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为聘——怡米【完结】
时间:2023-05-20 23:19:05

  传承至今,府中出过不少名将,现任家主裴劲广亦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边关总兵。
  可到了下一辈,再没一个成气候的武将,裴衍虽位极人臣,却是文官,令裴劲广既荣耀又无奈。
  正赶上休沐,宾客满棚,久不归京的裴劲广穿梭在前庭后院,忙着寒暄。硬朗的面庞没有染上边关的沧桑,游刃有余地与重臣们推杯换盏,可笑意不达眼底。
  杨氏则在后院,心情复杂地招待着女客。
  茶点过半,有贵妇扯了话茬,笑问府中还未查出二郎的下落,怎就声势浩大地迎娶新妇,而新妇还是二郎未过门的未婚妻......
  杨氏深知有些人是专程来说风凉话的,虽心疼,但还是绷着嘴角回道:“灏哥儿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但女子韶华匆匆,耽误不得,恰世子还未说亲,正是姻缘所至,一拍即合。几位夫人,又有何高见?”
  听杨氏如此袒护长媳,几名贵妇赶忙送上祝福,插科打诨岔开了话题。
  当仪仗回到府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一对新人身上。
  喜堂之内,红毯叠花,秦妧款款而行,娉婷身姿映入众人眼底,不免引人暗诽。
  ——还以为裴相有多无私,愿意替弟娶妻,如今看来,不过是见色起意。
  不过,大多数宾客,还是觉得裴衍是替家族抗下了这个担子,没夹杂私欲。
  可无论人们再怎么心思各异,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
  随着拜堂礼毕,裴衍和秦妧各执红绸一端,由喜娘和童子导行,入了洞房。
  喜宴在即,裴衍掀了秦妧的盖头后,都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就匆匆行了合卺,由傧相们簇拥着前去敬酒,留秦妧在新房内等候。
  喜娘为秦妧褪去通袖袍和金七事等挂坠,又叫来侍女送水,张罗起沐浴事宜。
  秦妧不适应被伺候,让暮荷给了赏钱,便将一屋子的人打发去了。
  “你也去门口守着吧。”
  暮荷欠欠身,知道姑娘那一身皮肉一碰即粉,也不勉强,捧着赏钱欢快地退了出去。
  新房一瞬变得安静,秦妧深深呼吸,彻底舒展肩胛。之后,坐在妆台前,一边卸妆,一边欣赏着房中的布置。
  龙凤喜烛、鸳鸯绣墩,处处透着新婚的喜庆。
  文王百子帐系于拔步床内,半遮十彩被子和鸳鸯枕,旖旎而庄严。
  显贵门第,缔约之婚,非同儿戏,她已无回头路。
  调整好心境,她摘掉最后一样头饰,换上脚踏上的靸鞵,拿出自带的大红寝裙走向湢浴。
  水汽缭绕中,霞绡里衣堆叠在地,她赤脚跨入浴桶,慢慢浸泡其中。
  冰肌沁水,有水珠自背脊流淌而下,落入浴汤,泛起涟漪,破坏了倒映的美人图。
  沐浴后,又穿上香云纱的寝裙,走到落地铜镜前绞发。
  乌黑的长发打湿了肩头和襟口,透出肚兜的绣纹和一寸寸雪白的肌肤。
  晾干了裙衫,她不自觉看向那张檀木拔步床,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若是没有那场劫杀,她会成为裴灏的妻子,可终是造化弄人。
  若裴灏尚在人间,不知能否容下她这个大嫂。
  对裴灏,尚且能够平视,可对裴衍,总有种仰望星辰的渺小感,无时无刻不拘谨。
  想起裴衍那句“婚后各过各的”,她走到箱柜前,翻找出一床被褥,铺在了地上。
  裴衍敬酒回来,先在书房沐浴焚香,之后来到新房前,瞥向脸生的陪嫁丫鬟,道:“你算是半个娘家人,以后遇见什么难事,都要及时禀告,不可委屈了你家姑娘。”
  哪里想到世子会单独与自己讲话,暮荷受宠若惊,连连点头称“是”。
  裴衍没再耽搁,抬手推开门扉,将一众仆人关在屋外。
  流泻暖黄的东卧中,身穿红裙的女子融在烛光中,背对门口回过眸。
  可谓顾盼生辉。
  她转过身,福了福身子,“世子。”
  裴衍驻足瞧了一会儿,迈开步子,绸缎衣料在烛光的映照下,隐现出祥云暗纹。
  可当他走进东卧,瞥见地上的被褥时,温煦的眉眼一敛,转而淡笑:“这地铺,是为谁准备的?”
