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温三【完结】
时间:2023-05-20 23:17:29

  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又许是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奚茴往后退了半步,得以看见完整的云之墨时,她才慢慢伸出自己的左手,柔软的手心里躺着一片被火烧了一半的银杏叶。那是奚茴从凌风渡里带出来的叶子,上面有云之墨的气息,正因如此,方才被她衔在口中启阵,才能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云之墨。
  她抬起手,让云之墨看清那片银杏叶,开口问:“那么现在,你愿意成为我的鬼使吗?”
  书中与鬼使结契便是如此,抓住一样属于对方的东西,于结契阵中许诺,奚茴的伏鬼阵与结契阵相连,只要云之墨应允,从此他就是她的鬼使。
  只属于她。
  奚茴放在漓心宫小院桌案上的书云之墨看见过,自然也看见了那书中被翻动最多的两页纸里写了什么。奚茴想要他成为她的鬼使,云之墨并不惊讶,他只是惊奇小姑娘连询问他的机会也不给,当他是一个猎物,自顾自地便设下天罗地网逼他就范。
  冲动,与她当年跳下渡厄崖一样不会变通思考问题,十八岁的少女与八岁的女童一般,从未改变过,光长了年龄个头,却没长脑子。
  云之墨挑眉,对着奚茴的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那片银杏叶就在她的手心里燃烧,不过眨眼便化作灰烟。
  奚茴被烫了一瞬,她愣了愣,随后听见云之墨道:“现在,你打算如何?”
  奚茴抿嘴,慢慢伸出了右手,她的右手里还藏有一片银杏叶,与方才的一样,被火烧穿了个洞,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中。
  少女的目光带着希翼与坚定地望向眼前高大的男子,深夜的万年密林中仅有几只萤火虫闪烁微弱星芒,幽绿色的光随飞舞沉沉浮浮,偶尔照亮奚茴的双眼。
  潮湿的林中气息里带着灰烬的焦枯味儿,这一处的伏鬼阵正在启用中,周围像是化出了一个小小结界,将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悉数隔绝。
  奚茴听不见风声、水声、夜鸟鸣叫,可她能听见自己澎湃的心跳,急促的呼吸,与脑海中几乎形成恳求的一声声祷告。
  她想要云之墨。
  只想要云之墨。
  她摆出的姿态势在必得,眼神又有些紧张的不确定,少女像一张纯澈的白纸,一切情绪在云之墨的眼前放大,她的心思就写在了那双看似精明的眼里。
  云之墨轻轻眨了一下眼,奚茴右手中的银杏叶再度化作齑粉,双手的手心都被烫伤,她不知痛,只是盯着顺指缝流下的灰沫看了好一会儿。
  “现在你又当如何了?小铃铛?”云之墨背起双手,结契阵已经被他打散,面前的少女却毫不知情。
  奚茴低着头像是深受打击,云之墨见她沉默许久,想弯腰去看看她是不是哭了,可又想起来,这小丫头惯会装可怜的。
  “你猜,我还有没有第三片银杏叶?”奚茴慢慢抬眸,双目直视云之墨的眼,她又一次将自己放在了赌局上,因为一无所有,故而毫无畏惧。
  四目相对,云之墨深深地看进了奚茴的眼里。好像从未有人用她这般眼神看过他,鬼域里的那些对他畏惧,恭维,记忆里久远的一些印象中,亦是崇拜,敬畏。
  便是夏季的深林入夜也带着丝丝凉意,结界外的风声呼啸而过,云之墨却像是被一股温柔的暖流包裹着,因为这双眼,因为奚茴给他的感受。
  那股感受牵动着心扉,那是属于活人的心跳,他自被封印起的几万年来,鲜少感受过。
  “小铃铛。”云之墨开口唤她。
  奚茴立刻挺直腰背,就差踮起脚来与他对视。
  片刻后,她看见云之墨笑了。
  他的笑很淡,甚至没有笑声,就那么轻轻一哼,恍如错觉,可他扬起的嘴角与微微眯起的双眼却在奚茴的心里烙下深深印记。
  “要我当你的鬼使,你可要做好准备。”云之墨似是恐吓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遇见瞧不顺眼的便会杀了他们,你本就不受行云州那群人待见,若我给你惹了麻烦,你可别哭啊。”
  奚茴闻言,眸子瞬间亮了起来:“你答应了?!只要你答应就好了!杀人算不得什么,行云州的人又有何重要?只要你高兴,随你要如何!”
