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温三【完结】
时间:2023-05-20 23:17:29

  “你倒是能看见,也得让我看一眼才知究竟好不好看啊。”奚茴踮起脚往前凑。
  见她往人群里挤,云之墨提着她的衣襟往后拉,免得人挤人把她这把瘦弱的身子骨给挤没了。
  奚茴被迫往后退了两步,方站的位置又被旁人挤了,她不解地朝云之墨看去。蝴蝶面具背着灯光,连他的眼神一并遮掩,仅有黑漆漆的瞳仁闪着些许光泽,云之墨低声道:“抱紧我。”
  双手环住男人劲瘦的腰,奚茴不疑有他甚至还在笑。
  “哇——”
  随着众人一声惊呼,一男一女立时化作黑烟在人前消失,再出现便是离季宜薇表演舞台最近的春华楼二楼的飞檐上,那里檐角宽且翘,想站稳两个人完全没问题。
  碧青的琉璃瓦因前几日下雨被洗刷得干净,奚茴低头看向脚下人群,再看不远处的舞台,踩一踩屋瓦,颇为满意。台上季宜薇脸上挂着珠帘半遮面容,露出的双眼惊讶地看向左斜角飞檐上突然出现的二人,吓得险些将手中的琵琶也摔了。
  “这地方好!”奚茴眉眼弯弯,直接坐在了身后的狻猊背上,还拍了拍身旁位置对云之墨道:“哥哥也坐。”
  云之墨站得笔直,奚茴一直扯他的衣摆,还晃了晃,连着束于腰间的腰带都歪了一小段,他终于随着她一般不顾形象地坐在飞檐角上,压着狻猊,并肩看向戏台。
  见季宜薇还戴着珠帘面纱,奚茴的声音于人群嘈杂的声音里破出,随旁人一并起哄道:“摘下面纱,叫我们看看呐!”
  一声琵琶响叫台下的人都止了声音。
  季宜薇横抱着琵琶,缓慢将脸上的珠帘摘下,细圆的翠玉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珠帘之下惊人的面容露出,那的确是能让人忍不住吸气的美貌。她气质清冷却有一双妩媚的眼,台下十多岁的年轻姑娘露胳膊露腿也比不上她仅露出一小截扶琵琶而卷袖露出的手腕。
  奚茴往云之墨手臂上一靠,毫无分寸地贴上:“乖乖,这是真好看啊,难怪有人愿意花钱去摸她的衣角。”
  如此想着,奚茴顺手抓起云之墨的袖摆也摸了一把滑腻温暖的面料与上面暗红夹着金丝的绣纹。
  细瘦的肩贴着云之墨的胳膊,她身上的温度隔着衣衫源源不断地涌来,云之墨盯着奚茴拂过他袖口的手指,指尖微动,慢慢攥紧。
  一曲琵琶听得台下众人如痴如醉,也不知究竟是被她琵琶乐吸引还是被她那张面孔蛊惑。
  “她是妖吗?”奚茴听不懂琵琶,只是好奇地问出一句。
  云之墨道:“是人。”
  虽着素纱却满身鲜红的人。
  “那哥哥觉得她这琵琶弹得如何?”奚茴又问。
  云之墨不通音律,不觉得有多好听,倒是二楼趴在围栏朝外探的中年男子说了句:“季宜薇这这些年的琵琶弹的都没以往好了,以往还没当上花魁时她在西巧楼里弹,那时一把不值钱的琵琶都能弹出经典,如今虽有技艺,却少了许多感情。”
  奚茴转身朝那男子看去一眼,男子青衫折扇,是个书生打扮,他朝奚茴拱手一笑:“姑娘好身手。”
  竟能爬到这飞檐上来观琵琶乐。
  奚茴没回应,那男子身边的年轻人倒没忍住问:“季宜薇还去过西巧楼呢?那不是个小茶馆儿吗?”
