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温三【完结】
时间:2023-05-20 23:17:29

  黄之谦顿了顿,对齐晓的嘲讽也不在意,只伸手摸了摸鼻子,转身步入黑夜中。
  苏怜出庄门时,就看见了黄之谦离去的背影,见他挺直背,仍是一身黄色长衫,衣衫上绣了精致的腊梅,不像个说书先生,倒像等待随时上台的戏子。
  应泉对她拱手道:“劳烦苏姑娘走一趟,等会儿会有官府的人送姑娘回去。”
  他没将捉妖细说,苏怜本就是请来的幌子,他们重点捉拿的是新月,而季宜薇却知新月狐妖身份,故而要留下问话。
  苏怜摇头:“无碍……”她似有话要说,犹豫后开口:“黄先生怎么也会在此处?”
  “黄之谦?姑娘认得他?”应泉说的认得,是熟悉,若非熟悉的人怎会见个背影便要问上一句?还是在这样不恰当的时候。
  “我……听说过他,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苏怜脸颊薄红。
  应泉心中略沉,眉心微蹙,便问:“说书戏子,贪生怕死,不是他?”
  “怎会?”苏怜惊异道:“黄先生是唯一于棋局上连赢过我七局的人,当初他二十不到便考上秀才,书孰先生都说他必有望中举,若非、若非是曲姑娘去世,他如今怕已是京州里的大官,早飞黄腾达了。”
  苏怜口中的黄之谦与应泉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他没忍住问:“曲姑娘又是谁?”
  “曲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只可惜在他们成婚前夕遇上意外被疯狗咬死,正因如此黄先生才会一蹶不振,再未参加过考试。”苏怜有些羡慕,又有些惋惜:“黄先生为哄曲姑娘高兴,总会去她的糖水铺里说些志怪故事给她听,我想这也是为何后来他就成了个说书先生的原因。他直至如今年岁也未娶妻,如此重情重义、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之人,又怎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应泉沉默,脸色愈发难看,苏怜也察觉出自己失言,连忙作别离开。
  送走了苏怜,应泉转身便往旖华庄里跑,许多谜团于心中纠结,他就知真相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戏园子外守着的官差进来,将季宜薇也带走了。
  季宜薇未出声,越过数所院子出了旖华庄又穿过繁花小道才到了个小屋前,屋内坐着赵欣燕与叶茜茜,二人见到季宜薇皆是一怔,这世间貌美女子虽多,但季宜薇绝算得上百年难得一遇。
  “二位姑娘单独叫我,可是要听我弹曲?”季宜薇满脸不解又谨慎。
  赵欣燕蹙眉问道:“季姑娘可知新月姑娘的真实身份?”
  提起新月,季宜薇脸色略僵,颇为敷衍道:“她有何真实身份?难不成她真是个画了人皮的狐狸精呀?”
  叶茜茜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厉声道:“别装模作样!你与繁城杀人案有何干系?为何会知晓新月实为狐妖?”
  “狐妖?她真是狐妖?”季宜薇双腿一软,险些要摔下去:“我、我不过瞎说……也不算瞎说吧,两个月前国公爷来寻过我一回却没见她,她心有不服。国公爷未在我处留宿她便将人拉了过去,我虽拿乔,却也不愿被她当着面把人抢走,听到这个消息便去寻她。”
  “她、她没锁门,我也不知他们在办那事,左右也不是没瞧过,只是当时我饮醉了酒,好似看见她伏在国公爷的身上,背后有条尾巴。”季宜薇抬眸,楚楚可怜:“我顿时被吓得跑出去了,可酒醒后又怕是自己看错,但那夜之后国公爷便回京州,临走前也没与我说句话,我才、我才逢人便说她是狐狸精,我真不知情,真与我无关啊!”
  说着,季宜薇便抱起琵琶跪坐下去,胆怯地望向赵欣燕:“二位到底是何人?我、我还要弹曲儿吗?”
