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随之流出。
裴衍握住秦妧的手,一边弹奏,一边讲解,让她感受抚琴的节奏和技巧。
男子声线醇朗,如流徽浸酒,醉了倾听者的耳。
两人之间没有目窕心与,却足够暧昧,只是当局的“学童”过于紧张,没有察觉。
男人的指腹上有些老茧,落在手背上,有些痒。秦妧无法心无旁骛,弹空了几处,使得琴曲失了节奏,好在有裴衍兜底,勉强完成了“合作”。
从小到大,秦妧第一次被人循循善诱地教导,忽觉裴衍是个好兄长,可好兄长,为何对弟弟的事闭口不提?
是怕她尴尬吗?
“世子,可有二爷的消息了?”
原本和颜的夫君,在听得她的问话后,微压唇角,独自弹奏起《凤求凰》,面上倒是温和,“还在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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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偏僻的小宅中,半晕半醒的男子费力睁开眼,望着褐色承尘,想要开口叫人,却毫无气力,嘴里喃喃:
“妧妹,你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动心?◎
从西卧出来,秦妧耳边总是萦绕着裴衍单独弹奏的那首琴曲,可她不知曲名,更不知男子的用意。
谷雨已过,将近立夏,偶有鸟哢蜩鸣,整座府邸都沉浸在祥和之中。秦妧趴在窗前小憩,一侧脸颊枕着手臂,任三千青丝垂落,遮了半张小脸。
裴衍走出湢浴时,身上略潮的宽袍被风吹拂,送来清凉。
见女子倚窗浅眠,他拿过椸架上的外衫,披在了她的肩头。
外衫的边沿搭在脸上,有些痒,秦妧无意识地蹭了几下,还动了动红唇。
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裴衍附身靠近,“嗯?”
“兄长......”
糯叽叽的声音中,带着一缕不明的娇腻,似在同梦中的兄长撒娇。
裴衍扯过绣墩坐了下来,单手撑头,盯着她恬静的睡颜,心思却在那句“兄长”上。
敬成王将她带来侯府时,只说已故的前室育有一女,可没提过还有一个前室之子。
若是表兄,就另当别论了。
远山眉微扬,裴衍曲起长指,碰了碰她露在青丝外的脸蛋。
凉凉的,滑腻腻,莹洁胜南栀。
自幼刻在骨子里的克制,迫使他收回了手,可下一瞬,又落在了女子的唇上。
那唇水嘭嘭的,不点而朱,上面的伤口犹在,更显瑰丽。
裴衍按了两下,再要收回手时,指尖忽然传来潮湿,濡染了一点儿口津。
秦妧衔住了他的食指,迷迷糊糊地嘬了一口,因尝到咸味,用舌尖推了出去。
裴衍眸色渐深,泛起暗底幽蓝,漫浪无边,可燃起的狎昵却被庭院葫芦门外探进来的小身影打搅。
娇小的身影,虎头虎脑。
“裴悦芙,躲在树后就能隐身吗?”将窗边的女子一揽,裴衍合上窗,按了按眉心。
秦妧从男人臂弯醒来,鼻端全是冷调的梅香,她抬起头,看向男人流畅的下颌,还没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就被窗子发出的“咯吱”声吸引了视线。
粉雕玉琢的幺女,两手撑着窗扇,紧紧盯着兄长搭在秦妧背上的手,暗道真是个狐狸精,迷了二哥,又来迷惑大哥,“我有话要讲。”
十三、四岁的年纪,背靠安定侯府,气势都比同龄女子足了许多。
碍于是自己的小姑子,秦妧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刚想问她有什么事,视线中的窗子被再次合上。
裴衍撂下窗,对外面的幺妹道:“夜深了,回头再说。”
旋即,窗外传来一声气音,恼而忿忿,“大哥,我有话要讲。”
不同于府中其他人,裴衍对待幺妹颇为严厉,不给半分颜面,“不看看几时了!再要闹,禁足十日。”
窗外立马传来脚步远去的声响,很快归于安静。
秦妧从那抹冷香中退了出来,低头拢了下自己倾斜的衣襟,没有主动提起与小姑子的矛盾,只道:“夜深了,世子今晚宿在......”
后面的话,她没有讲完,将问题抛给了裴衍。
“我打地铺。”
没有为难于她,裴衍走到柜前,拿出昨晚的被褥,铺在了猩红毡毯上。
总打地铺也不是个事儿,秦妧想着明日再与他商量,看看能不能将西卧和书房连通,方便悄悄来去,而不惊动仆人们,更不会传到婆母耳中。
另一边,小跑在游廊上的裴悦芙生怕被禁足,哼哼唧唧了一路。自己还没说出登门的缘由,就被拒之门外,兄长对秦妧的偏袒,也太明显了。
她开始不太确信,兄长是为了顾全大局,无奈娶了秦妧。
心里装着事,迈下台阶时没看脚下,一个不慎,啪叽一声绊倒在地。
四下的扈从们装作没有瞧见,都知若是现在跑过去献殷勤,会被幺小姐娇斥一顿的。
可还是有人走了过去,向趴在地上的少女伸出了手。
“没事吧?”