  对方的眸子太过深邃,秦妧直视不得,低眉解释道:“秦妧谨记世子的话,也知世子娶我,是无奈之举,故而不敢越雷池以奢求世子怜爱。这地铺,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无奈之举、不越雷池......
  裴衍拢袖,靠在隔扇上,慵懒而犀利,却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嗯,所以你是打算以后都替我守夜?”
  高门子弟的房中,有个守夜的丫鬟或通房再正常不过。秦妧在出嫁前,只听说过裴灏是个洁身自好的,并不知裴衍是否与女子行过房。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扯远了,秦妧摇摇头,还有些湿润的长发摇曳于胸前、腰间,衬得脸蛋巴掌大。
  “婚后,世子可宿在书房,也能出入方便些。”她说得一本正经,优美的鹅颈低垂,倩影映在墙上,像一只落单的天鹅,寻不到方向,却不愿向岸边的人求助。
  裴衍缄默,她倒是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便依你,很晚了,歇息吧。”
  说完,越过秦妧,大步走向喜床,抖落上面的红枣、桂圆和花生。
  在掀开被子时,发现里面有张元帕,随手放在了椸架上。
  清楚元帕的作用,秦妧慢吞吞走过去,拿起绞在指间,盯着男人的背影,咳了一下嗓子,“世子可否借我一支木簪?”
  她的妆奁里,皆是珠花、梳篦和华胜,唯一的发簪,被裴衍折断在沧州的路上,想要破“壁”,又不至于伤到自己,需要一支圆润无棱角的簪子。
  裴衍流露出短暂的错愕,随即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
  “不必的。”
  “若不这么做,明早那关,我是过不了的。”
  菱唇扯出一抹弧度,裴衍咬了咬腮,指向桌上的银筷,“筷箸也可。”
  秦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迟疑一息,迈开莲步。
  可下一息,就被一只大手拦住了去路。
  裴衍扯过她,将之压在拔步床的雕花围栏上,抬起她的下巴,定定看着那张微启的红唇。
  附身,咬了下去。
  是的,不是眷侣间亲昵的亲吻,而是惩罚似的啃咬。
  秦妧防备不及,哪里会想到裴衍会亲近她,可这种亲近疼痛万分,化开血锈味。
  且越来越浓。
  “唔......”
  恬静的脸蛋失了淡定,她偏头躲避,双唇却像是被猎豹咬住,怎么也分不开。
  裴衍按住她椎骨的一截,将她压向自己,愈发肆无忌惮地厮磨着那两片红唇的表面,一点点汲取伤口的血,带着灼热的唇温,吸出了血液,晕染在浅浅的唇纹中。
  女子的血,锈中带着丝丝甘甜,比今夜饮的甜酒还要浓烈。
  待女子呼吸受阻,快要晕厥,他才将人松开,漠着脸看她滑落在地。
  长指勾出她手里的元帕,擦拭起自己的唇。
  洁白的帕子立即晕染开血迹。
  瞧着血量不够,他慢慢附身,用帕子蹭了蹭秦妧的伤口,这才丢在一旁,将软了腿的女子拉起,按坐在拔步床上。
  之后,走向地铺,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秦妧惊魂未定,看着元帕上的点点血花,忽然意识到,他是在帮她解决明早的麻烦。
  “世子......?”