  她才不会哭,她的眼泪从来只对云之墨奏效,她装可怜也不见旁人同情,只有影子看穿了她的谎言,却仍旧对她好。
  他是不一样的,若能让他高兴,死几个人算什么呢?
  若是有人真叫奚茴不高兴了,她也会选择杀了那些人,就像方才那两个意图杀她的行云州弟子,他们死了,奚茴只会赞云之墨厉害,又怎会管那两个人的魂魄被烧散,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云之墨笑容更大了,他深吸一口气,撤下四周结界,风扬起了奚茴的发丝,此时他才发现奚茴身上穿的并非漓心宫的衣裳,而是他让千目带去凌风渡的那几件。
  裙子是三年前的,已经不合身了,袖子短了,裙摆也遮不住鞋面,可这身裙子挺好看,勒紧了奚茴的纤腰,衬出了几分曼妙身姿来。
  看来小姑娘长的不止是年龄与身高。
  “撤了伏鬼阵吧,小铃铛。”云之墨心想,陪她玩儿玩儿又如何?反正他也才离开行云州,对这曦地九州大千世界亦有好奇,本就漫无目的,不如找点儿乐趣。
  “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鬼使了。”奚茴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要云之墨一句承诺。
  他没让她等太久,一个字轻轻飘至奚茴的耳畔。
  云之墨道:“可。”
  作者有话说:
  奚茴(星星眼):影子哥哥!你喜欢粉色的麻袋,还是喜欢蓝色的麻袋?
  云之墨:我喜欢你。
  本人(地铁老人.jpg):嗷……【已被暗杀】
  给个通知,21号V,V后日更字数5000+
第19章 银杏生火:十九
  ◎小铃铛,你跟我走吗?◎
  得到答复了,奚茴才撤下伏鬼阵,林中花香带着树叶的青涩味道冲散了焚烧过后的焦苦,奚茴想碰一碰他的胳膊,原有些怯意,但又想他已经是她的鬼使了,碰碰又如何?
  于是少女壮着胆子,朝云之墨伸出手。
  奚茴的肩膀与胳膊都受伤了,这么长时间过去,血早就顺着流到了指尖,在她触碰到云之墨袖摆的那一刹,心中立时起了一阵诡异的满足感。
  奚茴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对方,心在砰砰乱跳。
  一般的鬼魂是没有躯体的,除非灵魂占据旁人的身躯才会被人触碰到,即便如此,那种触碰也是冰凉的,因为鬼魂不是活人,血液停滞,身体也是冷的。
  可奚茴看过行云州的人与自己的鬼使站在一起的模样,与鬼使结契的行云州人其实是有机会可以触碰到鬼魂的,前提是对方给予十足地信任。也不是所有与鬼使结契的人都能得到百分百的信任,至少奚茴没见过几个能触碰到鬼使魂魄的行云州人。
  所以当她碰到云之墨的那一瞬,奚茴便屏住呼吸去感受他的魂魄。与书中所写不同,云之墨的魂魄不是冰凉的,他与他在奚茴面前表露的别无二致——他就像是一团火,单单靠近便能感受到那股炙热的温度。
  静谧深林里,奚茴与云之墨面对面站立,这是奚茴第一次见到他的真面目,也是第一次她不是在扯凌风渡小世界里的草坪,而是去真正地触碰他的袖子。
  奚茴保持这个姿势久久未动,她的尾指因为疼痛微微颤抖,鲜血已经顺着肩膀将整个儿右臂广袖染红,风中尽是她身上散发的血腥气,便是如此,她也没收手。
  云之墨睨向她鲜红的手背,轻轻动了一下手腕,衣袖牵扯,连带着奚茴指尖的血珠跟着晃动,有两滴沾上了他的衣袂。
  “什么感受?”云之墨看向她血流不止的伤口,也不见她皱一下眉头。
  奚茴指腹搓揉,抬眸看他,咧嘴笑出了两颗梨涡:“衣料好软啊。”
  云之墨:“……”
  是这个感受吗?
