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她和孟星然吃饭的时候提到附中校庆,温杳也好久没回去看过,听说孟嫣到现在还在惦记着她,温杳挺不好意思,答应回去看看。
出了广电大楼,温杳电话还没来得及打就看见一辆招摇的黑色路虎停在单位的大门前。
温杳愣了下,惊讶保安怎么没把他轰走。
上了车,温杳才问他。
“你这也太光明正大了,保安怎么不赶你走。”
陆京航帮她把包放在后座,扣好安全带,车窗降下来,他们单位门口的保安笑容可掬地送他们:“下次再来啊。”
“?”
陆京航手里的打火机转了两圈丢进暗屉,“得,回见兄弟。”
“??”
“兄弟?”
这怎么就称兄道弟了。
陆京航打了一手方向盘,故作神秘。
温杳实在好奇死了。
“你说呀。”
陆京航笑了声,“就跟人抽了两支烟。”
“不信。”
“真的。”
温杳还是不信,但是陆京航不说,她也撬不开他的嘴。
她戳了戳嘴角,心里想着晚上回去再好好盘问。
好多年没开到这边来,附中门口依旧是车水马龙,今日更甚,各种豪车云集,停满了周边所有能停的停车位。
孟星然在大老远就朝她招手,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生。
温杳眯了眯眼看得更仔细些。
这时,于斯过来。
温杳打了个招呼,指了指孟星然那,“我先过去。”
温杳一走,陆京航循着她的背影看过去。
看到孟星然旁边的女孩,陆京航问,“她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季念自从高二那年跳楼受了刺激之后就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医生说是应激障碍,又或许是心病,需要一点时间解开心结。
于斯这些年和家里人闹得很僵,也是因为她。
他高三那年堕落成什么样陆京航不知道,但是他的近况,赵南只和他说过四个字,惨绝人寰。
大概是没好过到哪去。
于斯出身医学世家,但是他以后的方向是往航空航天发展,也是因为季念,向家里人妥协学医。
一方面是让他们接受季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治她的病。
于斯看着不远处安静沉默的女孩,点头,眼底有些黯淡,“嗯,不过现在状况好很多了。”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陆京航问。
于斯叹了口气,“还是有办法好转的。”
陆京航没再说什么,要是能处理好他家里人那边和季念之间的关系,其实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
距离典礼开始还有点时间,孟星然带温杳上去办公室。
这么多年过去附中没什么变化,无非是这个老师换了个新发型,那个老师生完孩子。
进到办公室,温杳一眼就看见坐在位置上训学生的孔明华。
荣升级长三四年,他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旧的卡其色衬衫,温杳扫了一眼,除了发现他头发变短,换了个眼镜,其他的一如既往。
温杳识趣地没打扰,走到旁边叫了声:“孟老师。”
听孟星然说,孟嫣前阵子结婚了,对象是个律师。
“哎!”孟嫣看到她有点意外,紧接着看见后面进来的人更觉得惊喜。
她眸光在两人身上打转,逐渐变得幽邃,“嚯,你小子可以啊。”
听见这句话,在沙发喝茶的徐主任和在训学生的孔明华都纷纷看过来。
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说不出来有多惊喜。
“陆京航!”
“老师好。”
陆京航站定后规规矩矩点了个头问声好。
除去他竞赛班好学生的身份,如今还多了一重军人的,规规矩矩站那的时候,说不清的板正。
“好好好,”他看了看陆京航和温杳,忍不住感叹道,“这小子当初为了你还死活不愿意去部队,如今看来还真是不一样了。”
徐主任是打从心眼底喜欢陆京航,聪明,有朝气,年少是轻狂了点,但他觉得没什么,少年人就该意气风发。
他拍了拍陆京航的肩膀,摇摇头,眼里尽是感慨:“回来了就好,我这辈子就可惜的,就是没看见你们俩以附中的名义高考。”
他和孔明华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相同程度的遗憾。
“附中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冲刺省状元榜眼的苗子,可惜啊。”
孟嫣笑了下,“徐主,不是状元榜眼,但您说出去,这俩还是您学生啊。”
徐主任嚯了声朗声大笑,“对!对啊哈哈哈,走,一起去礼堂看看,校长知道你们来了,肯定很高兴。”
时间差不多,徐主任和孔明华领着陆京航走在前面。
他个子高,微微弯腰侧身听着他们讲话,时不时偷偷转过头看她一眼。
前后都是长辈老师的,温杳眼神示意他快转回去别搞小动作之类的。
孟嫣注意到,笑了下。
“你们俩,准备结婚了没?”
