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没有这个福分吧,强求终究是涩口的。
揣好低落的心情,她躺回被子里,任一头乌发铺散在枕上。
晨曦初露,檐下金丝笼里的鸟儿欢快地迎接着馥郁的暮春。
秦妧醒来时,屋里空荡荡的,毡毯整洁,没有压痕。
梳洗过后,她穿上欹红织锦坦领长裙,绾起高髻,选了一对婆母送的榆叶梅花簪,斜插髻中,先去了一趟杨氏那边请安,随后回到素馨苑简单用了早膳。
裴衍有事外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闲来无事,她捡起一根掉落的树枝,逗弄起笼中鸟。
这只就是当年钻进她斗篷、害她被误会的芙蓉鸟吧。
“都怪你。”她努努鼻子,戳了戳鸟儿的爪子。
娇养的芙蓉鸟是个爱炸毛的,啾啾喳喳个不停,像是在骂人。
秦妧被逗笑,丢开树枝不再理它。
这时,门侍领着一名妇人走进来。
“大奶奶,这是常婶,曾是二爷的奶娘。今日进城采买,顺道送了些自己做的点心来,听闻世子娶妻,特来看望大奶奶。”
裴灏的奶娘?
秦妧若有所思。
奶娘虽也是仆人,但对被哺育的主子而言,有着特殊的感情。同样,作为女子,对哺育过的孩子,也会怀有亲情吧。
可门侍将她引来素馨苑,似乎不大合适。
但来都来了,也不能逐客。
命暮荷端上茶点,秦妧邀常婶入座,随意聊了起来。
常婶以前做过杨氏的婢女,嫁给了府中的马夫,生下女儿半年后,开始做裴灏的奶娘。后来,马夫离府打拼,常婶也跟着离开,偶尔与裴灏有书信往来。
得知裴灏失踪,常婶掩面抽泣,“老奴失礼了,可一想到二爷在迎亲时被劫,就辗转反侧,痛心疾首。大奶奶有所不知,二爷在最后一次给老奴寄的信里,还提到了您呢,言语里都是欢喜。”
说着,她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秦妧。
秦妧摊开,快速阅览后,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裴灏在字里行间,无不在表达对婚事的期待,能感受得出,他是真的喜欢她。
几许不忍涌上心头,秦妧温声安慰起常婶,送别时,还赠了些银两。
傍晚,霞光满天,裴衍回府后,从老管家那里得知常婶来过,还留给秦妧一封裴灏的亲笔信。
什么信需要交给秦妧?裴灏又能对一个妇人提起秦妧什么?
无非是通过信函表达对秦妧的喜爱吧。
裴衍面上和悦,还笑着问了几句常婶的近况。
回到素馨苑,见秦妧正在剥松子,他径自走过去,“怎么亲自剥了?”
“闲着也是闲着。”将一碟松仁推了过去,秦妧冷着小脸解释道,“这些是常婶从老家带来的,比市面上的新鲜些,世子不妨尝尝。”
素馨苑没有能瞒过裴衍的事,秦妧大大方方提起,也是为了不让他产生猜忌。
裴衍没有赏脸,提起汝窑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青茶。
见此,秦妧的脸色更差了,昨晚被拒绝的画面犹在眼前,心里愈发不舒坦。
气氛有些怪异,两人各坐一端,谁也没有打破僵持的局面,还是笼中的芙蓉鸟开了“嗓”,扑腾着翅膀飞来飞去,发出唧唧声。
被吵得脑儿嗡嗡,裴衍罕见地动了火气,“鬼叫什么?”
“唧唧,啾啾!”
温雅如裴衍,鲜少动怒,怎会无缘无故责备一只鸟儿?分明是指桑骂槐。秦妧怔忪间,方想起可能是因为常婶的缘故,可这也不至于惹他生气吧。
“世子对我有何不满,大可直接说,别气坏了身子。”
“我能对你有何不满?”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俏脸带犟,一个俊面冷凝,都没有服软的意思。
可裴衍毕竟年长几岁,习惯冷静处事,与一个小娘子僵持,已超出了他对自己的认知。
“常婶给你留了一封信?”
“是。”
“你打算一直收着?”
原来是为这事儿,秦妧丢开松子壳,解释道:“已被我烧掉了。”
身为长嫂,的确不该私藏小叔的亲笔信,可信的内容,不适合拿给除她以外的任何人阅览,故而,在常嫂留下信时,她没有拒绝,并及时烧毁了。
听完解释,裴衍面色稍霁,刚想说几句缓和气氛,却见秦妧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正房。
入夜,两人一同前去杨氏那里请安,回来时,一前一后走在廊道内。
月明花遮,映在前方女子的裙裾上,影影绰绰,瞧不出是什么形状。
裴衍头一次领教秦妧的脾气,闷声不响的,却还有些威慑力,至少随行的仆人们都放轻了脚步,比之平日更为小心谨慎。
上次的立威,还是有效的。
回到素馨苑,见秦妧直接进了湢浴,裴衍没有跟进去,一个人站在庭院的石榴树前,不知在想什么。
薛妈妈送来补药时,裴衍略一拧眉,将人挥退,可转瞬又将人叫住,接过补药,喝了下去。
一刻钟后,裴衍走进东卧,轻瞥一眼撂下轻纱的大床,大步走了过去。
美人侧躺其中,锦衾搭腰,单单一个背影都曼妙绝美。
裴衍撩开帘子,将人拽了起来。
秦妧怎么也想不到,裴衍会这么......粗鲁。
手腕被攥紧,她被一股大力提起,腰肢缠了一条手臂。
“你......”
