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瞳孔放大,眼见着这么两个活生生的人,那房间就像吃人的怪物,将他们尽数吞了下去,给林鹭吓得面色泛白。
随即“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只得拉上祝如疏进了方才那间能推开的门,随着一声关门的巨响,他们这个房间的大门也关上了。
林鹭再将紧闭的门往外拉,发现如何都打不开了。
这下好了,要么就是被困在外面的过道上,要么就是被困在房间里。
少女又相当谨慎地往周遭看了一圈,幸好这门内头顶上没有毒针。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房中陈设也极为简单,但同其他房间相比,却少了一张梳妆台,只有角落处一张不大不小的床。
同别的房间的轻纱帷幔也不同,此处不像接待客人的,倒更像是囚笼。
关犯人的。
林鹭再抬眼看着旁边神色悠然,似笑非笑的少年。
又见着他的白裳之上扎了几根着实亮眼的阴针。
他总着白裳。
少女甚至还能瞅着针扎处犹如一朵朵盛放的冬梅,留下了不大不小的血色污渍,那梅花的面积还在自内而外,恍若在少年笔直的肩头缓缓盛放。
林鹭见着就觉得疼,偏生少年还是笑着,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
到底是方才在过道之时,他将剑往她这边倾斜了,那样细密的针雨偏生她身上一根也没有。
原以祝如疏的实力定然是能全身而退的。
林鹭知道这东西可能毒性有点大,她踮脚扒拉着祝如疏的袖口。
咕囔着脸颊,盯着少年肩上绽放的梅红色,不言不语。
祝如疏似乎感受到少女的凝视,抑或是说对他肩上伤的在意,便弯着眉眼毫不在意道。
“我无事。”
祝如疏心中却越发不理解,他分明是欺她,不知为何他这小师妹偏偏又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祝如疏抖了抖衣服,银针尽数脱落下来,尖端带着少年皮肉里的血色,触目惊心。
林鹭拽着他衣袖的手收紧了些,祝如疏为了配合她甚至需将身段放低了。
少女的语气听起来急躁又愤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她道。
“你都不珍视自己,那又为何想要旁人来珍视你?”
祝如疏敛了笑,他忽然觉得,似乎多扎几针也无所谓。
少女有些赌气道。
“她恨你…我可不恨。”
虽然这玩意总是欺负她,可是林鹭为了回家只能将其当祖宗,怎么敢恨。
她这说的都是大实话。
房中二人仅咫尺距离,犹如其间缠绕着千丝万缕的银丝将其捆绑在一起,越来越近。
少年微顿,另一只手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随即缓缓往下移,直知冰冷的指尖触上少女脖颈处的淤青,感受着她跳动的脉搏,和微颤的身体,他才又笑了出声。
“小师妹说得对。”
“方才我掐着你这处之时,为何又不想想。”
少女挽起的青丝正簪着那支祝如疏赠与他的白鸟簪,他将簪子拔下来,青丝如瀑般顷刻滑落。
簪子被递到林鹭手中。
他呵笑,恶趣味地将少女的指尖包裹其中,强迫她拾起簪子,将尖端抵在少年胸口处。
“若是师妹肯珍惜自己一点,方才便该趁我不备将簪子从这处……”
“捅进去”
他总是能用温柔的神色说出最神经病的话。
林鹭的指尖被他包裹在手心中,被迫紧紧抓着那簪子。
若是祝如疏此时看得见,还能看到她被逼得发红的双眸,颤抖到几乎握不住簪子的手,她咬着嫣红的唇珠,吐不出一个字。
他教她如何杀了自己。
这亦如那日在御云峰上,同她慢条斯理的商讨如何杀了沈若烟来得更方便。
林鹭手中抓着那冰冷的簪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不清楚祝如疏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自己真的捅他,还是开玩笑的。
祝如疏感觉他这往日里爱耍小聪明的师妹似乎要吓得哭出来了。
少年将簪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又给少女挽了个极其简单的发样,将簪子簪了回去。
那温柔的模样像是打了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我自小生活在此,就是闭着眼都能摸出每个房间的布局,我这眼睛也是在此处毒瞎的,儿时便被旁人喂了不少药,如今就是千倍万倍的痛,我也是不怕的。”
少女却有些执拗将他的手扣紧。
“我怕。”
她凶恶地瞪上祝如疏,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你不怕我怕,好歹拜堂成亲过,就是死了在阎王面前都得承认我们这夫妻之实。”
说完之后却又将少年的手甩开。
林鹭告诫自己不要怕,她越是怕,祝如疏就越容易将她捏在手心中。
祝如疏闻言却不语。
林鹭又说。
“不知道师姐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祝如疏静默着,没接林鹭的话,空荡荡的房间里,原本静默的少年突然嗤笑一声。
林鹭回眸看他,有些不解。
“从方才开始,师妹没有觉得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她没听明白。
“什么?”
