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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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岱的春天总是来得扭扭捏捏、不情不愿。
甚至,它还弥足短暂。
仿佛只是眨眼,就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把时间全数留给夏天。
四月底,气温回暖。
北岱一中的校园里,同学们纷纷脱下厚重外套,换上校服运动装。
当然,时不我待,一年一度的校运会也要趁着这个好时节,紧锣密鼓地召开。
早早地,体委就开始在班级里鼓励大家踊跃报名。
“各位同学,每个项目都要报满的哈!如果现在不主动报名,等到时候有空缺,就给没报项目的人随便顶上去了啊!顺便说一句,去年没人报的项目是800米和1500米,不想被凑数的话就主动一点哈!……”
话音刚落,“哗啦啦”一片人围上去,将他彻底包围。
班级里,气氛十分火热。
安妮倒是没动,扭头瞅了瞅初萝,问:“萝萝,你报什么呀?”
初萝正在走神,闻言,先“嗯”了一声。
顿了顿,才意识到她在问自己,连忙答道:“报什么项目都行吧。毕竟我以前也算半个运动员。等他们先选吧,选完我再报。”
她虽然没有继续花滑,但毕竟练过很长一段时间,身体素质和耐力肯定都比普通学生强一点。
跑个800米,问题不是很大。
只是,近几个月,初萝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如从前。
主要症状是尤为畏寒。
像现在,明明已经是春日时节,她还必须要在运动服底下穿一件厚毛衣才能出门。要不然,春风料峭,能把她吹到发抖,浑身冰凉。
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医生呢?
确实也好久没有复诊了。
初萝沉吟。
安妮没发现她的异常,想了想,也点点头,“那我跑1500吧。”
初萝一愣,“1500是男生项目啊。女生长跑就800米啦。”
安妮也跟着一愣,挠了挠脸,忍不住笑起来,“对哦,我都忘了。那我也跑800吧。每个班好像只要两个人参赛,刚好,他们没人跑,就我俩一起上吧。”
“没问题。”
等人潮散去,两人找体委报了名,成功将所有同学最讨厌的项目名额占据。
……
北岱校运会各个项目是不分年级和班级,共同参赛。
像长跑这种,因为每个班要出人,选手太多,虽然操场够大,跑道也不够用。所以,他们就要提前按照年级,分批进行预赛,计时择前八名进入决赛,再到运动会当天决出名次。
初萝没给前•运动员丢脸。
在预赛,顺顺当当跑了个第三名,成功入选。
安妮更加真人不露相,直接拿了个预赛第一的成绩,还差点打破校记录。
体育老师难以置信,当场把安妮叫走谈话。
多半是要她代表学校去参加区运会之类。
没了形影不离的小伙伴,初萝无所事事,抄着手,慢吞吞在操场上转了一圈,平复呼吸。
室外,春风拂面。
她刚刚脱了外套跑步,停下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冷飕飕。
干脆不再闲逛,独自回到教学楼。
在走进教室前一秒,恰好,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初萝顿了一下,停在原地,侧过身,避开走廊和教室摄像头位置,把手机悄悄摸出来。
来电显示“江炽”。
“……”
她有些惊讶。
这个点,江炽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初萝握着手机,迟疑一瞬,一边慌慌张张地往楼上跑,一边飞快接通电话。
“阿炽?”
电话那端,男生很浅很浅地笑了一声,“嗯。萝萝上课还偷偷玩手机吗?”
初萝听他语气如常,松了口气。
脚步逐渐放缓。
不过,依旧是往楼梯上走。
教学楼每一层走廊都有监控,各个教室也还有别的班在上课,要偷偷接电话、或者玩手机之类的,上天台去最好,比在操场阴影里还安全。
至少,不会和巡查老师撞个正着。
——这些都是安妮告诉她的。
因为她之前没什么朋友,对学生里的一些小传统也无处可知。
最重要的一点,她没有可以偷偷摸摸打电话的对象,也没有迫不及待需要发消息的人。
现在,江炽成为了那个人。
初萝也是第一次走上教学楼天台。
她心情不错,步伐轻快,像只一蹦一跳的小兔子,踩着楼梯一路向上,“我们今天女子长跑预赛啊。没在上课。”
“哦?”
