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窈甫一进去,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她拎着裙摆在屋内慢慢走着,看着屋内的摆设挂件,时不时以指尖轻触,脑海中隐隐有零星的画面浮上来。
可偏偏那些画面像是蒙了一层纱一样,她看不真切。
见宋窈皱眉揉鬓角,青寐生怕她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忙转移宋窈的注意力道:“听说昔年大人也住在宋家,夫人不妨去大人的房中再看看?”
“等会儿再去。”宋窈想看看自己昔日的闺房。
青寐一颗心急的砰砰直跳,她生怕宋窈睹景思往昔,然后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所以青寐人虽然在宋窈身边,但目光却频频往窗外望。
他们大人怎么还不来!!!
“观游是谁?”宋窈突然问了一句。
沈怀璧,字观游。
这话像一道闷雷,猛地在青寐耳畔炸开。青寐瞳孔猛地缩了缩,她僵硬转过头,就见宋窈坐在桌案后,面前放着一副展开的丹青。
世人皆知沈怀璧是六艺君子,却只有少数人知晓,沈怀璧亦是一位丹青妙手。
而宋窈手中的画,便是昔年她生辰时,沈怀璧赠她的生辰礼,因此画的落脚处,盖有沈怀璧的私人印章。
宋窈看着青寐,青寐眼皮猛地一跳,硬着头皮道:“奴婢不知。”
恰好这个时候,去为宋窈张罗茶水糕点的福伯进来了,宋窈便又问了他。
福伯是宋家的管事,青寐不知道,他总该知道吧。
却不想,福伯甫一看见这副画,浑浊的眼里,立马就涌出了难受,他颤声答:“这是沈公子赠给小姐的。”
“沈公子?他叫什么?”打开这画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这副画。想来赠画之人应当很懂她的喜好,宋窈很好奇,这个人是谁。
看着宋窈目光清凌凌问出这个问题时,福伯心如刀割。
“沈公子,他叫……”
“沈怀璧。”一道冷而锐的男声,截了福伯的话。
看见一身玄衣的顾甑,从外面进来时,青寐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而那厢话说到一半的福伯,立刻护犊一般挡在宋窈面前,死死瞪着顾甑,一张沟壑纵横的脸都在哆嗦。
而就在顾甑进屋那一瞬,酝酿了大半日的雨,在这一刻陡然倾盆而下。
“夫君,你怎么来了?”宋窈看见沈怀璧有一瞬的惊诧。可转瞬,她的惊诧就落在了这副画的主人上,宋窈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沈怀璧?这画是沈怀璧赠给我的?”
而刘若贞想杀她,就是因为沈怀璧?!可上次顾甑明明说,刘若贞那番说辞是针对他的,怎么现在她自己又跟沈怀璧扯上关系了?!
宋窈满脸疑惑看着顾甑。
顾甑一面朝宋窈走,一面道:“出去。”
这话是对青寐和老管家说的。顾甑一来,青寐瞬间就放心了,听到这话,她忙不迭便退下了。而老管家不放心顾甑,便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出去。”顾甑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
宋窈见顾甑情绪不对,兼之十分好奇沈怀璧送她这画的来历,她便同老管家道:“福伯,你先下去吧。”
宋窈发话了,福伯这才极不情愿退下。
等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宋窈才看向顾甑:“夫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都快被弄糊涂了。
顾甑的目光,落在宋窈面前展开的画上。
这是有一年宋窈生辰,沈怀璧送她的生辰贺礼。当时宋窈兴冲冲拿给他看时,他曾‘不小心’将墨汁洒到了画上。
当时他没什么诚意同宋窈道了歉,宋窈抱着画看了他许久,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抱着画离开了。但自那日之后,他就再未见过这副画了。
却不想,时隔数年,如今竟然又再度见到了。
“夫君?”宋窈又叫了一声。
顾甑的思绪,这才被唤了回来。顾甑的目光从画上移开,落到了宋窈的脸上。
宋窈的脸色白里透红,一双清润的眸里全是疑惑,并没有半分怀疑。
顾甑眼睫轻扇了一下,继而看着宋窈:“窈窈,其实我骗了你。”
“你骗了我什么?”宋窈盯着顾甑。
“你与沈怀璧并非素不相识。”说到这里时,顾甑顿了顿,在惊雷响起前,他道,“沈怀璧曾心悦你。”
而顾甑不知道的是,在他半真半假欺瞒宋窈时,本该在流放路上的沈怀璧,此时正在盛京的城门口。
第14章
沈怀璧曾心悦她?!