  奚茴嘻嘻笑了一下:“你的衣服也是暖的哎,挺神奇的。”
  傻瓜。
  云之墨于心里低呼一声,瞧着奚茴现在的模样,哪儿能想到这丫头居然有用自己性命设局逼他当她鬼使的脑子?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偏偏还不知疼地对他笑,简直傻透了。
  云之墨双臂环于胸前,袖摆还在奚茴的手中,小姑娘的手指还在摩挲着上面暗红刺绣的火纹,于是他侧了侧身,将袖摆扯回来,再问道:“你现如今要怎么办?”
  “什么?”奚茴问。
  云之墨挑眉:“只想着收我当鬼使,你就没想过善后?你那师兄带队一行人不过才二十个,少了两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你又浑身是伤,这般回去就不怕惹人怀疑?”
  奚茴眨了一下眼,又愣愣地睁圆,似乎这才考虑到后面的事。
  她的确没想那么多,她的精力有限,光想设计如何困住云之墨做她鬼使一事,只要成了,其他一切在她这里都不是问题,所以奚茴根本没想过事成之后要如何善后。
  见奚茴还傻愣愣的,云之墨突然开口:“小铃铛,你跟我走吗?”
  闻言奚茴马上就要答应了,点头的那瞬她又想到了什么,还是摇了摇头。
  “一走了之固然惬意,可我到底是行云州人。”奚茴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你舍不得那地方?”云之墨问。
  奚茴摇头,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似隆冬风刃,几可杀人:“我不会忘了我是如何长大的,我也不会忘了他们是如何对我的,我更不会忘了当年我跳下渡厄崖是为了什么。”
  少女双肩颤颤,只要想到过去,她便觉出身上伤口的疼来,那疼痛扯着心肺,叫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奚茴不甘,也不愿放下过去,她从不是好人,认定的仇恨也不会一笑抿之。
  “若我有大能耐,便不会在临行前仅放一把火烧了漓心宫的书楼解恨,十年幽禁,若不是你化出的小世界,我早不知死了多少回,即便活到了现在恐怕也痴傻了。”奚茴扯了扯嘴角:“就这么走了太便宜他们了,我要亲眼看见行云州覆灭,所有我讨厌的人都别想过得比我好,所有曾践踏过我的人我亦要百倍奉还!”
  就比如嵘石宫的长老,还有……岑碧青。
  若说这两名来暗杀她的弟子没有受他们指使,她一万个不信。
  她还杀不了这些人,但总有一天,她能报仇的。在此之前,奚茴不打算与行云州割裂。
  “那你便回去吧。”云之墨道。
  “我得先想个理由。”奚茴抿嘴。
  云之墨转身欲走,奚茴见状连忙抓住了他的袖子:“你要去哪儿?你得跟着我的,你如今是我的鬼使了,不可以离开我身边。”
  其实也不是,那些与行云州人结契的鬼使,也非时时刻刻都伴在他们身侧的,奚茴料他是从渡厄崖底爬出来的恶鬼,与她一般都是头一回结契,便诓他。
  云之墨的嗓音沉了半分:“我不走,但你得走了,你若再不走便真的解释不清了。”
  奚茴没肯松手,她还要说些什么,便立刻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呼唤声。她与那两名弟子耽搁了一段时间,又在附近设下阵法逼云之墨现身,再和他结契,不知不觉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那边火堆熄灭,有人清醒发现少人,惊动了大家。
  奚茴听见谢灵峙的声音,她心下一急,生怕谢灵峙吓跑了云之墨,连忙抱着他的胳膊不松手:“你、你先躲起来,躲到我的铃铛里来!”