  “她非繁城人,初来繁城时分文没有,一把旧琵琶破了弦没钱买说要去西巧楼里演,险些被西巧楼里的人赶出去,后来倒是买了一把琵琶,亦是那时一曲成名的。”男子说着又道:“我记得那时她总去一家糖水铺喝糖水,那铺子老板娘与她是同乡呢。”
  “记得这么清?”旁人问。
  男子道:“我亦喜欢喝那家糖水铺,季宜薇未成角儿前我时常能在糖水铺里碰见她,可惜后来糖水铺没开,她也再没从百琼楼里出来。”
  说到这儿,男人哀叹一声,摆了摆手道:“到底是物是人非。”
  “糖水好喝吗?”奚茴听见有好吃的便又回头问了一句:“为何不开了?”
  男人顿了顿,道:“糖水铺的老板娘……她死了。”
第45章 琵琶有语:九
  ◎一切反常,皆有迹可循。◎
  祈花节以季宜薇的琵琶曲开场, 又以新月的一舞结束。
  奚茴没等到新月出场就因为无趣想要提前回去了,此类欣赏她大约只能看看那些相貌漂亮的女子,要她从中品出个什么来倒是没有的。
  银妆小城前挤满了人, 这些人对新月的热情似乎比对季宜薇更重,奚茴与云之墨上飞檐容易, 再想下去却是没有落脚之处, 便只能选个偏僻空旷的地方, 于银妆小城的西侧踩下。
  银妆小城的西侧靠近小河边, 与来时长安街的热闹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连地灯都没铺上, 行人亦很少,小路贴着楼阁后门,碎石板铺成窄窄一条, 上头早有了裂纹,一两艘小船停靠岸侧,风声中带着野狗细微嘶吼的声音, 黑暗阴森。
  隔着长长的宅巷, 另一边的灯光偶尔在潮湿小路上照出一条暗黄色的光线, 映着地面斑斑驳驳。
  奚茴与云之墨打算走过这半条小路从巷子里串到另一边去,还能途径街道买两样吃食一并带回。
  才越过几株歪斜扭曲的柳树, 二人便听见了碎语声。
  一阵阴风传来, 扫过湖面伴随凉意穿过窄巷,奚茴眯起眼隐约于黑暗中见到了一抹鬼影, 女子就站在柳树下, 看不清五官面容, 似是哀愁地叹了许多口气。
  她面对的方向正是一条微微闪烁光芒的窄巷, 细微的声响从里面传来, 压抑的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 混在了另一条街道嘈杂的人声中。
  奚茴忽而想起了一件事,之前在看季宜薇弹琵琶时遇见的男人说过,糖水铺的老板娘死了,好似就是死在祈花节前后。因为他很爱吃那家铺子的糖水,所以在老板娘死后稍打听了一下死因,说是因为关铺子太晚回去的途中走近道,被发疯的野狗咬死的,叫人发现时已肠穿肚烂,惨不忍睹。
  “很快就要结束了,梦姐。”
  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随着奚茴靠近越来越清晰:“我以前每夜都会做噩梦,近来却睡得极好,想必是大事将成心里畅快。我前些年时常在想若你当初没有随我一并来繁城,就在启扬老家,说定现在孩子都能说亲了吧?不过我也想开了,只盼望你能在黄泉路上多等我一会儿。”
  “真的,再等等我吧,也无需等太久了……”
  奚茴靠近了才看清那巷子里闪闪烁烁的光原来是火光,不是从另一头街道里照过来的,火光将人影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灰烟顺风飘出,像是有人在烧纸钱。
  淡薄的血腥味随着河风一并飘过来,野狗的嘶声越发清晰,就像是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的领地,那狗突然吠了一下,惊吓了巷子另一边路过的人。
  “慢点吃,又没人与你们抢。”女子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好坏。若说她在烧纸钱却没半分难过哭泣,甚至在与野狗说话时都能柔下声音好生哄着。
  不止一条野狗,而是三条漆黑细瘦的狗,目光晶亮在黑夜里发着光,龇牙咧嘴地露出尖利的獠牙,狰狞的面孔埋在了一地生肉中。猩红的血染上了它们的毛发,而它们撕咬着冰冷的骨肉,张嘴便能将一大块吞入腹中。
  巷子尽头忽而传来一道人声,男人烦躁地问了句:“又是谁在喂狗?!”
  这声一出,树下模糊的鬼影霎时消失,昏黄的灯光从二楼的窗户上探了出来,中年男人的声音骂骂咧咧道:“此处不许喂狗!便是你们这些人喂的,几条疯狗将我家鸡都给吃光了,快滚快滚!”