宋窈呆呆看着顾甑,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家与岳父家其实是世交,你与沈怀璧亦是从小就相识。”
不过虽然沈怀璧与宋窈相识的时间,比顾甑与宋窈相识的时间长,但顾甑清楚的知道,宋窈对沈怀璧只有兄妹之情,她喜欢的人是他。
但后来,宋窈嫁的人却是沈怀璧。
如今宋窈既然失忆了,顾甑便想着,剜去他们从前所有的遗憾错误,他想同宋窈好好的在一起。所以他一直对沈怀璧讳莫如深。
旁人忌惮他,更不敢同宋窈说这些事。
可偏偏,宋窈却总能从蛛丝马迹里,发现沈怀璧的存在,所以顾甑不得不改变想法——堵不如疏,既然宋窈发现了沈怀璧的存在,与其让宋窈从别人口中得知,倒不如他亲自告诉她。
顾甑便真假参半同宋窈说了,她与沈怀璧的过去。
“宋沈两家本是世交,沈怀璧亦曾倾心于你。当年你及笄后,沈家曾想与宋家结为姻亲,但你与我两心相同,便拒绝了这门婚事。”顾甑寥寥数语,便将宋窈与沈怀璧从前种种抹杀了大半。
“如今你既然失忆了,我便不想让你再记起沈怀璧了。”这话顾甑是看着宋窈说的,他眼里的坦荡一览无余。
宋窈都被顾甑气笑了,她嗔怒瞪着顾甑:“夫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心眼!如今我与沈怀璧已各自婚嫁了,你还这么小气做什么?”
“不能。”顾甑将宋窈揽入怀里,在宋窈看不见的地方,眼里闪过一抹偏执的占有欲,旋即他又问,“你怎么知道,沈怀璧已经成婚了?”
“不告诉你。”宋窈刻意卖了个关子,然后抬眸看向顾甑,“夫君,你还有没有其他事瞒着我?”
宋窈失忆了,最信任的人是顾甑。可若不是自己无意发现了这副画,她至今都不知道,她从前与沈怀璧之间,竟然有这种渊源。
宋窈不想顾甑再有事瞒着她了。
四目相对,顾甑沉默了两个弹指,答:“没有。”
“当真没有?”宋窈又问了一遍。
顾甑答的坚定:“没有。”
他唯一瞒她的只有沈怀璧。如今他既‘告诉’她了,日后便不会有人再同她说其他不该说的了。
宋窈信了,她将目光又落在了那副画上。明明宋窈就在他面前站着,但顾甑却莫名有一种,随时会失去她的感觉。
他一把将那副画阖上,同宋窈道:“再看看其他东西吧。”
“夫君,外面的人知道你这样吗?”宋窈歪头看着他。
顾甑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什么?”
“外面那些人十分怕你,他们知道,你私下这么爱吃醋并且小肚鸡肠么?”说话间,宋窈没好气戳了戳顾甑的脸颊。
顾甑不笑的时候,看着肃冷凛冽,但笑起来的时候,颊边却有笑窝。
但这一点,只有宋窈知道。
而且从小到大,也只有宋窈敢戳顾甑脸上的笑窝。
察觉到顾甑神色不对,宋窈当即便想逃,但却晚了一步。顾甑一把掐住她的腰,在宋窈还没反应过来时,顾甑已将她抱上了桌案,然后炙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外面大雨瓢泼,屋内一室生香。
上次在书房荒唐一回的事,宋窈还记忆犹新,她不想在昔日的闺房再经历一回了。宋窈像只落在陷阱里,不住挣扎却又逃不出去的幼兽,指甲好几次都刮到了顾甑的脖颈上。
在失控之前,顾甑终是将宋窈搂紧怀里,摁住她那双抗拒的手,沙哑低喝一声:“别动!”
宋窈看见了顾甑眼里的隐忍,这才乖乖不动了。顾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的皮肤上,宋窈下意识想躲开,却被顾甑紧紧揽住腰身,下一瞬,顾甑一口咬在她脖颈的软肉上。
宋窈身子一抖,差点直接滑了下去,还是顾甑捞住了她。
外面风雨潇潇,宋窈都要被热死了。好一会儿,顾甑才平复下来。他替宋窈将凌乱的衣裳拢好,又蹲下替宋窈穿好鞋,问她:“想在这里继续看,还是想出去走走?”
“去外面转转吧。”
临走前,宋窈没忘见沈怀璧赠她的那幅画妥帖放好。顾甑见状,眸底闪过一抹深意。但在宋窈看过来时,却又迅速归为平静了。
他们又一同去了顾甑从前住的院子。
顾甑的院子比宋窈的院子小了很多,但胜在清幽雅致。一推门进去,里面全是书,其中还有几本是宋窈爱看的。
“夫君,你从前是不是每天都在埋头苦读?”