温杳措不及防被问到,还是被这么一个有点难度的问题。
她顿了下啊了声,耳根热热地对上孟嫣探究的目光:“还……还早吧。”
孟星然挽着孟嫣的胳膊,亲昵地开口,“小姑,你这做班主任的怎么还关心学生的私生活,反正啊他们结婚,你肯定坐主桌!”
孟嫣笑了下没再继续这个问题,倒是提醒了孟星然可以开始找对象了,不然下次她爸妈电话打到她这来,掩护打不了了。
孟星然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糊弄过了。
温杳一路走到礼堂,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孟嫣的那个问题。
结婚。
她倒是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陆京航,是不是也没想过。
去到礼堂。
有穿着校服带着披着红绸带的学生志愿者指引他们上去。
穿过人群去到第一排,中间被簇拥着的穿着银灰色西装头发花白的校长转过头来,看见陆京航时还微微皱了下眉,推了推老花镜,精明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晌。
“陆京航?”
一句明显带着疑问语气的问句。
“是我,”陆京航朝他点了个头,态度可以称得上谦逊,“外公。”
外、外公?
温杳到这时才知道,她读了两个多学期的附中校长,居然是陆京航的外公。
他这家庭关系也忒复杂。
校长点点头,眸光又落在温杳身上,陆京航适时牵着温杳的手上前:“这是温杳,上次带她去老宅,您不在。”
“哦~”校长点头,目光在温杳向他问好之后迅速变得慈蔼,“好好,下次多来家里吃饭。”
温杳嘴角僵着笑,干巴巴应下,又悄悄扯了扯陆京航的衣角让他快点转移他外公的注意力。
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她和陆京航以及陆京航家人的关系。
拜托,这是校庆,来来往往几千号人,都是业界的知名人士。
这也太尴尬了吧!
幸好,校长没再追问下去,舞台上主持人让大家就坐,校长也被其他人围住说了别的话。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校庆典礼结束,从附中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陆京航婉拒了主任们盛情的吃饭邀请,开车从附中出来的时候接到林子放的电话才拐去了酒楼。
大排档歇业,一行人聚会的地点也随之变迁。
那天吃完午饭也将近四点,孟星然只请了上午的假吃完饭后就匆匆忙忙回了律所,本来林子放要送她,结果喝了点酒不能开车。
孟星然也没放在心上,拎上包施施然就打了车回去。
季念怕生,于斯也没久留,吃完饭待了一会也就走了。
陆京航捎了赵南去台球室丢下就开车送温杳回家。
一路上,红灯很多,车窗半开着微风呼呼拂过脸颊,吹得有些舒服,温杳眯着眼慵懒地支着手肘靠在窗上发呆。
陆京航觑见她懵懵的,还以为她困了。
“怎么了?困了?”
陆京航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
她闷闷应了声,不困,就是可能有些累,心里想着事情,所以提不上劲。
陆京航挑了下眉,刚好绿灯了他也就没问。
温杳捏了捏他和她交握住的手,脑子里被孟嫣那句话困住了。
回到家,陆京航发现她的心不在焉。
换下外套,他抱着她进洗手间。
“你今天不太对劲。”
陆京航帮她搓着手指间的洗手液,随口问。
温杳温吞眨了下眼,水流温和缓慢地流经她的指骨指缝带走手上的泡沐,瓷白的洗手池里,她的手指和陆京航的交缠在一起。
她心尖一动,抓住陆京航的手腕。
“陆京航,我们会结婚么。”
男人指尖一顿,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抬手把水龙头关掉,“会。”
水流声戛然而止,男人诚恳又掷地有声的话在狭窄的洗浴室回荡开,撞进温杳的耳鼓里。
她心脏狠狠咯噔了下。
没想好听到这个想要听到的答案之后,她要再说句什么来缓和因为她太过急切发问而僵硬的局面。
陆京航抬手拨开她脸侧的碎发,“但不是现在。”
温杳看着他眨了下眼,陆京航继续说,“温杳,我现在无法保证每次出航都能平安归来。”
他给不起承诺,也不想让她失落。
陆京航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但是该给你的,我一样也不会少。”
-
接下来的一年,温杳和陆京航因为工作的原因见面的机会变得很少很少。
甚至有时候长达三个月都没有见过面。
