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接过画卷,银杏所言有理,外头确实风大,沈鸢转了转眼珠子,另有打算:“不要披风,去拿个香囊过来,要妆台下抽屉内黑底银线的那枚。”
“……啊?”银杏伫立原地,愈发听不懂主子所说的话了,香囊又不能挡风取暖,披风才能啊。
“快去。”沈鸢手里拿在画卷,实在不便自己去找。
银杏皱着眉头,不得不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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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方才那身月白色衣裙,不过这回她却刻意没披外头那件红色披风。
夜风阵阵,上京的冬夜便是这般,时辰越晚,风越寒凉。沈鸢忍不住缩了缩肩,将怀中的画卷抱得更紧,脚下步伐也加快了许多,心道这风若真把自己吹病了,那就不好了。
两院相隔不远,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主院外。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鸢只觉院中灯火比方才稍亮些,廊下原本未燃的风灯,此刻也亮着暖黄烛光,地上光影忽长忽短。
周身寒凉令沈鸢顾不得多想,只快步行至书房外,抬手轻叩几下房门后,随即推门而入。
卫驰坐在书桌前,专注看着手中书册。他显然已沐浴更衣过,军服褪下,一身玄色锦衣,周身的锋锐气质稍减,却仍旧带着股无形的威压之势。
听见叩门声的一瞬,他便知道是何人来了,目光没有移动,依然落在书册上,待听到房门阖上的声音时,方才缓缓抬眼看去。
只见沈鸢原本莹白如雪的脸庞微微泛青,鼻尖冻得通红,薄肩微颤,嘴唇发紫,一看便知是来时吹了寒风,冻着了。少女本就身形纤弱,寒凉天气里又穿得这样单薄,薄肩细腰都勾勒得一清二楚,一身白色衣裙清秀素雅,皎若新月。
沈鸢上前几步,将怀中画卷递上:“将军,人像我已画好了。”
卫驰接过画卷,睨她一眼:“你不冷?”
天冷便要穿衣,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出门时走得急,忘了拿。”书房虽比外头暖和,却也没燃炭盆,沈鸢说话时鸦羽不自觉的轻颤着,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后来怕耽搁时间,便没有回去取。”
卫驰对她所言倒也相信,但沈家倾覆,能留在她身边至今的婢女必是忠心耿耿,上回那个擅作主张的嬷嬷早被她罚了去,他不认为她会留一个笨手笨脚,连帮主子送画、叮嘱主子穿衣的婢女在身旁。
这只能是她自己的抉择。
“回去吧。”卫驰收回目光,假装没有看见她冻得发白的唇色,转身将画卷放在桌上。
“将军还未回答我方才所问的问题。”身后响起少女甜软的说话声音。
卫驰回头,对上那双灼灼清亮的眼眸,方才吹了风,莹白脸庞双颊泛红,显出几分纤弱可怜来,但眸底颜色却依旧流光溢彩。
目光没有来由地多停留了一瞬,后又很快移开。
这是不答的意思。
如此只让沈鸢觉得更不对劲,她心头憋闷,不愿善罢甘休:“将军若是不便回答,那阿鸢就换个问题问吧。”
“昨日阿鸢所赠的香囊,将军可还留在身边?”
“在。”卫驰答得干脆利落。
“两个都在?”沈鸢又问。
“在。”
简洁明了的回答,却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沈鸢弯了弯唇,眼眉似天边新月;“多谢将军答我问题,为表谢意,阿鸢还有一物相赠。”
未及卫驰开口再问,手心已被塞进一物,卫驰低头,看见一只墨色香囊,除此之外,还有难以令他忽略的,少女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
“将军喜穿深色衣袍,粉红香囊着实不衬将军英武之姿,墨色正好。”沈鸢语气愉悦,目光柔和,好似并未受到天气严寒的任何影响。
该送的东西都已送了,想问的问题也有了答案,再赖在此处不走,只会惹人厌烦。指尖仅有的温热触感转瞬即逝,沈鸢将手收回,垂眸福身行礼,准备离开。
忽然肩头一沉,周身逐渐被一股暖意包围,沈鸢低着头,刚好能清楚看见长得快要拖地的玄色大氅下摆。
“回去吧。”卫驰将大氅披在她身上之后,便转身坐回了圈椅之上,此时正低头看着桌上画卷,神情专注。
沈鸢拢了拢肩上大氅,一脸的小人得志:“多谢将军。”
卫驰忽地抬眼,正好将她面上神情看得一清二楚,早知道她是刻意为之,只是不想同她计较罢了。
沈鸢却是被那目光震了一下,到底是“做贼心虚”,她耸了耸肩头,快步行至房门处,意欲推门离开。
“沈鸢。”卫驰开口叫住她。
沈鸢回头,生怕他会开口将大氅再要回去。推门动作未停,房门打开一隙,她站在风口处,身上裹着并不合身的宽厚大氅,一头青丝被风吹得飘飘扬扬。
“鱼汤呢?”卫驰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沈鸢明显愣了一下,卫驰这是向自己讨要鱼汤的意思吗?