  男人骂完不见人出来,反倒是那几条狗叼着肉跑远了,这才关上了窗户。
  小路重新安静下来,巷子里烧纸钱的女人待到最后一丝火光也将熄灭了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她扶着墙壁往回走。血腥味散去,微薄的酒味儿便传了过来,迎着略腥的河水浮于巷子口。
  奚茴没动,云之墨半揽着他,月光投不出二人身影,谁也看不见他们。只见那女人醉醺醺地连路都走不直,一张脸逐渐从微光中显现出来,惊得奚茴嘴巴都微微张开了。
  此人不正是前不久还在舞台上一曲动人的季宜薇?
  她容貌妍丽,气质清冷,酒醉之后却显得愈发清醒,那双眼是死寂的黑沉,涣散地盯着脚下的路,扶着墙面的手上还沾染了一大片血迹,那些喂野狗的生肉都是她用手提过来的。
  再看向满地肉泥烂成一团,血水顺着小路的石板缝隙蜿蜒地流向小河,季宜薇与奚茴擦肩而过,扬过的风飘起奚茴的发,她再回头看一眼,心中疑惑。
  季宜薇此举是善心喂野狗呢,还是内心扭曲了?
  大半夜烧纸钱喂狗吃生肉,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回去客栈的路上奚茴没胃口买吃食了,一路沉默着跟云之墨去了他的房间,待回神才发现自己走错,于是抬眸笑了笑:“我今晚……”
  “回自己房间去。”云之墨打断了她的话,不用想也知奚茴要说什么。
  他房间的窗户没开,盛夏闷了一整日直至此刻屋内也是暖和的,尤其是奚茴在这儿,若有似无的暖意像是无形的手一般勾着他的衣服与发丝,如一张细密的网要将他包裹其中。魂魄里的寒冷愈发凛冽,云之墨这身骨肉立于微烫的环境里,灵魂却再度坠入了寒冷的冰渊,触不到底般一寸一寸下沉,越沉越冷。
  奚茴身上的暖源像是在他的灵魂深处种下了瘾,有了上次的接触稍冷一些便忍不住要靠近以缓解疼痛。可云之墨的自尊又叫他生出了不屈的叛逆来,越想靠近,便越要排斥,尤其是……他看过《金庭夜雨》了,亦知晓男女之间不该那般没有分寸地贴近。
  除去灵魂满足外,皮肉相贴亦会带来身体满足,人便是一旦开窍就刹不住胡思乱想,如今这双眼再看奚茴,先落在对方的脸上,继而是胸与腰臀。他不可能再如那夜樱花雨纷飞的连樱山脊上一样,抱着她的身体便只为止灵魂寒冷带来的痛苦,触碰也远不止一种感受。
  云之墨深知,那是一触即发,一发便可收拾的吸引,必会似山呼海啸,将他淹没。
  又是这种眼神,奚茴纳闷,近来云之墨总会沉沉地看向她,一言不发地就盯着,盯到她手足发麻,身上像过电般皮肉紧绷着,连呼吸都有些无措。
  她垂眸不去对上云之墨似乎能把人吞下去的视线,嘀咕一句:“到底你是鬼使还是我是鬼使……”
  谁听谁的话呀。
  虽是这样牢骚,奚茴还是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只是关门的刹那用了点儿力,房门砰地一声合上后,檐下的铜片风铃也发出叮叮声响。
  脚步声越来越远,云之墨屏住呼吸没动弹,只等对方的脚步声消失才能放松绷紧的神经,可奚茴一路到二楼,哪怕再细微的声音也能钻进他的耳里,他甚至能从她的脚步声判断她走到了哪儿。
  是桌边,还是床榻。
  五感中听觉无限放大,自发地去追逐那抹身影带来的一切动静,喝水、洗漱、脱衣而擦出的沙沙声……直到奚茴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她彻底陷入了深眠中,云之墨的手脚才像解开枷锁般微微一动,他缓慢且疲惫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卸力后又有茫然。
  一切反常,皆有迹可循。
  太师椅角不断往外延伸霜花,房屋地板铺上了一层冰面后云之墨才稍动了动。他半转头看向窗户,窗门一瞬打开,万家灯火映入眼前,再往远处看是幽暗的山峦,重重叠叠的山川尽头越过万年密林,便是一片狼藉的行云州。
  这一眼穿越了千万里,寒冷地盯向一个人的后背,待那道光环回身,视线消失,一切了无踪迹。
