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澹怔了下,他并未说宋窈答的对还是不对,只是笑了起来,
宋窈正要说话时,身后突然传来顾甑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夫君,你来啦,”宋窈又往顾甑身后看了一眼,“郡主呢?”
“走了。”
“这么快就走了呀,我还说送送她呢!”宋窈面露遗憾。
顾甑走到宋窈身侧,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宋窈正要说时,魏明澹先她一步道:“我在说,顾夫人虽然失忆了,但却一如既往的聪慧呢!”
魏明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顾甑立刻抬眸警告看了他一眼。
宋窈是顾甑的逆鳞,碰一下会死人的那种,魏明澹不敢当着顾甑的面挑衅,便识趣的换了个话题:“顾兄,听说你这府里有一株百年的老梅树,不知我是否有幸一观?”
“没有。”顾甑拒绝的干脆利索。
魏明澹:“……”
宋窈拽了拽顾甑的袖子,又替顾甑描补:“那株老梅树前段时间已经被砍了。”
“啊,被砍了!顾兄,你怎么能这么暴殄天物呢!”魏明澹顿时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那可是两百年的老梅树树啊,放眼咱们整个大微,在老梅树里都是能排到前三的,你……”
“你今天很闲?”顾甑打断魏明澹的话。
怀章帝性子软弱,自登基后,他大半政事,都要询问顾甑的意见。换句话说,如今顾甑顾甑掌握着全国官吏们的升任免升降调动大权。
魏明澹不敢开罪他,立刻摇头:“不闲不闲,我忙得很呢!”
“既然忙得很,那就好走不送。”顾甑扔下这么一句,直接带着宋窈走了。
宋窈被顾甑带着往前走,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魏明澹。
魏明澹依旧站在原地,见宋窈回头看他,他还冲宋窈笑了笑。顾甑脸色一沉,快步带着宋窈拐过长廊,魏明澹的身影这才彻底消失不见。
宋窈刚转过头来,就听顾甑冷不丁说了句:“他不是好人,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宋窈愣了愣,又歪头看了顾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现在的顾甑,就像是惊弓之鸟,但凡宋窈一个表情不对,他就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却不想,宋窈突然笑了。
顾甑顿时更紧张了,他神色倏忽变得肃冷起来:“宋窈!”
顾甑连名带姓叫宋窈,但宋窈却不怕他,宋窈甚至还踮起脚尖,用指尖在顾甑的脸上戳了戳,继而有细碎笑意在她眼里里漾开:“我就是想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而已,嗳,你不要绷着脸嘛,看着好吓人的,来,笑笑嘛。”
宋窈嘴上这么说,但指尖却依旧戳着顾甑的脸。
前两天她无意发现,顾甑这么肃冷的人,脸上竟然有笑窝,宋窈闲来无事,就忍不住想戳他。
顾甑垂眸,对上了一双黑亮带笑的眼。
从前每次他不高兴的时候,宋窈也会像现在这样,伸出葱白的指尖戳他的脸,娇嗔道:“顾甑,你不要总是绷着脸嘛,看着好吓人的,来,笑笑嘛。”
那时候,他总是会冷着脸拂开她的手,然后转身离开。
而今天,顾甑沉默须臾后,拉下宋窈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然后带着她往回走。
顾甑说,魏明澹不是好人,让她以后离他远一点。
而宋窈之所以笑,是因为刚才青萝郡主也说过,她不喜欢顾甑,是因为顾甑不是好人。
不过青萝郡主和顾甑的关系本就不大好,宋窈便没说此事,只好奇问:“魏明澹不是你朋友么?你怎么又说他不是好人?”
“谈不上朋友,不过是共事一主罢了。”
“哦,这样啊。”宋窈点点头,旋即又想到先前的事,到最后,魏明澹也没说,他们到底是十分相熟,还是关系十分不好,宋窈便又问了顾甑。
顾甑看着宋窈,沉默了好一会儿,却是答非所问:“你真的很想知道从前的事?”