  赵欣燕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
  季宜薇恍惚后反应过来:“你们说狐妖,还有繁城死人,难道那些被挖心的真是狐妖所为?那、那是新月杀了他们?我、我、我要回去了,我害怕。”
  赵欣燕将问话结果以信符传给谢灵峙,未等谢灵峙回话面前便燃起一簇符火,应泉给庄内包括山下守在知州大人身边的所有行云州人传话,务必警惕黄之谦。
第46章 琵琶有语:十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圆月高挂, 银光洒在旖华庄的琉璃瓦上,庄内楼阁静谧无人,伏妖阵启动时, 赵欣燕亦要守住庄外一角。
  季宜薇是个普通凡人,身娇体弱甚至连一般女子也比不上, 在看见符火点燃旖华庄外一圈时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由叶茜茜看顾着。
  因她总惊恐叫唤, 叶茜茜嫌她太烦人了, 干脆把她丢给了秦婼。
  旖华庄内妖气迸出, 浅浅红光从戏台院子里照了出来,张张黄符悬飞上空摆出八卦阵,妖气撞上墙角绳索, 朱砂染红的棉绳上铃铛叮铃铃直响,已有几个弟子飞身上空去高处制伏新月,谢灵峙也在其中。
  赵欣燕见谢灵峙现身连忙腾风而起, 叶茜茜跟上她, 只留秦婼与季宜薇在小屋里等着。
  季宜薇看向旖华庄, 庄内红光越来越盛,像是火焰一般往天空窜去, 她似有恍惚目光却灼灼地盯着戏台院子的方向。红光被黄符压制, 满院的妖气撞铃,尖利的嘶喊声传出, 划破寂夜, 那像女子的痛呼又像野兽嘶吼, 绞碎了人心。
  季宜薇抓着琵琶的手越发收紧, 又一声传来时她终于收回了目光, 垂下头满身细汗, 半晌才道:“仙使,可否送我离开?你们要捉妖,妖也捉到了,这里黑漆漆的还能听见怪叫,我实在害怕……”
  秦婼也有些害怕,她是第一次出行云州,如今身边也没个鬼使,赵欣燕与叶茜茜在时她还能自若些,此刻留她与季宜薇二人在小屋内听那狐妖一声声惨叫,还有四处乱窜的妖气,若真叫对方冲出来秦婼是怎么也没法儿自保的。
  季宜薇瑟瑟发抖,秦婼也没好到哪儿去,忽而一束红光冲破了伏妖阵一角,冲撞到一位师兄的身上,那师兄立时落在了屋檐上,撞碎了几片琉璃瓦倒地受伤。
  季宜薇自然也看见了,她尖叫着,秦婼猛然惊醒,这里离旖华庄太近了。
  她转身对季宜薇道:“我带你走,你不许再出声了!”
  山下有陆一铭守着,秦婼想她不会将季宜薇带出山,只要带到山下见了陆一铭就好了,那里人多,也能护住她们。
  奚茴正与陆一铭站在一处,她是特来看他们如何捉狐妖的,只可惜谢灵峙不许她上山,奚茴便只能在山下等着了。
  待见到旖华庄内红光溢出,奚茴问一句:“那是不是着火了?”
  坐在马车内的知州大人却没忍住掀开车帘朝外看,瞧见旖华庄内果然像是着火了,连忙对陆一铭开口:“仙使,说了不能伤庄子一屋一舍的!”
  黄家建盖的旖华庄如今已是无价之宝,里面的建造用材堪比皇帝的行宫,是知州父辈传给他的宅子,他每日派人细心打理就是为了保持庄子不腐不败,待他年迈后来此地养老,若真着火哪儿还能救得回来?
  陆一铭道:“并非着火,那是妖气。”
  他抬手挥去眼前的信符内容,目光沉沉地往下山路的方向看来,应泉说要警惕黄之谦,至于发生了何事却没细说。
  黄之谦总一身黄衣分外好认,不一会儿便见人影从山上下来,于黑夜里尤为显眼。
  “仙使,仙使!”黄之谦见到陆一铭还很高兴,似是松了口气般跑了过来:“我的天,那旖华庄内像是着了火,妖怪叫得人头皮发麻,我险些认错了下山的路,仙使,在此处遇见你们实在太好了。”
  黄之谦说着,又朝从马车内探出半边身子紧张地看向旖华庄的知州瞧去,他双眸亮起,连忙拱手道:“知州大人!”