  “睡吧,秦娘子。”
  一声“秦娘子”,拉远了两人的距离,声线冷而沙哑,令秦妧更加相信,他们可以相敬如宾,不谈感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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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做戏。◎
  翌日天蒙蒙亮,秦妧就起了身,生怕睡过头受人诟病。她的处境,要比一般高门大户的新妇艰难一些,毕竟临时更换了新郎官。
  撩开文王百子帐,看向猩红毡毯上的地铺,秦妧轻咬樱唇,有阵阵痛觉从唇上蔓开。
  碰了碰伤口,她默叹一声,掀开被子下床,悄悄蹲在侧睡的男子身后。
  颀长结实的男性身躯,笼在一层微弱的曦光中,仿若有万千星点跳动在那丝滑的绸缎寝衣上,为本就俊美的男子,添了几许凡尘之外的脱俗。
  这样的男子,当真是符合怀春骄女对如意郎君的所有幻想。
  趁着裴衍熟睡,秦妧的目光从他的侧脸移到仅搭了被角的腰间,登时面靥羞红。
  英俊的男子她见过不少,诸如生父、裴灏、承牧,可没有谁,如裴衍这般,能将俊逸和昳艳交融在一起而不显突兀的。
  假若容色有层次,那裴衍便是永远剥不到底儿的那抹冶色。
  “还要看多久?”
  在秦妧胡思乱想时,侧躺闭目的男子开了口,腔调沙哑,透着初醒的懒散。
  被当场抓包,秦妧险些双脚一软坐在地上。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世子醒了。”
  裴衍睁开眼帘,体位未动,只转过黑漆漆的瞳仁,看向女子那张红透的芙蓉面,可到了嘴边的揶揄止了话音。
  定眸良久,他缓缓坐起身,也渐渐褪去了清早未加掩饰的温韵。
  “天色尚早,你再歇会儿,到了敬茶的时辰,我会派人来知会你。”
  说着,掀开被角,就要回自己的书房去。
  见状,秦妧赶忙扯住他寝衣的袖口,眨着柔眸,恳求他同自己制造同房的假象。
  “什么?”
  裴衍扯回自己的袖子,身姿笔挺地站在女子面前,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无非是真戏假做,履行表面夫妻的职责。
  听完她的解释,裴衍意识到,是自己那时的一句“婚后各过各的”,令她陷入两难,可此时再改口说愿意做真夫妻未免会毁掉约定和信用,说不定还会令她起疑,怀疑起他那时的居心……眼下也只能先以这样温淡的方式相处一段时日再说。
  “你是想让我帮你维持长媳的体面?”
  “多谢世子。”
  裴衍觉得好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小无赖的潜质。
  朝臣大婚,会有十来日的婚假,软磨硬泡一会儿,也不会耽搁他的正事。
  打定主意,秦妧将地上的被褥收进柜子,仰头望着男子,青涩而慧黠。
  原本也是他的不是,没必要为难于她。裴衍拢了拢衣袖,吊着眼梢问道:“我该怎么帮你?”
  秦妧指了指帐子,“请世子躺进去。”
  这是一个大胆到离谱的要求,换做旁人,恐会嗤她蓄谋勾引,可裴衍看起来像是清心寡欲的大善人,真就顺了她的意思,配合着做起戏来。
  只不过,被推进帐里的人是秦妧。
  裴衍将她摁在里侧,高大的身量随之倾覆,压在了她的身上。
  秦妧诧异不已,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自己是想假装与他同床共枕,以此糊弄稍晚就要进门检查元帕的主院管事,并非真的在勾引他。
  “世子!”
  她偏开头,双手撑在男子肩头,哆嗦着舌头解释起自己的初衷。
  胸膛下,香软的身子剧烈战栗,通过薄薄的料子,渗透过来,裴衍曲起膝,半跪在女子上方,喉咙轻滚地故意问道:“我会错意了?”