“每个人都有过去,我好奇自己的过去,也不奇怪吧。”宋窈抬眸看着顾甑,她杏眸乌黑干净,仿若一块未经雕琢的琉璃玉。
而这块琉璃玉最终会被雕成什么样子,取决于他。
原本宋窈失忆后,顾甑不打算告诉她从前的事。可宋窈很想知道,这些日子,她偷偷问了从前服侍过她的青寐,今日青萝郡主来,她又问了青萝郡主。
先前她带魏明澹逛园子时,青寐跟的远,并未听见他们二人说了什么,但以顾甑对宋窈的了解,她定然也问了魏明澹。
既然她真的十分想知道,与其让她从别人嘴里听说,倒不如他亲自告诉她。
毕竟如今,她信任他说的每一句话。而且若自己一直对从前的事三缄其口,以宋窈的聪慧,迟早会生疑的。
院门就在眼前,但顾甑沉默须臾后,却拉着宋窈走进了旁边的水榭里,然后他道:“你若想知道,那我告诉你。”
宋窈立刻惊喜抬眸。
第6章
关于从前,顾甑只用‘青梅竹马,年少定情’八个字一言蔽之了。
但对宋窈来说,那是她十八年的人生,她自然想知道详细一些。如今顾甑难得主动说要告诉她,宋窈顿时开心不已。
两人在水榭里落座后,顾甑问:“想听我从哪里讲?”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讲吧。”宋窈一脸期待。
顾甑垂下眼睫,第一次见面么?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顾甑七岁那年。
那时顾甑虽然已经七岁了,但因常年吃不饱穿不暖,许多人都只当他是个五岁的幼童。那一年,顾母亡故,顾甑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他在途径一个巷子时,被人从身后打了一闷棍。
等顾甑再醒来时,他已经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了。
除了他之外,这个屋子里还有十来个小孩子。
宋窈惊诧不已,顾甑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她便以为,他们是父辈之间相熟,所以两人才会认识。却没想到,两人竟然是在拐子窝认识的。
真是奇怪又妙不可言的缘分。
“那后来呢?”宋窈催促顾甑继续讲下去。
“后来,我带着你逃出了拐子窝,将你送回了宋家。”
直到现在,顾甑仍记得,将宋窈送回宋家那晚,盛京下了很大的雪。
那晚盛京冷的折胶堕指,他赤着脚,背着宋窈,走在街上。寒风刀子似的往他脸上刮,他被冻的已经失去知觉了。宋窈趴在他背上,小小的一只,却像个滚烫的小火炉。
那时候的宋窈,已经烧的意识模糊,每当她支持不住,脑袋磕到顾甑背上时,顾甑就会凶巴巴道:“你要是敢睡着,我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窈窈不睡,窈窈不睡,”背上的人立刻用小胖手抱紧他的脖颈,软着声央求,“哥哥不要丢下我。”
那时候,顾甑对这声哥哥嗤之以鼻,也不为所动,只同宋窈道:“接下来怎么走?”
好一会儿,背上的人才动,她将下巴撑在他肩膀上,似乎奋力睁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指了个方向,有气无力道:“从那儿进去,然后一直走,门前有一棵大树,树上挂着大铃铛的地方,就是我家。”
按照宋窈指的方向,顾甑找到了宋家。
宋窈是家中的独女,自她走丢之后,几乎是要了宋老爹的半条命。是以当顾甑一身狼狈,将毫发无伤的宋窈背回来时,宋老爹感激涕零的都要给顾甑跪下了。
但顾甑却先一步栽进了雪地里。
顾甑背着宋窈,赤足走了整整三日。他走的双脚溃烂,兼之又染了风寒,全靠一口气撑着走到宋家的。那场病来势汹汹,差点要了顾甑的命。
但这些,顾甑并未同宋窈说。
他只道:“我送你回宋家后,岳父大人得知我双亲皆逝,便将我留在了府里。”说到这里时,顾甑的目光落在了宋窈脸上。
当年他留在宋家,最高兴的人就是她了。
才回宋家那段时间,宋窈夜里常常会被惊醒。而她每次醒来后,谁都不要只哭着要顾甑。
那时候,顾甑只能沉默背着她四处走动。原本哭闹不止的宋窈,一到顾甑背上,瞬间就不哭了,她紧紧搂住顾甑的脖子,像寻到避风港的幼兽,而后安然趴在顾甑背上睡去。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了月余,直到宋窈从那段阴影里走出来,顾甑夜里才能睡个整觉。
之后,宋窈就成了顾甑的小尾巴。
顾甑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成天形影不离的跟在顾甑身后。刚好那时候也到了宋窈开蒙的年纪,宋老爹便给宋窈请了先生,让顾甑也跟着一起读书。
顾甑跟着学了半年后,宋老爹发现他在读书上颇有天分,索性便收顾甑做了弟子,他闲暇时亲自教顾甑。
这种幸福安然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顾甑十五岁。
“十五岁之后呢?”宋窈催促顾甑快讲。
“我十五岁之后,岳父大人将我送去了鹿鸣书院。”说到这里时,顾甑顿了顿,还是如实道,“你当时也去了。”
说完之后,顾甑再度将目光落在了宋窈的脸上。
当年除了他们之外,沈怀壁也去了鹿鸣书院。
而失忆的宋窈,早已不记得沈怀璧了。听顾甑提起岳麓书院,她倒是跟着点了点头:“难怪青萝郡主说,她与我是在书院认识的呢!”
然后,宋窈又想起了魏明澹,她问:“魏明澹与我也是在书院认识的么?”