  陈知州自是认得黄之谦的,毕竟如今他手中的旖华庄就是黄家抵过来的。不过如今旖华庄内在捉妖,是何情况也不知,陈知州自是没心思应付他,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知州大人,小生许久不见大人了,上次碰面似是十年前,那时小生刚考上秀才,知州大人亦在繁城衙内,还夸过小生一句,说想收小生做弟子。”黄之谦提起过去,叹了一声:“可惜后来小生不成器,到底是让知州大人失望了。”
  陈知州哪儿有心情与他寒暄,他蹙眉瞥了黄之谦一眼,倒是意外这么些年黄之谦也没什么变化,十年光景他自己都两鬓斑白了。
  “知州大人,今年乡试小生还想再试一试,小生自知现在没资格成为知州大人的学生,只等乡试考过了,若我中了举,知州大人可还能让小生近前学习?”黄之谦说到此,激动地往前走上几步。
  陆一铭眉心紧蹙,才看见应泉给他传来的第二道信符。
  要他守在山下,务必拦住黄之谦,别让此人逃脱。
  陈知州道:“你当年第一次考试便做了廪生,也算为黄家争光,可惜后来实在太叫人失望……”
  山上旖华庄一道妖啸传来,红光将灭,黄之谦瞥了一眼那处,眼眸沉了沉道:“是是是,小生的确做错了,知州大人,这些年一直有个问题困惑小生,只怕这世间也只有您能为小生解惑。”
  黄之谦抖了抖衣袖,几乎贴上马车:“小生想问您……”
  寒光闪过,马车晃动,陈知州大叫一声往后倒去,直摔进了马车里。待他掀开车帘再往外看,便见陆一铭押住了黄之谦,打落对方藏于袖中的锋利匕首。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护卫的目光都关注在频频传来妖叫的旖华庄内,唯有陆一铭收到信符后第一时间看向了黄之谦,果见他掏出匕首要往陈知州的身上刺去。那一刺他用尽了全力,若不是陆一铭阻止,黄之谦怕是已经杀死陈知州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急急地护在了马车周围,唯有黄之谦行刺不成,也知自己再没机会,颓然地卸了力气扑在地面上,死气沉沉地盯着旖华庄上猩红的一角。
  妖啸停了,伏妖阵收尾,一切都结束了。
  奚茴看见全过程,当然也看见黄之谦想要杀陈知州时脸上的恨意,与他如今放弃抵抗的认命。
  方才那一下,她也吓得往一旁云之墨贴近半步,再看向月色下闪着银光的匕首,奚茴心里觉得奇怪。
  旖华庄内的妖暂时被控制住了,但伏妖阵如一张巨大的网,需得一寸寸收紧才能彻底束缚住狐妖,抽走她的妖力,让她再没有逃脱的可能。
  谢灵峙将后续交给齐晓,只要知道这妖不可能再伤人便好。
  陆一铭带着黄之谦去找谢灵峙,恰好此时秦婼带着季宜薇从山上下来,双方碰面,陆一铭与秦婼交代了一句便往黑暗中走去。
  得知伏妖阵已成,秦婼也松了口气,可见马车旁还有奚茴与云之墨,秦婼又有些退却了,她觉得奚茴比狐妖更可怕。
  季宜薇抱着琵琶,因极具恐慌,精心挽起戴了玉簪花的发髻都散乱了下来,几缕发丝挂在额前,楚楚可怜的模样。
  陈知州惊魂未定,抚着心口猛喘了两口气,手下的护卫将匕首踢去一旁,恰好滚到了奚茴的脚边。
  奚茴弯腰捡起了那柄匕首,眨巴眨巴眼,再看向黄之谦离开的方向,道一句:“奇怪。”
  “哪里奇怪?”云之墨问。
  奚茴道:“他真的想杀陈知州吗?若他真想杀,怎会被陆一铭按下后就没动静了?若是我真心想杀一个人,就算被人夺去了匕首至少也会挣扎一番,再看能否得手,何况陆一铭只是打掉了他的匕首,他还有机会能捡起来再试的。”
  他想做什么?