“今日未、未煮……”
卫驰嘴角轻勾,方才算计他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到底是纸糊的老虎,三言两语,便原形毕露。
“你可知身上有伤未愈之人,不宜食荤腥之物?”听着像是责备之言,语气却很平淡。
尚书府的嫡女,从前哪里亲自下厨做过羹汤,绣香囊、画人像之事她皆熟练,可下厨煲汤之类的事情,沈鸢做起来,当真是有些吃力的,更遑论这些平日未接触过的事情。
但既是他问,她自还是点了点头。
卫驰看着她懵懂茫然的神情,自是知道这点头也是假的,就如同她故意穿得单薄博他同情一般,都是假的。他倒也没恼:“往后不必再……”
“阿鸢知道了,往后不必再煮鱼汤,换成其他滋养身子的羹汤便是。”沈鸢说完,只迅速推门而出,房门阖上,钻进房中的一缕寒气对卫驰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卫驰的目光落在门上,久未收回,良久之后,方才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
翌日,天微微亮时,卫驰便策马去了城郊军营,好将画像尽早拿给段奚。
段奚是同那北狄细作正面交手最多的人,他追击那北狄细作多日,且同他正面打过两次交道,眼下别说白日,就是夜晚睡时做梦,都能梦到那张可恨的脸。看见画像的一瞬,段奚便惊呆了:“这人像画得如此传神,真是奇了!”
昨晚营中确也来了一名画师,画师是将军府的管家福伯亲自寻来的,画技了得。同先前军中画师相比,昨晚赶制出的人像,确实相似度高了许多,但若同眼前这张画像相比,那可就差得远了。
“还是将军办法多,寻到的画师水准也高,比昨晚寻来那个强多了,”段奚将画像小心收好,“属下这就将画像分发下去,两日之内若不能抓到人,属下甘愿领罚,不,属下愿提头来见!”
段奚平时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实则是个惜命的,能让他亲口说出“提头来见”几字,可见抓贼信心之足。
抓一个北狄细作不难,段奚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不可能在镇北军中坐到如今位置,难的是在青苔巷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将人活捉到。
卫驰不置可否,只是眼前莫名晃过少女脸色发白,鼻尖微红的样子,不知她昨晚回去冻着没有?
趁此空隙,段奚将手中画像再次展开看了眼,似想起什么般,又道:“寻人拿贼的事情,镇北军中时有发生,此画师画技了得,将军能否直接将人请到军中,往后若再有类似事情,也好直接派上用场。”
镇北军中皆是武将,想找身手敏捷、杀敌奋勇的容易,想找心思细腻、会画人像的,可是半个没有。
“这么一张画像,不知能省弟兄们多少功夫!”段奚再次感慨。
莹白面庞一晃而过,卫看向段奚:“好,两日之内若抓不到人,便依你所言,提头来见。”
段奚怔了一下,怎得他说“提头来见”的时候,将军不接话,给军中提宝贵意见的时候,将军却又答了?
然话是自己说的,也怪不得旁人,区区一个北狄细作,如今还有画像在手,再抓不到人,别说将军了,就是和自己的手下都没法交代。
胸有成竹,却还是被方才将军冷肃认真的神情吓住了,段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说:
推基友文《我靠演技攻略N个大佬》by仙苑其灵
【宫斗+雄竞+修罗场】
宋楚灵入宫时,不过是冷宫的一个洒扫宫女,她干活勤快,心地善良,可总是傻里傻气的,要知道在这座皇城中,憨傻成这样迟早会被人算计,可是没想到她傻人有傻福——
能和冷若冰霜的内侍省连少监兄妹相称,又能一跃成为帝后心头肉的晋王宠婢,甚至连那向来混不吝的四皇子,也肯公然为她求情……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面容娇憨,傻里傻气的小宫女,凭的是运气。
只有宋楚灵自己清楚,这一路的筹谋有多么惊险,行差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黑莲花自我修养#心机宫女上位记
第12章
◎定将账簿双手奉上◎
翌日,又是一个晴天。
暖阳照进庭院,洒落柔和的光晕,上京的雨季看来已暂时过去,近来都会是这般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沈鸢看着房中木架上挂着的玄色大氅,心情如今日的天气一般晴空万里。
在将军府中已算是暂时稳住了阵脚,沈鸢低头,看了眼握在手中的月形玉佩,如今,当时该抓紧时间做些其他事情了。
今日天晴,沈鸢问过福伯意见,只道冬日天寒,想去西市逛逛,买些衣裳首饰回来。
近些日子相处下来,福伯对沈鸢可是越来越喜欢了。他原本就对沈鸢的遭遇深感同情,在卫家服侍了二十多年,经历过卫家的大起大落,知道家族落败意味着什么,这位沈姑娘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又生得貌美如花,家族落败对这样的女子来说便是灭顶之灾。虽没有入狱、没有流放,但却要承受另外一种,心灵上的无息摧残。