顾甑淡淡颔首。少年时,他总想着靠读书改变命运,可后来才发现,无权无势之人在权贵面前,卑贱如蝼蚁。
这世上的公平,是手握权势之人决定的。
他们参观完顾甑曾经住过的院子,又一同在宋家用过晚饭才离开。
老管家目送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飞快用袖子抹了抹眼角。他不想让宋窈受顾甑蒙蔽,可如今宋老爹远在南方,宋窈又失忆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所以思索再三后,老管家还是决定,想办法将此事告诉宋老爹,让宋老爹拿主意。
而那厢甫一回府的顾甑,便私下吩咐,让人盯紧宋家。
顾甑在宋家住了十一年,他太清楚福伯的性格了——他一定会再想办法向宋老爹传信。
他与宋窈之间的事,宋老爹迟早会知道。
但不能是现在。
成茂得了吩咐后便退下安排人去了。顾甑将一个暗盒打开,里面有两封书信。
一封是宋老爹写给宋窈的。
另外一封,是顾甑让人仿出来的。
顾甑将那封仿的交给了宋窈。
宋窈拿到宋老爹的家书后十分开心,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之后,又提笔给宋老爹回了一封。但宋窈不知道的是,她寄出去的那封信,早已被顾甑私下掉包了。
顾甑本以为,只要宋老爹不出现,他与宋窈之间,就能一直像现在这个样子。可他不知道的是,宋窈的记忆正在陆续恢复。
自从在刘家,被刘若贞的弟弟砸到头之后,宋窈脑海里,便会时不时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些陌生的场景。
她开始频频做梦,从前她时不时会梦见那个要悬白玉蓝穗玉佩的男子。最近这段时间,宋窈鲜少做梦了,但头疼的次数却变得频繁起来。
每次头疼伴随的,便是一段浮光掠影般的场景。
那些场景很破碎,也很凌乱,还未等宋窈看真切,它转瞬便消弭了,快的宋窈压根就抓不住。
次数多了之后,宋窈便也隐约摸到了规律——那些记忆碎片,会在她十分放松的时候出现。所以每日午后,宋窈便以歇午觉的名义,将人全都屏退下去,她则躺在床上,等着过往的记忆碎片浮现。
今天意识朦胧间,宋窈看见了她从前的闺房。
似乎是她成婚前的场景,她的闺房里红绸高挂,囍字成双。她坐在桌旁,不住有人来劝她歇息,都被她拒绝了。
屋内十分喜庆,但她却形单影只坐在窗边,看着十分的落寞。
宋窈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等人。
桌上的蜡烛从天黑燃到天明,落了一堆的烛泪,但她等的人都没来。梦的最后,是衣着艳丽的侍女们,捧着嫁衣从外面进来的场景。
“夫人!夫人!!!”有人在焦急的唤她,宋窈听见了,但她却回应不了,她只是紧紧捂着胸口,眼泪不停往下掉。
青寐都快被吓死了,她忙遣人去喊大夫,又让人去通知顾甑。
顾甑闻讯赶回来时,宋窈还在哭,大夫也来了,但是宋窈紧紧捂着胸口,他无法替宋窈诊脉,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顾甑疾步上前,一把将宋窈揽进她怀里,一面替她顺着背心,一面低声安抚着。
宋窈似乎是察觉到顾甑回来了,情绪这才慢慢缓和。大夫见状,忙上前去为宋窈诊脉。
明明是阳春三月,但青寐却被这一变故惊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很快,大夫就收回手了,他问宋窈:“夫人头疼是今日才犯的,还是之前也有?”
眼下宋窈已经清醒了,她瓮声瓮气答:“最近这段时间有过好几次。”
“除了头疼之外,夫人可还有其他症状?”
“之前就只有头疼,但今日莫名心口也疼的厉害。”宋窈脸色苍白,眼圈红红的窝在顾甑怀中。
“每次头疼的时候,夫人是不是能想到从前的事?”
大夫这话一出,顾甑身体瞬间绷紧。而此时的宋窈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丝毫没察觉到,只如实嗯了声:“脑海里会浮现一些片段,但不全。”
先前刚松了一口气的青寐听到这话,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她每日贴身伺候宋窈,竟然对这件事一无察觉。青寐顿觉,她还未痊愈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大夫冲顾甑道:“夫人之所以头疼,是因为记忆逐渐恢复所致,并无大碍。”
青寐已经不敢去看顾甑的脸色了,要不是宋窈还醒着,此刻她都想直接跪下给顾甑请罪了。屋内的气氛有一瞬的凝滞,转瞬顾甑声音平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大夫说她要恢复记忆了,顾甑怎么这么平静?
宋窈有一瞬的奇怪,紧接着,她就见顾甑拿了帕子来,细细替她擦脸上的泪痕:“刚才想起什么了?哭的这么难过?”
“我好像梦见了成婚前夕的场景。”即便如今已经脱离了那个场景,但现在再说起来时,宋窈仍觉得胸口闷闷的,她皱眉思索,“我梦见,我好像在等人。”
她等了整整一夜,但她等的人,始终没有来。
顾甑正在为宋窈擦泪的手猛地一顿,旋即他紧紧将宋窈搂进怀里。
宋窈表情都是懵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顾甑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她勒紧骨子里一般。宋窈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气息不匀道:“夫君,我喘不过气了。”
顾甑闻言,这才将宋窈松开了些许。
待宋窈歇息过后,顾甑去了外院将大夫又重新找来了。
大夫以为,顾甑是担心宋窈的身体,便如实相告:“夫人如今的身体已无大碍,想要子嗣也是可以的。”
但顾甑想问的,却不是这个。
“她的记忆会逐渐恢复?”比起子嗣,顾甑更关心这个。
大夫愣了一下,然后答:“老朽说过,夫人之前之所以失忆,乃是因为颅内淤血所致。如今淤血消散,记忆自然便会跟着逐渐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