视野里出现一双黑靴,裴悦芙抬头,于沉沉夜色中,瞧见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吓得一激灵。
认出这个冷面不好惹的男子是兄长的隐卫,裴悦芙爬起来,佯装坚强地哼了声:“将门之女,才不会娇娇气气。”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开。
承牧没有多看一眼,兀自走进素馨苑,手指一转,多出两片叶子,放在唇边吹了几声。
东卧已就寝的男子睁开眼,眸光平静如水,似料想到了来者的目的。
须臾,两名男子走过拱桥,来到一座绡幕翻飞的六角凉亭。
裴衍负手立在柱边,听完承牧关于剿匪的禀报后,稍一点头,“辛苦了。”
承牧站在斜后方,冷峻的面容看不出一丁点的情绪,“漏了一个,恐会作祟。”
“无碍。”
“裴灏那边......”
“有魏野看着。”
承牧放下心,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精美木匣,放在了汉白玉桌上,算作迟来的贺礼,“恭喜世子。”
裴衍轻笑一声,“多谢。”
翌日辰时,秦妧从杨氏那里请安回来,再次瞧见了徘徊在葫芦门前的裴悦芙。
小老幺穿着一条粉蓝间裙,腰系丹繶,俏生生如朵铃兰。
秦妧歪头笑问:“还是为昨晚的事前来?”
“你知道我因何找你?”
“略微猜到。”
裴悦芙扬起下巴,“那你说说。”
“来为表姑娘澄清。”秦妧迈开步子,朝院心走去,“不必麻烦了,此事与表姑娘无关。”
裴悦芙小碎步跟上前,“那你还挺明事理的。”
“多谢夸奖。”秦妧坐在石凳上,命暮荷去取盛放零嘴的攒盒,还亲自泡了一壶绿杨春,“扬州一带产的茶,赏脸尝尝?”
绿杨春虽为名茶,但在世家子弟眼中,实在算不得稀奇,但裴悦芙还是坐了下来,双手接过茶盏,轻嗅慢啜。
秦妧打开柒木攒盒,邀她品尝扬州的特色果饵。
裴悦芙疑惑,“你的嫁妆,不是在来的路上被劫了吗?”
“这些是你兄长准备的。”
兄长对她还真是上心,这不禁令裴悦芙感到迷茫,自己当初暗戳戳地撮合表姐和兄长,是不是自讨没趣了?
“大哥是不是对你动心了?”
“什么?”
裴悦芙托腮,回忆起兄长对其他女子的态度,又想起昨晚无意中偷看到的画面,嘴上一时没个把门的,接着道:“大哥昨晚趁着你睡着,碰、碰了你的嘴。”
高门绣户的子弟,很少会亲吻妻子的唇,以此,显示对妻子的尊重。在裴悦芙看来,亲吻是件儇狎轻浮的事,不该发生在夫妻间,更遑论偷偷地碰。
秦妧大为错愕,裴衍那般磊落的人,怎会偷碰她的唇,是误会还是喜爱?
不愿与一个没及笄的小丫头谈论风月,秦妧寻了个话题,糊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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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星月黯淡,秦妧梳洗时,耳边不断响起裴悦芙的话。
若是裴悦芙看岔了,自己还能与裴衍大大方方地相处。若是没看岔,是否说明,他曾觊觎自己的准弟妹?
他们才成婚多久,他总不能是在这两日对她动心的吧。
掬起一把水拍了拍脸,秦妧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此困惑,不如试探一二,方可解心疑。
迤地裙裾没过脚踝,她走到窗边落座,故意像昨晚那样,枕着手臂装睡,百无聊赖地挨到了二更。
房门发出“咯吱”一声,有人走了进来。她一咬牙,扯开衣襟,重新趴下。
裴衍进来时,发现小妻子又躺在窗边,阔步走过去时,本打算晃醒她,却发现她衣襟半开,露出一侧圆润肩头。
冰肌透粉,散发缕缕清香。
裴衍的手,落在了衣襟的领抹上,将动不动。
装睡的秦妧快要承受不住剧烈的心跳。若答案是后者,她该如何接受这份“觊觎”?
然,下一瞬,滑落的衣襟就回到了锁骨之上,掩住了雪肩......
秦妧重重松口气,心下稍安,看来是裴悦芙误导了她。
裴衍怀瑾握瑜、浩然正气,怎会对差点成为准弟妹的女子心怀不轨!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右腕上传来一道清凉。
裴衍在试探她的脉搏。
旋即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问话,“故意装睡?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心口一紧,秦妧睁开眼,坐起身讪讪地舔了舔唇。为了不“出卖”裴悦芙,她打算扯个谎圆过去,“今儿听......”
“我要听实话。”
谁能骗得过多智近妖的裴相啊,秦妧底气不足地交代道:“小姑说世子昨晚对我越矩了,我想......”
“你想试探我是不是个好色之徒。”裴衍替她回答后,似笑非笑地问,“还满意吗?”