“配合一下。”
将人拦腰抱起,裴衍越过隔扇,走到紧闭的房门前,哑着嗓子解释道:“母亲的人在外面,看着我喝下了补药,你也不想露馅吧。”
说着,将人放下,压于门扉上,颀长的身躯随之倾斜,困住了猎物,“配合一下。”
话落,灼烫的呼气,喷薄在了猎物的颈窝上。
秦妧下意识去推,却在听得一声令人脸红心跳的轻吟时,顿住了向外使力的双手,方想起昨日,两人在房事上的探讨。
所以,裴衍此刻发出的涩声,是对昨晚的承诺?
秦妧脸颊滚烫,忍着剧烈心跳垂下了手,任由男人在她脖颈种下一道道齿痕。
“轻点,疼。”
她偏过头,感受着男人呼出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肉,一寸寸,极尽柔蜜。
朝堂上惯会尔虞我诈的辅臣,在房事上,也能如此游刃有余地打幌,不禁令她既气愤又无奈。
身体的燥意源源不断地涌来,裴衍的眼尾撇出两抹红晕,昳丽妖冶。他勾起秦妧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补药驱策出的偾张,竟一把掀开她的襟领,咬上了锁骨之下的皮肤。
娇秀的骨骼,抵挡不住猎人的“寒刀”。秦妧微张朱唇,感受到骨头被使劲儿地搓揉。
面前的男人,似要将被补药折磨的难耐,传递给她。
秦妧捂住嘴,听着雷池之外的曼音,吓得脸色发白,可随着绸缎衣料落地,脸蛋又呈现出醉人的粉。
房外廊下,薛妈妈听着起伏不平的气喘,以及两道狎昵的身影,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当脚步声渐远,原本还沉浸在意乱中的男子抬起眼,松开了惊吓过度的女子,“事急从权,得罪了。”
没了支撑,秦妧贴着门滑坐在地,拿起地上的衣衫裹住自己,缩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说:
裴小灏:祝你们终成兄妹!
感谢在2023-03-24 20:45:44~2023-03-25 20:2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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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自嘲。◎
靠坐在门扉前,秦妧跼蹐不安,拢着寝衣遮挡住了库锦提花肚兜上的一对鸳鸯,雪白的肌肤泛起不正常的色泽。
“可以了吗?”
昨晚被婉拒的心气儿犹在,一开口,娇细的嗓音中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淡。
裴衍同样靠在门扉上,却是站立的,微扬的脖颈修长冷白,凸起的喉结玉质锋利,迸发出了外人见不到的冶丽。
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斜瞥地上的女子,伸手拉了一把,“薛妈妈走了,适才冒犯了。”
还是那般风姿特秀、儒雅谦和,叫人挑不出理儿来,可秦妧没有消气,板着一张小脸走进湢浴,拧了脸帕擦拭锁骨下的皮肤,一下下,十分用力,擦红了雪肌。
裴衍看在眼里,眸底隐现异色。他也走了进去,拿起竹杠和齿刷,不紧不慢地清理起口腔。
秦妧没有计较,与上次互相留下咬痕一样,两人默默清理着自己,谁也不沾谁的气息。
明日还要去探望卫老夫人,秦妧想要早睡,擦拭后,默不作声地越过男人,走出了湢浴。
门口的倩影消失时,裴衍弯腰漱口,寒着脸走向西卧,掀开疏帘,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自成亲起,他已多日没有来过这边。雅致整洁的书房,是修身养性之地,今夜却格外空荡,黑漆漆的没点生气儿。
临近罗汉床的屏风后,是一张黄檀矮脚榻,裴衍坐在上面,曲指扯了扯衣襟,视线无意中落在墙壁的挂画上。
名家孤品,千金难求,当初费了好大的人情才拿到,可逶迤壮阔的山水图上,赫然多出一个手印,还是三年前,秦妧悄悄来书房与他解释鹅梨的事时,不小心留下的。
那时的她,红着一双眼,又犟又无助,还留下字据,说一定会请来顶尖的画师,为他修复画上的污渍。
可他等了许久,没有等来画师,却等来了她和裴灏的大婚,当真是讽刺。
次日天明,两人如常前往杨氏那里请安,之后一并坐进侯府马车,朝城北驶去。
宽敞奢华的车厢内,秦妧单独坐在一侧,偏头盯着车窗外繁闹的街市。自从嫁入侯府,她从未踏出过垂花门半步,如同一只漂亮的金丝雀,闷在一方天地间。
对面的裴衍正在假寐,当听得几声轻咳时,掀开眼帘,“昨晚着凉了?”