顾甑轻轻颔首。
关于书院那三年的事,顾甑只用几句话便带过去了。
其一,鹿鸣书院是盛京最好的书院,里面权贵之子不胜枚举。在书院那三年,出身寒微的顾甑,没少遭人欺凌。其二,沈怀璧当年也在书院。
说这些时,顾甑一直注意着宋窈的反应,每当宋窈试图回想时,顾甑就会停下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虽然宋窈眼下失忆了,但顾甑还是怕,过去那些往事会勾起她的记忆。
宋窈只当顾甑是怕她头疼,便反手握紧顾甑的手:“好了,我不想了,你继续说吧。”
之后,便是他和宋窈错过的开始。
但如今宋窈既已失忆了,顾甑便将他们曾经那些错过、憎恶,以及沈怀璧,悉数剔了出去。他用谎言为他们之间编了一个美满的过程——
“从书院出来之后,我几经辗转,得了如今陛下的重用,之后我们便成了婚。”
顾甑说的这些,宋窈完全没印象了。
即便她努力去想,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宋窈面上浮现出一抹歉色。
“我说过的,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说话间,顾甑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绳,珍而重之的系在宋窈的腕间。
宋窈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想送我这个了?”
“是成婚绦。”顾甑替宋窈戴好之后,将另外一个递给宋窈。
宋窈只当她从前就戴着,便也没多想,就替顾甑戴上了。却殊不知,这其实是将她与顾甑绑在一起的锁。
顾甑垂眸看着两人腕间的成婚绦。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三媒六聘,但如今他们在官府已过了明路,从今日起,宋窈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了。
这辈子,他们将生同衾死同椁,没有人能将他们再分开。
第7章
宋窈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顾甑休沐这日。
之前顾甑答应过宋窈,说休沐时会带她出门。到了这天,宋窈早早就催顾甑出门了。
如今正值孟春,风和日暖,树木渐露新绿,街上行人如织,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宋窈这才觉得自己一瞬回到了人世的热闹里。
顾家虽好,但太冷清了。
宋窈醒来小一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出府,宋窈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蓦的,有糕点的香气飘过来,宋窈当即拎着裙子便要过去。只是刚跑了两步,手腕便被人攥住了。
青寐和一个随从,也立刻不着痕迹拦住了宋窈的前路。
“你做什么?”顾甑紧紧握住宋窈的手腕,下颌骨不着痕迹绷紧。
宋窈一头雾水,指了指前面:“那家铺子的糕点闻着很香。”
那家糕点是盛京的老字号,从前宋窈很喜欢吃他们家的糕点。顾甑并未松开宋窈,而是向随从报了几样糕点名,随从立刻领命排队买去了。
宋窈则牵着顾甑继续逛。
顾甑并不喜欢这种漫无目的的逛,但既是陪宋窈,他面上并无半分不耐烦之色。只是同时,在宋窈买东西询问他,哪个好看时,他也给不出建设性的意见,他只会说,‘都买’,说完便要直接付银子。
如此几次之后,宋窈忍不住小声抱怨:“早知道,就不跟你一起逛了。”
从前的宋窈,也十分热衷于带他出门逛。但十次有九次,顾甑都拒绝了,唯一去的那一次,还是被宋窈威逼利诱磨的没办法了。
那个时候,宋窈也像现在这样,常常会询问他的意见。
但那个时候,宋窈看中的东西,对顾甑来说,都是天价,他买不起,也看不起。而且他一心只想快些回去读书,便只冷淡道:“随便。”
如今他有能力了,宋窈喜欢的东西不用二选一,他都可以买给她,结果宋窈又不高兴了。
“为什么?”顾甑想不明白。
“和你一起逛好没意思的,你完全就不会挑嘛。”只知道说喜欢就买。
“不用挑,你喜欢我可以都买给你。”顾甑不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有错,只有没有能力的人,才会二选一,有能力的人可以都要。
“可我并不是都想要。”看着顾甑不理解的眼神,宋窈知道,他们想的不一样,所以她也放弃跟顾甑继续争辩这个话题了,“算了,就这样吧。”
“什么就……”顾甑话说到一半,宋窈突然欣喜叫了声,“郡主!”
顾甑回头,就见青萝郡主站在马车旁。
青萝郡主循声望过来,见是宋窈,她正要同宋窈打招呼时,就看见了宋窈身侧的顾甑,青萝郡主眼底顿时滑过一抹忌惮。上次在顾家时,青萝郡主清晰的察觉到,顾甑当时对她动了杀心。
“郡主,好巧啊!”等青萝郡主回过神来,宋窈已眉眼带笑站在了她面前。
青萝郡主极力忽略顾甑的存在,也回了宋窈一个笑容。得知青萝郡主今日是出门做春衣的,宋窈当即便挽着她一起逛了。
宋窈与青萝郡主很投缘,哪怕宋窈失忆了,她们俩仍相处的很好。
宋窈与青萝郡主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想起顾甑的存在,便回头冲走在后面的顾甑道:“夫君,你要是公务忙的话,你就先去忙公务吧,我可以与郡主一起逛。”
“今日我休沐,不用处理公务。”虽然顾甑捏着青萝郡主的七寸,可事关宋窈,他还是不允许有半分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