汗涔涔,她乌黑的瞳仁里蓄满了泪,指尖揪住顾甑的衣襟,声色发颤:“夫君,我看见了好多雪,还有许多的脚步声,还有,还有……”
宋窈还欲再细想,顾甑飞快在她后颈的穴位上敲了两下,原本情绪激动的宋窈,身子一软,便跌进了顾甑的怀里。
顾甑紧紧抱住宋窈,目露杀意看了一眼罪魁祸首。
小喜吓的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整个人抖若筛糠。
顾甑将宋窈打横抱起来,冷冷丢下一句,‘去请大夫’,便快步走了。
前来讨梅花的魏明澹没想到,自己竟然赶上了这么一出好戏。他站在廊柱后,等顾甑走远了,才慢吞吞出来。
魏明澹看了看雪中盛绽的红梅,又看了看顾甑他们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瞧宋窈那样,似乎是失忆了。
魏明澹瞬间明白,为何今日顾甑突然说,要让自己为他和宋窈登记了。
魏明澹在心里同情了宋窈两个弹指,然后突然开始期待,宋窈什么时候恢复记忆了。
第3章
宋窈头疼欲裂醒来时,就见顾甑坐在床边,身影清冷孤寂。
“夫君。”宋窈糯糯叫了声,想伸手去拉顾甑的袖子。顾甑却先一步将她抱进怀里,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
“哪里不舒服?”顾甑问。
“头好疼。”宋窈瓮声瓮气说着,秀眉紧蹙,脸色苍白羸弱。
大夫先前来看过了,说宋窈这是受刺激所致,已经给开过安神的汤药了,还说若疼的厉害,可施针或揉鬓角缓解。
顾甑尝试替宋窈揉鬓角,好一会儿,宋窈紧蹙的秀眉才慢慢舒展开来。
雕花窗半开,隐约能看见外面的雪色日光。
顾甑手上动作未停,似随口一问:“你之前记起什么了,这么难受?”
“雪夜,好多人,还有血……”宋窈断断续续回忆着,正要继续细想时,腰上猛地一紧。
宋窈下意识睁眼,就对上了顾奇怪甑的目光。
“怎么了?”宋窈不解看着顾甑。
顾甑敛了眼底的深色,他揽住宋窈的腰,面色沉静:“这是上次遇袭时发生的事,那些人我已经处理了,你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样身子才能好得快些。”
青寐捧着药碗走到门口时,正好听到了这番话,她脚下一顿,听到顾甑唤人时,才立刻捧着药碗进去。
一闻到熟悉的药味,宋窈当即便要躲,却被顾甑摁住了身子:“喝了药身子才会好。”
“不要,我已经好了。”说着,宋窈捂住鼻子,直冲青寐摆手,“拿走拿走快拿走,我都快要被熏死了。”
青寐看向顾甑,等他示下。
顾甑接过药碗:“我喂你喝。”
可一转头,却发现宋窈已经躺回床上,将自己裹的只剩下两个眼睛了。
顾甑:“……”
从前宋窈每次不愿意喝药时,不管别人怎么劝都没用,但顾甑这招对她却是百试百灵。
可如今失忆的宋窈,压根就不吃这一套:“不要,赶快拿走。”
顾甑神色有一瞬的怔愣,旋即又吩咐:“去取些蜜糕来。”
青寐应声正要去,就听宋窈道:“你拿蜜糕来我也不喝!”
说话间,宋窈这才注意到,帘外站着的是张陌生的面孔,她不禁奇怪问:“平常不都是小喜给我端药的么?今天怎么换成你了?小喜呢?”
“回夫人,小喜她,她……”青寐面露难色,说话间,不住看向顾甑。
顾甑接了话:“她没能照顾好你,正在受罚。”
“受罚?你该不是要把她撵出去吧?”宋窈瞬间急了。除了顾甑之外,就只有小喜与她最熟了。而且小喜说,她的月钱一旦降了,她那黑心肠的后爹,会将她三个妹妹也卖了的。
见宋窈这般紧张一个奴婢,顾甑心里闪过一抹杀意,但转瞬即逝,他眼睫倾垂否认:“不是,只是小小惩戒她一番。”
听到最后一句时,青寐的身子小幅度抖了抖。
宋窈没看见,她拽着顾甑的袖子,替小喜求情:“是我自己要去看梅花的,不关小喜的事,你别罚她。”
“要让我不罚她也行,你乖乖把药喝了,我就让她回来。”顾甑趁势提条件。
宋窈看了一眼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神色有一瞬的犹豫,但想到小喜素来胆小,便问顾甑:“你说话算话?”
顾甑嗯了声,扫了一眼青寐。
青寐立刻悄悄退出去,甫一出了门,青寐也顾不得有伤在身,立刻拔足狂奔,并在心里高喊:刀下留人啊!!!