江炽的声音离得很近,虽然隔着电波,却仿佛就在耳边,“跑得怎么样?”
初萝:“那还用说。我也是练过的好不好。别看不起人。”
江炽低笑一声,“是,你小学就能做燕式转,教练都说你耐力特别好,很能吃苦。”
寥寥几句话功夫。
初萝人已经站在天台铁门前。
她没说话,顿了顿,伸手,拉开铁门。
微风再次吹拂起她的长发。
初萝往里走了两步,垂下眼,轻声问:“你今天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突然有闲心聊这些了。
这个点,他不是应该在练习吗?
看在他帮自己写寒假作业的份上,初萝决定多问几句,在心里为他担心一分钟,也算礼尚往来。
“……是不是训练不顺利?”
江炽:“没有,什么都没有……”
话音未落,初萝的注意力陡然被面前的身影吸引住,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此刻,天台边,有个女生正在试图翻越护栏。
初萝几乎没有思考,身体已然比大脑先一步行动起来。
她丢下手机,三两步冲上前去。
“小心——”
第18章
“萝萝?萝萝?萝萝怎么了?……”
听筒里, 江炽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骤然从不紧不慢变得焦急。
一连问了好多声。
始终没人应答。
初萝急着去救人,手机已经被她随手丢到了地上。
阳光下, 她心无杂念,直愣愣地扑向风。
也扑向那个即将跃下的同学。
“铛!”
千钧一发之际,初萝一直手拽住了那个女生的手腕, 自己整个人则是被一股大力拉扯着、砸到了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嘶——”
好痛!
肩膀要脱臼了!
初萝另一只手赶紧也上去帮忙, 死拽住对方不放手。
短短几秒, 脸颊已经涨得通红, 脖子青筋毕露, 要很勉强才能发出声音, “……你快抓住我。”
女生已经吓蒙了, 整个人悬在半空, 哆哆嗦嗦的,压根不敢往楼下看。
北岱一中教学楼没有装电梯, 所以修得不算很高。
但就算这样,这个视角下,还是能害怕到无法自已。
书上说,跳楼自杀的人,在跳下去那一瞬间就会后悔。在坠地前这短短十几秒内,人会被恐惧淹没, 进而产生怨气,死后会变成恶鬼。
初萝觉得, 这个女生应该已经开始后悔了。
因为, 她正在痛哭流涕,“你别管我了, 松手吧……”
“……”
初萝刚跑完八百米,本来就没什么力气。
被她这么一喊,甚至开始头晕目眩起来。
她不敢晕,憋着最后一口气,开始大声呼救:“救命!!”
“救命啊——”
“有人跳楼啦!有没有老师能听到!救命!——”
话音甫一落下。刹那间,一道身影从她身后冲出来,卷携起阵阵气流。
彻底脱力前,初萝余光里出现了江炽的脸。
“……”
她心脏骤停。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不是刚刚还在打电话吗?
难道,江炽其实早就回了学校,并且一直跟着她,打电话也只是为了逗她……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江炽离得很近,就距离初萝半臂远。
但一句话都没说,直直地探出身去,长手一勾,精准抓住了吊在半空那个女生的衣领。
“那只手给我!快点!”江炽开口。
在半空吊了这么会儿,女生倒是生出满腔求生意志。听到江炽说话,另一只手立马攀了一下墙沿,借力举起。
江炽牢牢拉住了她那只手。
顿了顿,他继续指挥:“萝萝,我数123,再一起发力往上拖,知道吗?”
初萝脸已经憋得很红,但是并没有放弃。
闻言,用力点头,“我努力。”
“1——”
“2——”
“3!”
