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疼痛再度袭来,宋窈痛苦用手捂住脑袋。
魏明澹正欲说话时,见小喜过来了,他便又十分君子的收回手。小喜扶住宋窈,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夫人,您怎么样?您别吓奴婢啊!”
宋窈脑海中那个人影转瞬而逝,疼意也逐渐退散,宋窈摇摇头,目光再度落在一身白衣的魏明澹身上。
青萝郡主远远就听到了骚动,她拨开人群过来时,就见青寐将一个姑娘压在地上,那姑娘右手手背上血肉模糊。而一身梅子青衣裙的宋窈立在旁边,宋窈脸色苍白如新雪,颊边溅了几点血渍,似雪中红梅。
周围人议论纷纷,但却无人敢上前。
“窈窈!”青萝郡主忙跑过去,紧张拉住宋窈,“怎么了这是?你受伤了么?”
宋窈摇摇头,将目光落在被青寐压在地上的人身上。她正要开口询问时,青寐面无表情,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折断了那姑娘的胳膊,那姑娘惨叫一声,瞬间晕死过去了。
宋窈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已被青寐终止了。
其他围观的女眷们,齐齐被吓的后退了好几步。而那姑娘的侍女已经被吓傻了,她跌坐在地上,裙子濡湿一片。
苏云舒闻讯赶来,瞧见青寐这做派,也是霎时白了白脸,但这场花宴是她办的,苏云舒只得稳住心神,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将围观的众人请去隔壁吃茶。
待围观的众人散去后,苏云舒才看向宋窈:“顾夫人可伤着了?”
“我没事。”宋窈脸色煞白摇摇头,向苏云舒行了个福礼,“今日是我扰了苏小姐的花宴,改日我再登门赔罪。”
临走前,宋窈突然又看向魏明澹,突兀问了句:“魏明澹,你从前叫我什么?”
魏明澹怔了下,似是没想到,宋窈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旋即,他便扯唇笑开:“宋小姐。”
不是他。
那个人叫她窈窈。
宋窈没再多说什么,与苏云舒辞别后,她们一行人便走了。
青寐将刺杀宋窈的那姑娘也带走了,苏云舒不好阻拦,但这事又发生在她的别院里,她只能遣人去通知那姑娘的家里人。等将这一切办妥之后,苏云舒才走到魏明澹身边,她一改先前的温婉,冲魏明澹小声抱怨:“你就不能下手轻些么?好好的花宴,你非要让它见了血才罢休?”
魏明澹正倚在花树上,把玩着一颗金珠。
那颗金珠上染着血渍,魏明澹却不嫌脏,而是视若珍宝捧着,随后道:“之前我便同你说过了,你今日不宜办花宴,恐有血光之灾,你非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现在应验了,怎么还怪起我来了呢?”
之前魏明澹确实说过这话,但他怎么知道,花宴上会出事?
“今日这事,跟你有关?”苏云舒正色看着魏明澹。
魏明澹掀起眼皮子,凉凉看了苏云舒一眼。在苏云舒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抬手就给了苏云舒一个暴栗,顺手又抽走了她的帕子。
“魏明澹,那是我最喜欢的帕子!!!”见魏明澹用她的帕子包那颗染血的金珠,苏云舒瞬间就生气了。
魏明澹浑不在意:“一个帕子而已,不要那么小气,回头我赔你十个!”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
宋窈早上是坐着王府的马车来的,回程时亦坐的是王府的马车。
青萝郡主见宋窈脸色发白,以为她被吓到了,正要给宋窈倒杯茶压压惊时,宋窈却先一步问:“郡主,她是谁?我从前与她有什么仇?”
那人自称是她从前的旧友,那青萝郡主与她交好,应该知道她们之间的缘由。
“她叫刘若贞。”
宋窈等着青萝郡主说下去,可等了好一会儿,却只等来青萝郡主一句,“你们从前在书院时,确实不合,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若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今日为何要杀我?”
这个答案,青萝郡主知道,但是她不能说。
“还有,她今天跟我说一句很奇怪的话,她问我,连沈大公子也忘了吗?郡主,沈大公子是谁?”这是刘若贞在对她动手之前说的话,直觉告诉宋窈,刘若贞想杀她,跟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青萝郡主的内心煎熬极了。
一面是她的母妃,一面是她的闺中密友,她不知道该怎么选,只得借着倒茶的动作,避开宋窈的视线,心底飞快思索,要怎么同宋窈说。
可还没等青萝郡主思索出应对之策时,马车突然就停了。
外面传来车夫战战兢兢的声音:“顾、顾大人。”
顾甑一来,青萝郡主就不用做抉择了。下一刻,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顾甑下颌骨绷紧,双目冷若寒冰。帘子被掀开那一霎,他目光精准的落在宋窈身上。见宋窈安好无虞,他眼里的寒意才退了些许,继而冲宋窈伸手。
宋窈将手搭在他掌心上,顾甑握紧之后,将宋窈抱上了他们的马车。
青萝郡主看见这一幕,心里顿时五味杂全。宋窈还没来得及同青萝郡主告别,车夫已赶着马车走了,顾甑将宋窈揽在怀中,大掌顺着她的背心:“吓到了?”