但是陆京航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她发来信息,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句话,都能让温杳安心很久。
快要夏至了,临淮的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整座城市都像是进入了翠意盎然的世界。
鸟雀啁啾,蝉鸣热切。
温杳也是提前两天才知道临淮舰队要归港的消息。
那两天温杳一直留意手机,生怕错过了陆京航的一条信息。
但都三天了,她都没见到陆京航人。
窗外的香樟树上蝉鸣撕裂酷暑,温杳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就先被一个吻闹醒。
房间里冷气开得足,温杳掀开被子忍不住打了个颤栗。
陆京航埋在她颈间,唇瓣磨着她颈侧的嫩肉,她推着他的脑袋,“陆京航,你起来。”
他低头蹭她,懒声说,“别睡了。”
“带你去个地方。”
温杳困意被他闹走了一半。
听他这么一说也就起了床。
他没说要带她去哪,温杳一路看着他从市区一直开到了停机坪。
车子停稳。
陆京航拉着她下车,眼前的一架直升机舱门敞开,站在下首的几个男人围在一起说着什么话。
看见他过来,其中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淡淡地点了下头。
温杳愣了一下。
这个人,她好像在孟星然的律所看见过,当时他和陆京航还有另一个男人走在一起。
陆京航牵着她走过去,简单打了个照面,一行人离开。
他才解释道,“这是我小叔的助理。”
温杳点头。
陆京航已经牵着她上去,坐在副驾驶位上,温杳后知后觉拉着他的手腕,“我们这是要去哪。”
陆京航帮她戴好耳机,“等会就知道。”
螺旋桨启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温杳抓住安全带,余光扫了一眼在操作仪表盘的男人。
他的手生得很好看,骨节修长,手背的线条笔直,每次握着她的手腕压在床上的时候,都会让她深深着迷。
温杳禁不住想,他在指挥室操控舰艇时,是不是也如这般认真迷人。
时间差不多八九点,天边的日头正盛,烈日骄阳洒在他的侧脸,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晃眼的白光。
温杳注视他的侧脸,“你什么时候考的驾驶证。”
“没多久。”
陆京航含糊带过。
从他出航之前就在着手策划这一切,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过去不到半年。
温杳见他不想说,也就没问详细。
目光收回,重新落在逐渐升起的高空。
这一条航线下面都是海,大片大片的蓝白色相接,陆地变成水中的一个小黑点。
她方向感不怎么样,但是大致能感知他一直在往南行。
几个小时后。
飞机在一个海岛上降落。
这是一个群岛中的小岛,温杳解开安全带下来,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觉得有些震惊。
海岛外面是大片的蔚蓝色,一望无际的蓝白衔接,让她觉得人一瞬间变得渺小。
“这个岛……”
“这个岛,位于北纬11°54′,东经120°14′。”
1112。
陆京航看着她的眼睛,“是你的生日。”
温杳愣住,呼吸也一点点放缓。
像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陆京航扯了扯唇角,微扬的眉梢有几分稀罕的痞气,“喜欢吗,岛主。”
岛主。
温杳忍不住笑出声,“岛主?”
“以你的名义买的,那不就是岛主?”
温杳讷讷听着,陆京航忽然执起她的手,解释道,“我有次护航,曾经经过这座群岛,想着终有一日,你也能亲眼看见归航。”
温杳对上他的眼,眼底忽然涌起酸涩,她察觉到陆京航握紧她的那只手松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
耳边的风似乎停了,温杳屏住呼吸,听见他说:
“温杳,结婚吗?”
眼前的男人眼瞳漆黑,眸子深沉撅住她时却始终带着不可忽视的亮光,他微挑眉梢,模样一如很多年前那个夜晚初见的他,少年轻扯唇角笑得放荡不羁,却让她一眼沦陷了好多年。
她盯着他将戒指推进她指间,用力点头,听见自己温声说。
“好。”
.
她忽然觉得这些年经历的所有事,都仿佛只是一场梦。
虚无缥缈,好不真实。
向枝曾说她没有在乎的人,才会毫无后顾之忧往战地跑。
当时她想说不是,但她行动胜于言语,反观她的辩驳就太过苍白。
她怎么可能没有在乎的人。
她十六岁遇见那个光而不耀的少年,只此一眼,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