江炽到底力气大,有了他加入,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行的事情了。
两人分别拽着那女生的两只手,一左一右,一起用力,将女生拖起来大约30厘米高。
虽然30厘米说起来不多,但在半空中,已经是普通人体力的极限。
而且,这样一段,刚好让那个女生能够到堪堪天台的边沿。
她自己曲起腿,颤颤巍巍地踩住了凸出来的外墙边。
刚好,天台门外也冲进来了许多人。
大概是初萝刚刚的那几声呼救,成功引起了教学楼办公室里老师的注意。
所有人尽数扑到围栏边,七手八脚地把那个女生拽进了围栏里。
……
110和120齐齐到场。
女生很快被送去医院。
短短十几分钟,像做梦一样。
初萝只觉得惊魂未定,腿软得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在天台上,失去知觉,一动都动不了。
周围乱成一团。
没人注意到她这边。
太累了。
她阖上眼睛,心脏还在“砰砰砰”作响,还未平静下来,似乎誓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才能罢休。
“萝萝?”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上方响起。
初萝慢慢地、如同电影慢镜头似的,缓缓睁开眼。
江炽正弯着腰,低头看她。眉头轻轻拧起来,似乎是在观察她的情况。
等到她睁开眼睛,表情才恢复到往日那般淡定温和。
从初萝这个角度自下而上地看过去,阳光披在他身上,像是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软光芒,五官棱角分明,显得比平常角度更加精致清隽,连细密的睫毛似乎也被染成了浅金色,衬得瞳孔熠熠生辉。
而且,此刻,里面只映了一个人的影子。是自己。
真好看啊。
江炽。
初萝觉得,这多半是吊桥效应在作祟。
虽然她并不是唯一走在桥上的人,却也被这晃晃悠悠的阳光迷乱了心智。
“萝萝?”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江炽又喊了她一声。
初萝总算回过神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应答:“啊。”
江炽:“手臂疼吗?”
“……”
他这么一问,好像把初萝全身四肢百骸的神经全部都排回原位,重新运转起来。
陡然之间,她感觉手臂传来一阵剧痛。
痛得她几乎要忍不住大喊起来。
江炽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立刻将她上半身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这只手臂应该是脱臼了。走,去医院看看有没有骨折。”
“……”
十分钟内,两人顺利坐上警车,前往医院。
初萝是第一发现人,本来就要接受询问,刚好,趁着在警车上,年轻警察就先问了几句。
只不过,她压根不知道那个女生是谁,完全一问三不知。
“我刚刚跑完运动会800米的预选赛,接了个电话,就想上楼找个没监控的地方打电话,然后就看到她了。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翻出去了。因为她穿着校服嘛,我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拉她呀,也没多想。”
回忆起刚刚那段经历,她仍旧心有余悸,“警察叔叔,那个女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她为什么要跳楼啊?”
年轻警察敷衍了一番,说还在调查云云。
顿了顿,又接着问:“你接到的是谁的电话呢?”
“……”
初萝抿了抿唇,指了下坐在自己旁边的江炽。
自然,江炽也被追问了几句。
初萝身上还是疼,好像除了手臂,还有其他地方擦伤,可能是在栏杆上蹭出来的伤口,或者是因为紧急情况下用力过猛、产生肌肉劳损之类。
她轻轻“嘶”了一声,但很快把尾音咽回去,强忍着不适,安安静静地听江炽回答。
警察:“……所以说,你中午就已经回学校了,但是一直在老师办公室里填表。看到初萝同学在操场上跑完八百米,才打电话给她的?”
江炽:“嗯。”
警察:“你看着她上天台的吗?那你看到试图跳楼的女生了吗?”
江炽沉吟数秒,摇头,“没有,我是在楼梯那里等初萝上楼。看她接着电话一直往上走,就跟上去了,距离落后了她大概一层。”
“这样啊。”
“对。”
事实上,江炽话向来不是很多,但也不是高冷,就是介于疏离和温柔之间,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尺度。
不过,那都是对外人。
显然,初萝算得上“自己人”。
江炽确认那个年轻警察暂时没有什么要继续问的,便扭过头,看向了初萝。
“还疼吗?”
他低声问。
警车空间不算大,他的声音回荡在密闭空间里,有种戛玉敲冰的清澈质感。
初萝抿了抿唇,“还好。”
江炽知道她在硬撑,没有点破她。
倏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初萝愣愣地看着他的掌心。
江炽的左手手掌心,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三条线清晰绵长,走势干净分明,当中几乎没有任何分叉。大抵是手相大师都找不到诟病之处的掌纹。
这会儿,在那几条掌纹之上,躺着一只糖,黑红色的包装,十分眼熟。
还是一个黑糖话梅。
江炽笑了笑,哄孩子似地说:“吃个糖。”
初萝接过了那只糖,拆开包装,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