宋窈点点头。见到顾甑之后,她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顾甑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而温柔的顺着宋窈的背心,无声安抚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宋窈才平复好心绪,她靠在顾甑怀里,毫无防备问:“夫君,沈大公子是谁?”
顾甑顺着宋窈背心的手猛地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顾甑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但旋即,他又极力克制住,不着痕迹问:“这上京姓沈的人家很多,你问的是哪一家?”
“姓沈的人家很多么?”宋窈蹙了蹙眉,将刘若贞问她,连沈大公子也忘了的话告诉了顾甑。末了,她又问,“既然刘若贞这么说,那她说的那个沈大公子,应该跟我很熟才是。”
顾甑下意识想要否认。可话至嘴边时,他却突然又改了主意:“你这么说,那我应当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是谁?”宋窈立刻坐起来,巴巴看着顾甑。
“沈怀璧。”在说这个名字时,顾甑的目光紧紧锁住宋窈,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个表情。
宋窈蹙眉,重复了一遍沈观游这个名字,并试图在自己贫瘠的记忆里,去搜寻跟这个人相关的记忆,非但一无所获,反倒脑袋针扎一样的疼。
顾甑见状,将宋窈重新揽进怀中,指腹替她揉着鬓角:“对方那话不是跟你说的,而是跟我说的。”
“跟你说的?”宋窈被顾甑整糊涂了。
顾甑嗯了声,声色平平:“沈家牵扯进了皇储之争,陛下登基后清算沈家一事,由我负责的。而刘若贞思慕沈怀璧多年,沈家落难后,他们刘家亦受了牵连。想来她是得知你失忆了,所以才假借沈观游之名故意诱你上前动手。”
是这样么?宋窈拧眉沉思。
但顾甑没让她过多沉思,只轻轻揉着她的鬓角:“此事你不必再管了,好好歇息,接下来都交给我。”
宋窈想要说话,但眼皮却突然重的厉害,她只得歪在谢沉霜怀中,沉沉睡去。
马车的案几上,摆着一架小巧精致的香炉,香炉里此刻正涓涓吐着袅袅白雾。待宋窈睡着了之后,顾甑眸色一改先前的平和,眼里杀意毕现。
顾甑将宋窈抱回卧房里,亲自放在床上安置好,留了小喜照顾之后,这才起身去了外面。
甫一出去,青寐膝盖一弯,便向顾甑跪下了:“属下未能保护好夫人,请主子责罚。”
正要回事的成茂,见到这一幕,立刻在院门口停下了。他们都知道,宋窈是顾甑的逆鳞,敢伤害宋窈的人,顾甑不会放过,但像青寐这种护主不力的,顾甑也不会放过。
顾甑看也没看青寐,只冷漠扔下一句:“这是第二次,若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属下提头来见了。”青寐立刻接了顾甑的话。
顾甑终于舍得给青寐一个眼神了,但那眼神却是既凉薄又无情,他道:“若再有下次,我让人送你妹妹来见你。”
顾甑这话,听起来像是个恩典,但青寐像是一瞬被人打在了七寸上,她的脸色倏忽一下变得惨白起来。
“没有下次,属下发誓,绝对没有下次。”
顾甑也不看她,径自往外走。
宋窈一直到傍晚时分才醒来,小喜见她醒来,高兴的都哭了。宋窈同她说了会儿话,得知顾甑出府去了,宋窈便又问:“那青寐呢?”
虽然顾甑已经同她说了,刘若贞杀她的原因,但莫名的,宋窈就是想见刘若贞一面。
“青寐姐姐好像被大人罚了。”小喜吞吞吐吐说着。
今天这事也不能怪青寐,宋窈本想着,过去替青寐说情的。却不想,她去迟了一步,青寐已经受完罚了。见宋窈过来,青寐连挣扎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好趴在床上向宋窈告罪。
“抱歉,今日这事,是我连累你了。”今日若非她让青寐退下,青寐也不至于挨这一顿罚了。
青寐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宋窈向她道歉。她摇摇头,虚弱道:“夫人言重了,今日之事,本就是青寐失职。夫人过来,是有事要吩咐么?”
“没,我就是想问问,你将刘若贞带到哪里去了。”她想见她一面。
“奴婢将她交给大人了。”
“哦,好。”见青寐似乎很难受,宋窈便也没多待,只嘱咐她好好休息,不用急着过来当值云云后,便携着小喜离开了。
夜里顾甑回来的很迟,平常早该睡了的宋窈,却趴在灯下等他。
听到响动,宋窈猛地扭头看过来,见是顾甑回来了,她当即三步并作两步朝顾甑过来。但今夜,在她靠近时,顾甑却先一步道:“我先去沐浴,有事待我沐浴出来再说。”
外面下雨了,宋窈以为顾甑是淋了雨,便哦了声,又重新坐回灯下等了。
没一会儿,沐浴更衣过的顾甑就出来。
顾甑平日里一直都穿着玄色衣裳,今夜难得穿了件霜色软缎宽袖袍,整个人没了平日里的肃冷凛冽,反倒有几分温润清隽的意味。
有那么一瞬间,宋窈想到了,今日那个浮光掠影闪过的场景。
顾甑察觉到宋窈看的眼神很奇怪,他不着痕迹问:“怎么了?”