  奚茴知道云之墨厉害,从他能轻易杀了那两名行云州弟子便能看出他的实力,可来的不光只有谢灵峙。谢灵峙的小队共二十人,两个人还好说,二十人一并出手,云之墨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云之墨见她那紧张的模样没忍住扬了扬唇角,心道一句蠢铃铛,便伸手按在了她的头顶,轻轻一推,将她推远些,这才往后退了两步。
  奚茴瞧见他的足下生出火焰,随着他后退的步伐顷刻点燃周围的野草,暗红的火在奚茴与云之墨的面前形成了一股炙热的墙。
  “奚茴!”
  “阿茴!”
  应泉与谢灵峙的声音同时响起,奚茴隔着一层火光看不清云之墨的模样,却似乎在这一刻理解了他的用意。
  她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过去,一边奔跑一边喊出尖叫,如同逃命一般,也不管伤口撕裂流出更多的血。
  “师兄!救我——”奚茴喊完这一句,猝然一簇火焰从她的头顶冲了过去,惊得奚茴连忙扑倒在地,身后的火光烧着了周围一大片密林,而方才冲走的那团火,便像是逃走的一抹鬼影。
  应泉察觉出不对劲,连忙扔出法器追了过去,只可惜那法器尚未触碰到火焰一角便立刻被点燃,那火甚至顺着他扔出法器的这一瞬烧至他的手腕,应泉连忙甩掉袖子上的火星,再抬头,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谢灵峙跑到奚茴跟前,见她浑身是伤脸色苍白,连忙把人扶起,先封住了她的穴道,再用药粗略地洒在她肩上最严重的伤口处止血。
  奚茴身后是滔天的火势,那火越烧越旺,火光将密林上空的树叶烧空了一角,露出幽暗的天空,在熊熊烈火光芒的衬托下,漫天星河与月亮都黯然失色。
  “阿茴!你怎么样?”谢灵峙见奚茴的伤口没再汩汩流血,这才定下心神问一句。
  这些年谢灵峙在外捉鬼也遇上不少麻烦,大小伤无数,亦流过血泪,却没有一次如此刻难过。看着奚茴本就因常年不见日光而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谢灵峙甚至怪起自己为何放心今夜交给旁人值守,而自己竟睡沉了。
  “谢阿哥……”奚茴只喊了一声,便痛蹙眉头,靠在谢灵峙的怀里晕了过去。
  她是装的。
  虽说血流了许多,身上也真的很疼,却也不至于昏过去。奚茴想到了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可瞧见谢灵峙那么担心她,便想着再装可怜些,她知道谢灵峙必会信她的解释,但旁人未必,唯有苦肉计可减低她杀人的嫌疑。
  那声谢阿哥,在奚茴五岁之后就再也没喊过了。
  此刻喊出,便是要以旧情绑架谢灵峙,奚茴是个小人,如何能对自己好,便如何做。
  谢灵峙果然很自责,亦很难过。
  往年他与奚茴也有过亲近的时刻,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谢姓是行云州的世家,也是岑碧青的母族,岑碧青原名谢青,幼时天赋过人被领入漓心宫后与母族生了间隙才改了名。但因岑碧青生了奚茴,加上奚茴出生伴有噩兆被认不详,这叫岑碧青在五宫之中举步维艰,若非有她亡夫奚山之名,恐怕她也当不了漓心宫的长老了。
  奚茴五岁前,她虽对奚茴不闻不问,却也暗地时刻关注着她,但奚茴未能在引魂试会上招来一丝游魂,成了行云州的“怪胎”,岑碧青也彻底放弃了她。
  漓心宫需后继有人,谢灵峙又是诸多氏族中较为出色的那个,便被岑碧青带回了漓心宫。
  奚茴在第一次见到谢灵峙时,她正因“怪胎”之名备受折磨。谢灵峙永远记得那一天,小奚茴因得知自己有个表哥进了漓心宫便以为自己从此有了倚仗,拿她从山上摘的野果与他分食,意图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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