所以但凡能帮的,福伯便愿意帮上一把,至于这位沈姑娘最终能不能得郎君亲眼,便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没想这位沈姑娘住在将军府中的几日,不仅没有流露出任何灰心丧气之意,还主动帮着他料理起府中事务来,其熟练程度当真让他一个掌事二十多年的老管家眼前一亮。
府中紧要之事,福伯自是要亲自打理的,沈鸢不过帮着处理了些杂事。最近前来将军府中送礼之人颇多,其中多是京中的达官显贵,将军白日不在府上,福伯不敢擅做主张,可也不能拿这点小事日日烦扰将军不是。
左右为难之际,沈鸢替他想了个法子。送来的礼物先一律收在库房,做好记录,待将军回府之后再将清单交由他定夺,该留的留下,不该留的则另找时间派人送还回去。
这办法确实解了福伯的燃眉之急,听闻沈姑娘看账册更是拿手,若不是顾及其身份,他倒当真想让她帮着把府中账册也瞧上一瞧。
郎君一早言明,不限制沈姑娘的出行,原话说得是:不必据着,她想去哪,便都让她去,只要她自己不觉无名无分地住在将军府丢人,便都由她。
故福伯一口应下此事,还帮其准备了马车,甚至问及沈鸢是否够银两花销,若是不够,从府上支些,也是可以的。
将军府的银两,沈鸢自不会要,她打小便对银两账目格外敏感,有多少银子便办多少事,即便如今沈府被抄,但单在银两数目上,她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自力更生。
银两不过虚物,将军府的马车,她定是要的。若是在外遇到什么麻烦事,将军府的名头,可比银两管用得多。
马车辘辘,一路往西市驶去。
连日阴雨,好不容易迎来个晴天,街上往来的车马人流也比往常多些,只是时辰尚早,眼下还不是西市最热闹的时候。沈鸢说想透透气走上一走,便吩咐车夫将车停在一旁,自己则带着银杏下车缓行。
银杏真以为自家主子是出来买衣料首饰的,她虽没读过什么书,但“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姑娘连煮鱼汤那样的粗活,都已经亲手做了三日,买几件像样的首饰衣裳,自也是应该的。
没想下了车后,姑娘直接绕过了从前常去的衣料首饰铺,直奔街尾的一间药铺。
银杏识得这间药铺,先前姑娘便带她来过一次。她记得清楚,上回来此地时,她奉命在外头候着,姑娘进去前,还算气色尚佳,待从里面出来之后,便气息不稳,脸色发青。要她说,这不像能医病的药铺,倒像是索命的地方。
“姑娘,”药铺门前,银杏大胆拉了主子一把,停下脚步,“要不我们还是换家药铺瞧病吧,这地方,奴婢总感觉医术不精。”
“你在这等我便好,”沈鸢看了眼头顶写有“玉康堂”三字的招牌,又看向银杏,神色郑重,“半个时辰,若是我没有从里边出来,你便乘马车回将军府去,找人前来救我。”
银杏一听立时傻了眼,医馆不是用来治病抓药的吗,怎么还真被她说中,成了索命之地?还要去将军府搬救兵?
“姑娘,”银杏不仅不松手,反倒攥得更紧了,“奴婢不走,奴婢要和姑娘一道进去。”
“我如今是将军府的人,光天化日的,这儿是上京城,能有何危险?”沈鸢弯了弯唇角,露出个浅淡笑容,“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
此言并非宽慰,而是沈鸢的真实想法。毕竟是沈府被抄前,父亲留给她的线索,她自不会有所怀疑,如此不过有备无患了,谨慎些总是好的。
退一万步讲,若真遇上事,她定会搬出“镇北大将军”的名号来为自己保驾护航。
银杏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而后松了手,目送自家主子缓缓步入药铺。
玉康堂位于街尾,门面不大,眼下也无人看诊买药,一眼望去,铺中只有两人,一人体型偏瘦,正在角落药柜整理药草,另一人体态微胖,此时正在柜前坐着,翻看书册。
此处是沈鸢第二次来了,上回同她说话的便是角落整理草药的那一位,她扶了扶头上的帷帽,转而抬脚向柜台走去。
“买药还是看诊?”微胖男子目光落在柜上医书之上,未有抬眼。
“看诊,”沈鸢柔声说道,“不过我这头风乃是旧疾,想寻你们药铺的王掌柜替我看诊。”
男子手上动作微顿,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眼前女子单手扶额,弱质纤纤的样子,虽说看起来确有几分头风的样子,但能说出找“王掌柜”之人,他便不敢掉以轻心。
手中医书阖上,男子继续道:“王掌柜眼下不得空,姑娘若是有心求医,可先留下姓名或信物,待掌柜得空后,再做安排。”
沈鸢只觉眼前之人话里有话,寻常医馆看病,哪有叫人留下信物的,不仅如此,还刻意加重“信物”二字,好似就等着自己拿出玉佩来一样。
沈鸢紧了紧手中玉佩,这是父亲在紧要关头给她之物,这位“王掌柜”定然是可信之人,她不想放弃仅有的机会,眼下危险也好,陷阱也罢,她都要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