  云之墨伸手弹了一下奚茴的眉心,小铃铛皱眉思索的样子实在有些深沉了,他一直都知道奚茴机灵,旁人未看破的疑点被她一语道出。
  眼神落在一旁缩在知州府护卫身旁瑟瑟发抖的季宜薇,云之墨道:“你若想知道为何,想来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你知道?”奚茴回眸看向他:“你知道多少?”
  “十有八、九吧。”
  毕竟他不是凡人之躯,双眼亦能看清凡人不能看见的颜色,良善、凶恶,都不仅是表面展露的那么简单。
  伏妖阵的符光还在戏台院子里的闪烁,十几个行云州人手中牵着挂了铜铃的红绳,将汇聚成一团的妖气困在阵法当中。
  谢灵峙与应泉就在旖华庄的义堂内站着,陆一铭将黄之谦带来推到他们二人面前,开口:“大师兄,应师兄,这家伙方才想行刺陈知州。”
  黄之谦踉跄了两步堪堪站稳,文人身躯虽孱弱,却在此刻挺得笔直。
  “我方才跑了一趟繁城府衙,调到了十年前的一纸卷宗。”应泉从袖中拿出一卷泛黄的旧纸,他甚至没展开给人看黄之谦脸色便霎时苍白,方还挺直的腰背又无力地弯了下去。
  “这卷宗上只寥寥几笔,记录了十年前百琼楼西春探路口曲氏糖水铺子老板娘的死因。老板娘因铺子收摊太晚,急归家故走了小路,被突发狂病的疯狗咬死,被人发现时已是第二日巳时,肠穿肚烂。”
  应泉抬眸看向他:“当年将此案落定的人,就是如今的陈知州。”
  黄之谦缓慢地走了两步,几人立刻警惕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却见他只是扶着一旁古椅慢慢坐了下去,待他坐下后双腿双手还在忍不住打颤,沉默着听应泉说下去。
  “十年前的事无从追究,曲氏与你的关系也无人知晓,若不知今日苏怜姑娘提了一句,我也不知你竟与陈知州有仇。”
  旁人或许真的早已不记得那个糖水铺子老板娘了,即便有个别记得的,却谁也不知道她与黄之谦的关系,唯独苏怜不同。
  当年黄之谦的爹考了半生才考到一个秀才,黄之谦不愿走他爹的老路想要重新经商,本想找个小铺子盘下,恰好他看中的店铺位置便被一个启扬来的女子提前定下了,黄之谦对那女子是一见钟情。
  因那女子不识字,说还是多读书以后当大官好,黄之谦便花了一年时间看书,来年就考上了秀才,还是廪生,得彼时的陈知州青睐,想此刻为他铺好官路,来日还能借黄之谦的光。
  只可惜不过一年光景糖水铺子就关了门,老板娘被疯狗咬死,黄之谦也再未走上仕途。
  他考上廪生的那一年颇为意气风发,走哪儿都有人认得,百琼楼里的姑娘自然也听过他的名声,苏怜就是那时注意到黄之谦的。
  可惜苏怜是罪臣之后,贱籍挂身,自知配不上黄之谦,便只敢默默地多看他几眼,便是这别有用心的关注,反而叫她看穿黄之谦对糖水铺老板娘曲氏的喜欢。后来有一日他在长安街酒楼请人吃酒,说自己要订婚了,那时苏怜被他其中一个同窗带出银妆小城,还提前吃过他一杯喜酒。
  再后来,便到如今。
  黄之谦想杀陈知州,必是因为曲氏当年的死因另有原因,最重要的是案卷记载,曲氏被疯狗刨开了肚子,肝肠翻出,还被吃掉了心脏。
  没了心脏这一点,立时让应泉想到了这大半年来繁城死掉的那些人,所以才会有第二封信符,让陆一铭千万要拦住黄之谦。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谢灵峙问。
  黄之谦沉默着,架在膝盖上的双手握在一起逐渐收紧,他这些年刻意去回避过去,从未与人提起过。那张枉顾事实的卷宗也不过是陈知州一人决定,关于曲氏的死因,这世上在意的人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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