将近立夏,怎会着凉。秦妧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马车刚巧路过回锦楼,裴衍叫停马车,对车夫吩咐了几句。
没一会儿,车夫提着一个瓷盅从回锦楼出来,里面盛着汁水丰富的煮梨。
秦妧诧异于裴衍的细心,他们明明处在僵持中,可他还是顾及着她的身体,即便她没什么大碍。
“多谢。”接过瓷盅,她闷头喝起来,那点儿郁结也散去不少。
渴望亲情的人,多数敏/感,旁人的一点儿关怀,就能温暖他们的心窝子。
察觉出她心境的微妙变化,裴衍忽然坐了过去,挨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跟我说说,到底为何闷闷不乐?”
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哄人。
秦妧眨眨眼,不自在地向一旁挪去,可座椅就那么长,能挪到哪儿去?
“世子看不上我这个妹妹。”
裴衍默然,他可以给她很多身份,为何偏偏要做妹妹?”
是因为心里有裴灏,想以“妹妹”的身份避嫌吗?
想到此,裴衍抬手扣住她的后颈,逼她直视,“妻子和胞妹,我分得很清。你可以喊我兄长,但打从心底,绝不能只当我是兄长。”
秦妧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但从刚刚的细节中,她体会到了被关照的感觉,这便足够了。她所求不多,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就行。
“秦妧明白了,世子能放开我了吗?”
裴衍收回手,坐回对面的长椅。
须臾,马车抵达城北卫家。
与秦妧想象的名门望族不同,眼前的宅子门可罗雀,陈旧萧瑟,也无打扫的仆人,不像宦官人家,只有一个带路的中年妇人。
随妇人走进大门,就是卫家的正房,房前种着一棵小树,从外观推测,树龄超不过两年,与这座有些年头的宅子不大相符。
正房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妪出现在门口,七旬上下,驼背弓腰,拄着一根木拐棍。
她应该就是卫老夫人了。
秦妧款款上前,敛衽一礼,“晚辈见过老夫人。”
“受不起,受不起。”卫老夫人扶起秦妧,笑呵呵地上下打量,“好孩子,你就是时寒的媳妇啊。”
秦妧抿抿唇,算作应答。
卫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快进屋!我叫疏澜去肉铺了,咱们晌午吃顿好的。”
疏澜是何人,秦妧并不知晓,关于卫家的一切,她都没听裴衍提起过,颇为疑惑地看向门外。
裴衍没有跟上,稍一抬手示意她陪着老夫人,自己则撸起袖管,举起木桩上的斧头,劈起柴。
望着窗外默默出力的男子,秦妧更为疑惑,等落座后,先将自己的女红拿给了老夫人,随后陪老夫人闲话家常,借机问道:“您和世子是怎么结识的?”
卫老夫人拿着秦妧的女红爱不释手,眉眼含笑,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孩子,“世子和我孙儿是旧交,两人弱冠前,关系可好了,但这两年就不怎么走动了。”
裴衍身边还有这么一位蓝颜知己?秦妧笑问:“是您口中的疏澜公子吗?”
“是啊,那是他的表字,还是安定侯所赐呢。他的大名叫卫岐,比世子大三岁。”
提起孙儿,卫老夫人开始滔滔不绝,言语里都是欢喜。
“老身祖籍在锦官,膝下有两子五孙。可家中两个儿媳都是势力眼,看我无用,将我赶了出来,以致我流落街头,差点饿死,幸得了一个孝顺的小孙,带着我来到京师求生,一住就是十年。期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与世子结识,一见如故,亲如手足。”
秦妧基本梳理开了裴衍和卫家的关系,可直到晌午,饭菜被端上桌,也不见卫岐的身影。
卫老夫人握起公筷,给小夫妻夹肉,“快吃,吃啊。”
秦妧不确定地看向身侧的裴衍,“不等等卫公子吗?”
裴衍执起筷箸,不明情绪道:“不用等了,卫兄已经离开两年了。”
卫老夫人怪嗔一眼,“世子年纪轻轻,怎么健忘呢?这牛肉就是他炖的啊。”
闻言,秦妧攥紧裙裾,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向老夫人,眼中多了一丝怜惜。
卫岐离世,卫老夫人悲痛欲绝,得了失心疯,纵使裴衍请遍名医,也无济于事。
老夫人不喜大宅子,也不喜欢被人打扰,每日的乐趣,就是站在小树旁,等待孙儿回来,可一等就是两年。
两年间,除了那棵小树,小宅的一草一木都未变过,因此越发陈旧。
从卫宅离开,秦妧还是缓释不了内心的沉重,“卫公子是怎么离世的?”
裴衍沉声:“被人杀害,逝于侯府。”
“凶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