秦妧想说,她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有些解释越描越黑,就像当初她试图解释鹅梨的事,差点难以收场。既如此,还是尽早止住为妙。
“世子光风霁月,是我狭隘了。”
“昨晚,我是碰了你。”说着,裴衍抬手,抚上她的唇伤,“还疼吗?”
秦妧微瞠美眸,感受到带着薄茧的指腹一下下蹭着她的唇肉,酥酥麻麻的。
可经过刚刚的试探,她对他再也生不出怀疑,只觉得这是一种超乎男女的关心。
毕竟,唇上的伤是因他所致。
“不疼了。”
下唇被按住,她开口时,露出了整齐的贝齿。
裴衍低笑一声,温和宽厚,瞧不出一点儿愠怒。
秦妧心中生暖,越发觉得他像个好兄长,对她既耐心又包容。
作者有话说:
男主八百个心眼......
换文名了,姐妹们,改叫《娇嫁》哦
第8章
◎谋她。◎
可他的手指停留的有些久,与唇温交融,快要融为一体。秦妧僵坐不动,像极了年纪小的妹妹,在兄长的“安抚”下,呈现出的乖顺模样。
是想在贫瘠的亲情下渴望一份关爱吗?
连秦妧自己都分辨不清。
夜已深,秦妧有了倦意,可心里还想着一件事。
婚后的第三日,新妇会偕同夫君归省回门,可她的娘家早已支离破碎,生母含恨离世、生父不闻不问、义父义母是个幌子,别说回门,就是返乡,她都不知真正的家乡在哪里。
察觉出她的彷徨,裴衍松开那片嫩唇,“怎么了?”
对于悲伤的事,秦妧不喜欢老生常谈,闷声摇了摇头后,提起昨晚考虑的事,“咱们可以将西卧和书房打通吗?这样方便些。”
敏锐如裴衍,怎会不懂她的用意,只觉好笑,但一直打地铺不是长久之策,再健壮的体魄,也会病垮,“让魏野去办吧。”
秦妧心生欢喜,适才还聚拢云翳的眉间渐渐舒展,笑起来眼梢媚挑,慧黠灵动。
裴衍刚要提醒她别翘起狐狸尾巴,门外忽然传来老管家的声音。
“禀世子,府外有人求见。”
亥时三分,何人如此冒失,不请自来?
在秦妧不解之际,管家让暮荷递进来一个绸布包裹的物件,看样子是件佩饰。
裴衍瞥了一眼,面上不见异样,抬手接过时,攥在手中,没有当着秦妧的面打开。
高门有高门的规矩,想要入府做客,需先递上拜帖,等待答复。况且,不少门侍在是否通禀,以及答复的时长上,都是看人下菜碟儿的。能让老管家亲自过来一趟的,必是贵客或重要之人。
“我出去会儿,不必留灯。”裴衍起身,披上棠棣暗纹的宁绸深衣后,拉开隔扇走了出去。
秦妧怔然,隐约察觉出他的不悦。
暖幽清香的侯府院落,一排排六角兰花挂灯点亮夜色。裴衍走到后院的角门前,对老管家和门侍吩咐道:“你们暂且退下。”
老管家觉得不妥,“来者邋里邋遢,老奴恐他莽撞,冲撞了世子,还是让下人陪着吧。”
“无妨,退下吧。”
在侯府,无人敢忤逆裴衍的话,老管家摆摆手,带着一众门侍和护院退离了后院。
夏日熏风将至前,总有几日沁凉,裴衍拉开角门时,身上的气息渐渐凛然,黑瞳更是蓄着湿潮的波澜。
府外,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靠在元宝槭上,当见到裴衍本人时,脸上凝满万千情绪,脸皮却是一松,扯出笑来,“呦,裴大世子,您可终于现身了。为了见你,小人可是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前来投奔啊。”
他刻意加重“投奔”二字,可嗓音着实怪异,发出气音,与正常嗓音不同。
面对咄咄之势,裴衍淡淡迎上,少了平日里的温煦,“开门见山吧。”
男子清清喉咙,偏头啐了一口,收起了笑,“那我也不废话了。上次的劫持,加上弟兄们的自由,世子打算拿出多少银两封我的口?我可事先做个提醒,顺天府离此不远,世子想要耍花样,大不了咱们就鱼死网破。等惊动官府,世子横刀夺爱、残害手足的丑事,可瞒不住喽。”
风起,亢爽,深衣翻飞,裴衍抬起右手,任包裹玉佩的绸布随风飘去。
玉佩之上,刻着一个“灏”字,明晃晃地呈现在月光中。
看着对方色厉内荏的模样,裴衍淡笑,温和儒雅,可黑瞳中还是翻涌出了异样的情绪。他用玉佩拨开男子高高的衣领,瞧见一处淤青。
“这淤青,是被掺了毒的暗器所伤,才没有消退吧。”
男子捂住脖子,愤愤难平,“还要拜世子夫人所赐!”
“嗯,一并算上。回头,我让账房拿给你百两纹银,就此金盆洗手,做点正当买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