宋窈喝过药,整整漱了三次口才觉得好些。顾甑替她顺着背心时,青寐带着小喜进来了。
小喜一进来,就跪下来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呜呜呜呜~夫人,小喜错了。”
“错在哪里了?”宋窈故意逗她。
“不该带夫人您去看梅花,对不起夫人,小喜真的不知道,您对梅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这事就连宋窈自己都不知道,更别说才来服侍她的小喜了。
“我没怪你,起来吧,你哭的我又要头疼了。”
小喜一听这话,忙抽抽搭搭站起来。
宋窈喝的药里加了助眠安神的药材,她喝完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了。宋窈意识昏昏沉沉时,顾甑似乎同她说了什么,宋窈胡乱应了声就沉沉睡去了。
等她再醒来时,身边就多了个侍女。
一问才知道,青寐从前就是跟着她的。上次她遇袭受伤,顾甑以护主不力罚了青寐,宋窈醒来这段时间,青寐正好在养病,所以她才没见过她。
宋窈应了声,又关切问青寐:“你的身体痊愈了么?要是没痊愈,你可以再养养的,不用这么着急就过来当值的。”
顾甑表面上说,小喜行事莽撞,青寐能沉稳些。但青寐心里门儿清,虽然宋窈失忆了,但顾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所以才将她又派来了。
青寐忍着身上的疼,挤出笑容答:“劳夫人您关心,奴婢已经痊愈了。”
宋窈点点头,便没再多说什么。之后宋窈又开启了无聊的养病生活,顾甑以外面暂时不安全为由,只让她在府里走动。
想到之前看见梅树时,被隐约勾起了零星的记忆,宋窈逛着逛着又逛到东苑去了。
可东苑的那株老梅树已经不见了。
宋窈询问得知,她来这里的当天夜里,顾甑便让人将老梅树砍了。宋窈气的去找顾甑:“好端端的,你把它砍了做什么嘛。”
“你比它重要。”顾甑淡淡的一句话,宋窈满腔的怒气,瞬间就发不出来了。
上次她被雪里红梅勾出了零星的记忆片段,宋窈想着今日再去试试,看能不能想起其他什么来,但现在顾甑已让人将那株老梅树砍了,宋窈只能作罢。
见顾甑坐在桌案后,宋窈好奇探身:“夫君,你在做什么?”
顾甑持笔的手一顿。
宋窈看清了纸上的内容,小声嘟囔道:“你在处理公务啊,那你处理吧,我在这儿陪你。”
“好。”顾甑让人上了茶水糕点,又拿了几本宋窈爱看的书给她,然后继续处理起公务。
但原先写的很顺畅的公务,现在再写,却突然变得磕绊起来。
而那厢,宋窈坐在靠窗的榻上,一面吃着糕点,一面看着书,十分惬意。顾甑停笔看了宋窈好一会儿,才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
从前他读书时,宋窈时常会来找他玩儿。
每次看见他在读书时,宋窈就会撇嘴道:“你怎么又在看书啊?书有那么好看么?”
那时候的顾甑冷漠不近人情,因为他比任何人清楚,像他这种出身贫寒的人,唯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所以他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全放在读书上。在听到宋窈这话时,他头也不抬答了句有。
宋窈气的转身就走。
顾甑只清静了一会儿,气走的人就又自己回来了,并且还凶巴巴抽了他的书:“你这样一直看书,小心变成嘘嘘眼。”
顾甑一抬眼,凶巴巴的人抱着他的书,又开始同他撒娇:“顾甑,书哪有我好看嘛,你看看我,陪我说会儿话嘛,我好无聊啊。”
那时候的宋窈,是家境优渥的官家小姐,被家中长辈娇养长大,她纯真不谙世事,像朵明媚灿烂的朝阳花,成了顾甑晦暗人生里唯一的亮色。
但那时候的顾甑,一心只想靠读书改变命运,并没有将目光分半点给她。
“窈窈。”顾甑突然叫她。
宋窈从书里抬头,茫然转头看向顾甑,就听顾甑道:“过来。”
“怎么了?”宋窈抱着书过去。
顾甑用指腹抹去她唇角的点心屑,问:“待在这里无聊么?”
“不无聊。”有书看呢!
顾甑:“……”
见顾甑将笔搁下了,似乎是忙完了,宋窈想了想,又改口:“其实有点无聊的,你要是忙完了的话,不如跟我说说我们以前的事吧。”
顾甑说的青梅竹马长大,年少定情的那些事,她全都不记得了,她想知道。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既然不记得就算了。”大夫说过,宋窈这种情况,多与她说说从前的事,或许能让她的记忆慢慢恢复。
“过去了也是我们的过去嘛,我想知道。”宋窈拽住顾甑的袖子,撒娇道,“夫君,你就跟我说说嘛,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相识成婚的。”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再跟你说。”
“我身体已经好了。”宋窈据理力争。
顾甑将宋窈脸上的碎发拂开,声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窈窈,听话。”
“那你让我出门逛逛。”宋窈换了个要求。
“外面现在不安全,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出门。”
“过段时间具体是什么时间?”宋窈非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向来活泼,在府里一贯待不住,顾甑也知道,他不可能一直将宋窈关在府里。所以短暂的沉默过后,顾甑给了一个确定的日期:“下个月我休沐的时候。”
宋窈瞬间笑开,拉着顾甑的手击掌为誓。但短暂的高兴之后,宋窈又想了另外一件事。
“夫君,我爹娘呢?”虽然她成婚了,但她受伤失忆这么久了,她娘家人却连面都没露,这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岳母已离世多年了,岳父大人在我们成婚后,便被陛下调去南方任职了。为了避免岳父大人担心,你受伤一事,我尚未告知岳父大人。”
既然她娘家人没在上京,那没来看她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宋窈便也没怀疑,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顾甑正要松口气时,却听宋窈又问:“那我总该有手帕之交吧?我都病这么久了,为什么没有人来看过我?”
顾甑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