  “是的。”稍稍拉开的方寸距离,也够秦妧缓释紧张了。她竭力控制着起伏的软胸,呼吸急促道:“请世子躺在里侧。”
  “我习惯睡在外侧。”
  收回腿,裴衍将颤栗的小女人往里推了推,和衣躺在床边,掖过被子盖住了她。
  长指一勾,落下帐来。
  空间变得狭小,飘散着雪中春信的味道。秦妧裹紧自己,偷偷觑了一眼背对她的男子,艰难地咽下嗓子。
  而随着帐帘落下,周遭变得安静,甚至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陌生的男子躺在身边,秦妧毫无睡意,可邀约是她提出的,扛也要扛完。
  她翻个身,与裴衍背对,紧紧闭上眼,催眠着自己。
  漏刻嘀嗒嘀嗒记录着时辰,不知不觉,已到辰时。
  隔扇被轻叩,旋即,身穿青素缎衣的老妪走进来,朝着紧闭的帐子行了一礼,“老奴请世子、大奶奶金安。”
  见帐有拂动,薛妈妈躬身上前,抬起双手,“请让老奴检查元帕。”
  一只大手伸出帐子,将元帕递给老妪。
  “备水。”
  听出是世子的声音,薛妈妈恭恭敬敬地向外退去,“是。”
  没一会儿,丫鬟婆子鱼贯而入。
  正在秦妧思量要不要亲自服侍裴衍梳洗更衣时,裴衍已起身走向房外,并吩咐仆人们好生伺候她。
  晨昏定省,侍奉婆母,是每个新妇都要经历的。安定侯府是士族,仆人众多,加之杨氏用惯了旧侍,并不需要秦妧费力,也就省去不少礼仪。但媳妇茶是必不可少的。
  梳洗后,秦妧由暮荷绾起惊鸿髻,斜插一对钑镂蝴蝶珠花,袅娜纤纤地走出正房,与已在房外等了一会儿的裴衍一同走在游廊上。
  一对清隽璧人,新婚的头一日不显儇佻,反倒客气疏离,势必会让眼尖的人看出猫腻。为了不露馅,秦妧低头陷入天人交战,不知该不该主动伸手搭上世子的臂弯。
  会不会被甩开呢?
  世子顾全大局,温文尔雅,应该不会的。
  怀揣忐忑,秦妧隔着蜀锦宽袖,轻轻抓住了裴衍的肘窝。
  余光早已瞥见她略显迟疑的小动作,裴衍未见不悦,还放慢了步子,配合她的速度。
  两人一同走出素馨苑,来到家主和主母居住的辛夷苑。
  此时,裴劲广和杨氏已坐在堂屋内,就等着喝上一盏媳妇茶。
  陪同在座的,有裴氏的叔父辈、裴衍的嫡出三弟与三弟媳、未出阁的幺女裴悦芙,以及杨氏的侄女杨歆芷。其余的,都是裴劲广的侧室和庶女。有大夫人和嫡系在,侧室和庶出们连个座位都没有。
  秦妧随裴衍走进门时,视野之内,每个人的表情都够她好好琢磨一阵了。
  裴劲广和杨氏的跟前摆放着蒲团,秦妧提裙跪在上面时,接过薛妈妈手里的茶盏,对着威严又不失亲和的公爹恭敬道:“父亲请用茶。”
  裴劲广露出了自认温和的笑,四旬的年纪,俊逸犹在,一双眼却不似长子清澈,“好孩子,日后,你就是裴氏的长媳,与裴氏荣辱与共,切记唇揭齿寒的道理。”
  一旁的杨氏睨了丈夫一眼,略有不满。次子失踪,长子代为娶妻,身为父亲,非但不觉得难堪,反而亲近这个被外人成为“祸水”的儿媳,真不知是太不在意次子的安危,还是太喜欢长子,爱屋及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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