  云之墨的食指轻轻敲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敲碎了上面覆盖的冰花又重新凝结成冻。他又开始头痛了,寒意侵袭骨髓至四肢百骸,可他愈发地清醒着,清醒地明白只要这一次他能压制住体内的司玄,那司玄将永无再见阳光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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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花节后第三日,衙门便派人去银妆小城借人了,樊妈妈也早有准备,提前给三人打好了招呼,切不可乱看乱动,只要好好表演,回来便有赏钱。
  衙门给三位姑娘各请了一顶轿子,恐怕是为了低调,也没闹出多大的阵仗,只是从银妆小城后的一条小路抬去了城外,路上有银妆小城的护卫护着,直至将人送到了旖华庄门前,那些护卫才守在轿子旁没跟上。
  旖华庄内布置得颇为仔细,三名姑娘都没离开过银妆小城,跟随府衙里的官差顺着长廊一路往里走,也不知绕过多少园子才终于到了旖华庄内以往供夫人小姐们看戏的戏台子前。
  那是特地布置的一园子戏台,戏台建在池水中央,假山环绕,芭蕉丛生,因有人打理,池中还有数十条红黄不一的鲤鱼游过。
  此处烛火不多,全靠头顶一轮明月照亮,新月抚弄着发丝自顾自地坐在石凳上,官差又将苏怜请到另一边,说贵人要单独见面。
  苏怜虽心有疑惑,还是跟了过去。
  小院外官差守着,院内就只有新月与季宜薇二人。一人月白色长裙,抱着一把用丝绢包裹的琵琶挺挺地立在了假山旁,一人则披着露肩的红裙,张扬又慵懒地靠着圆桌抬头赏月。
  今夜过后,她们便不会再见。
  “你叫什么名字?”季宜薇忽而出声,她眼眸微动:“我还从未问过你的真名。”
  “就叫新月。”新月慢慢抬手,细腻的手软若无骨,指尖向着月亮,似是在感受月亮的温度,她道:“新月是恩公给我起的名字,我此生不会有第二个名字。”
  “多谢你。”季宜薇转身看向她。
  月色清冷,季宜薇像嫦娥仙子下凡,她除去上台,平日里从不浓妆艳抹,仅一根廉价的桃木雕刻的兰花簪戴在头上,那簪子一看就有些年头,花纹棱角都被磨圆润了。
  新月朝她笑了笑,二人便再无话。
  旖华庄内外数人把守,一旦伏妖,凡人便不可轻易靠近,以免被妖抓住成了拿捏行云州人的人质。
  自新月与季宜薇单独在戏台院落里时,谢灵峙便部署好了一切将所有不相干的人全都领出旖华庄,包括苏怜和一路跟过来的黄之谦。
  黄之谦是自己跟过来的,他手上还有那只狐妖的妖丹,说是留在身上害怕,也不知那狐妖今夜会不会死,便想着给他们送过来,谁知人还没踏入旖华庄便被齐晓给提出来了。
  “黄先生这么怕死,居然还敢来捉妖现场?”齐晓嘲讽他。
  黄之谦笑了笑:“也不是我一人来了,咱们临风州的知州大人不也来了嘛。”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齐晓瞥了黄之谦一眼。
  黄之谦依旧讪讪地笑着,跨出旖华庄大门时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所庄园便是他家爷爷为了供他爹科考,也为了买通关系而抵押给知州大人的,如今要在庄内捉妖,他怎么也得来看一眼。
  毕竟这庄子里哪怕是落下来的一截房梁拿出去都能卖出天价。
  知州的轿子就停在山下不远处,周围护着官差,也有两个行云州的弟子看护。
  将黄之谦一路送到了门外,齐晓才道:“妖丹我会拿给大师兄,黄先生还是早些回城,夜路难走,若是怕黑,或可请一个官差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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