“夫君,没成婚前,你都是怎么称呼我的?”宋窈攥住顾甑的袖子,语气有些急。
顾甑沉默了须臾,答:“宋小姐,宋窈,窈窈。”
窈窈?!所以自己今日一闪而过看见的那个人是顾甑?可是……宋窈轻轻蹙了下眉,顾甑立刻捕捉到她有心事,便问:“怎么了?”
“没,我就是有件事想跟你说。”宋窈说了她想去见刘若贞一事。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见她了?”顾甑偏头看宋窈。
“也不算好端端的,毕竟我们从前也是朋友嘛。”宋窈从前的朋友太少了,而且莫名的,她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催促她去见刘若贞。
但这件事,宋窈并没有和顾甑说,她只抱着顾甑的胳膊撒娇:“夫君,好不好嘛。”
宋窈想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主意。
顾甑知道这一点,所以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颔首道:“可以,不过刘若贞已经被刘家人领回去了,且她又受了伤,现在你去了未必能见到她。不如等过段时间,待她伤好些了,我再陪你去见她?”
宋窈觉得顾甑说的在理,便应了。
之后两人便熄灯睡觉了,宋窈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就有些睡不着。她百无聊赖的便玩起了顾甑的手,顾甑的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
顾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纵容宋窈。他既没说话,也没挣扎,只任由宋窈为所欲为。
顾甑的手掌很宽,宋窈一点一点摸上去,竟然意外在掌心摸到了茧子,还有一道凹凸不平的伤口。这是她白天未曾注意到的,宋窈指尖轻轻扫了一下那道伤口,原本一直毫无动静的人,掌心猛地阖上,宋窈还未抽出的手,就那么被他攥紧在掌心里。
宋窈正要说话时,天际蓦的响起一道春雷。
宋窈下意识便要往顾甑怀里钻,可下一瞬间,她便被人摁进了被窝里,宋窈睁大眼睛。
刺眼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屋子,宋窈一抬眸,便对上了顾甑幽深的双眼。
眸色清明,没有半分睡意,从始至终,顾甑都没睡着。
宋窈心尖儿陡然一颤,又是一道春雷在天际炸开,顾甑汹涌炙热的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要将一切吞噬殆尽的炽热。
宋窈想躲,却又无处可躲。
惊雷过后,暴风与夜雨齐齐袭来。廊下的玉兰,承受不住暴雨,从枝头跌进廊下,被夜风吹的卷进了飘飞的红纱里。似误入蛛网的蝴蝶,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法再飞出去了。
整个盛京夜雨瓢泼,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云水镇,却是月明星稀。
圆月高挂山头,山间流水潺潺,一堆篝火旁,横七竖八躺了许多,有带刀的官差,有身穿囚衣的犯人,只剩下沈怀璧一人醒着。
一刻钟前,站在囚车里的沈怀璧,眼睁睁看着同行的人挨个儿倒地后,然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囚车旁。
原本沈怀璧以为,这个黑影是顾甑派来杀他的人。但转念一想,若顾甑真想要他死,在盛京时便能要了他的命,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那黑影替他取了肩头上的枷,继而道:“沈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沈怀璧跟着那个黑影去见了对方的主人。
那人站在河边,全身上下罩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看不出身形,听到铁链声,对方转过头来,又露出了一张戴着鬼王面具的脸。
这人害怕自己认出他。
这是沈怀璧见到这人的第一感觉,但他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在十步开外站定,继而问:“不知阁下漏夜寻沈某前来,有何贵干?”
沈怀璧如今已是阶下囚了,押送他们的官差有意讨好顾甑,是以这一路上对他多番磋磨。如今的沈怀璧囚衣脏污,手腕脚腕被铁链坠的血肉模糊,可即便如此,他身上那股贵公子的气度,仍未被磋磨掉。
鬼王面具并未说话,而是命人将一封信递给沈怀璧。
沈怀璧接过后拆开,攥着信纸的指尖蓦的收紧。
这是他写给宋老爹,告知宋老爹,盛京种种变故,求宋老爹去救宋窈的书信。沈怀璧自以为,他已经做的够隐蔽了,却不想,还是被顾甑截了。
“阁下今夜来,难不成只是为了要给沈某看这封信?”沈怀璧眼底的痛苦一闪而过,转瞬他面上又恢复到了平静,“还是说,阁下想说,可以替我将这封信送去宁川?”
鬼王面具将沈怀璧的反应尽收眼底,然后才开了尊口:“如果你想,我可以替你将这封信送到宋修远手中。但是沈怀璧,你确定你的妻子,要让宋修远来救?”
听到妻子这两个字时,沈怀璧眼底滑过一抹压抑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