顺着祝如疏的话,林鹭缓缓转头,回头看到了让她毕生难忘的场景。
这不同于之前的狠厉和血腥,面前的场景有的只是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林鹭回头,看到几乎大半个屋子里都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他们重叠交错,又缩瑟在一起,一团又一团,因为“人”太多,便挤得过于密集,每个“人”的五官都褶皱在一起,像大型蟾蜍表面凝聚起的、泛着粘液的气泡。
这些“人”的表情多数是木然的,甚至是惊恐,他们的五官变形,正抬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跟祝如疏两个擅闯者。
扑面而来的挤压感让人看了都觉得喘不上气来。
那并不是什么”人”,是血肉之躯已经被摧毁的人的生魂,这介于“人”和“鬼”两者之间的一种状态。
被人强行用外力将其魂魄同血肉之躯剥离,再毁其肉身,使“人”的半实体状灵魂会离开人体后再无归处,便成了这“生魂”。
躯体会如同短暂盛放的花,在被剥离的一瞬后腐烂发臭。
强行被剥离的生魂,喜怒哀乐只会保存一两种或者只呈现出生前最常驻的一种性情。
又因为是「生魂」,所以人是看得见的。
生魂会呈现出白茫茫的半透明实体状态。
林鹭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在原著中有关于生魂的副本和介绍,在诧异之余,她便察觉了这就是原著中所描述的“生魂”状态。
但并非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副本中。
主角团现在处在的这个副本,被架空了,此副本在原著中根本就不存在。
「生魂」在原著中出现在下一个副本死同穴中。
这种剥离灵魂的方式是一种酷刑,赤桑前朝皇帝的妃子因霍乱后宫认定成妖妃,先帝为了惩罚其不忠,便命人将其生魂剥离,毁其躯壳,终生困于宫中。
到现在赤桑皇帝这一代,妖妃俨然成了作恶的冤魂,在赤桑宫中为非作歹,还险些害了当朝皇帝殒命,皇帝急书召之,便有了「死同穴」这个副本。
林鹭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个副本被架空了,是不是意味着男女主会死在副本里?】
【不会的宿主,请不要过多忧虑,男女主始终是世界的主宰,金手指永久存在。】
林鹭放心多了。
她总不能攻略之余还要去救男女主吧。
林鹭深吸一口气,眼下不是怕的时候,眼前的屋子里拥满了“人”,旁边的祝如疏偏偏又看不见。
“祝如疏…”
“我知晓。”
祝如疏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便抬眼道。
那些生魂还在窃窃私语。
“这是哪儿来的?”
“又来新人了?”
“又有人被关进阑珊处了呢。”
“这次又会待多久呢?”
“哎——真是可怜呢。”
…
二人自然是听得到的,只是他们七嘴八舌地,听不太清。
祝如疏手中的灭灾剑一挥,生魂们便吓得在角落中不敢吭声。
这个剑足矣让他们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那些生魂缩在角落中甚至无形地抖了抖,就像是巨型□□皮褶皱处的波纹,那些半透明的五官在空中凝成若有若无的虚影。
林鹭仗着他们被祝如疏吓着了,便狐假虎威。
“现在开始分开站,不许挤在一起。”
生魂们显然不理解这意思,林鹭又解释了一番,加之祝如疏的威逼利诱,生魂们大概明白了意思。
“男子站这边,女子站这边。”
祝如疏听着少女最初还害怕得说话都颤抖,现在倒是能够口齿伶俐的安排这个安排那个。
他勾唇,觉得好笑。
林鹭一看,果不其然,房中一大半多都是女子。
第56章 芸娘
林鹭再一问才知, 能说清楚话的男子几乎都是从外面来的。
有的是路过晏清好奇推门误入的, 有的是知道这里为赤桑先帝亲命的兵器工厂废址,便想着进来拣点人家剩下没带走的物件儿,还有的…是在当地人口中听闻了有关晏清传闻后,自告奋勇前来除妖的修士。
只是后来没有一个能出去, 皆被困于此处。
醒来已是生魂状态, 肉身腐烂,再也回不去。
生魂是半实体状态, 故而无法附身寄宿在旁人的身体中。
只得被禁锢于尸身周围,若是尸身腐烂化成一抔泥土, 那么生魂便只能绕着那片泥土存活,否则便会灰飞烟灭。
在此处不知困顿了多少年, 才能见着一个活人进来。
最初生魂们见着来此处的人还会期盼着被救出去, 久而久之却发现,此处就是个偌大的囚笼, 来来往往的人也只进不出。
除了七年前来此处的一名修道士进来以后,带走了一女子生魂。
那修士生得丰神俊秀, 一身玄衣, 腰间坠着银丝青瓷玉佩,长身玉立, 身后背着剑。
他眉目生得如玉, 却因剑气强劲,几乎无人敢靠近他。
他带走的不仅是那女子的生魂,还有那尸骨腐烂后化作的灰烬。
只是他在此处也没讨得半分好处。
那修士浑身被长廊外的毒针穿了个遍,若非修为高深, 不然估计也会葬身于此。
几人也将此事讲予二人听了, 只是生魂难免有言语组织的疏漏, 此故事还是林鹭从他们字里行间总结出来的。
林鹭听此描述,总觉得这说得同她在原著之中看见的一人描述相似,只是她忘记了究竟是谁。
期间祝如疏一直抱手在一旁听着,抿紧薄唇,不言不语,他眼眸微垂,林鹭回望,却猜不透他是在认真听还是在出神。
“师兄可听过此人?”
“不曾。”
林鹭瞅着祝如疏的神色,却又觉得他定然有怀疑的对象。
“师兄有怀疑的对象吗?”
少年微微颔首,声音闷闷的。
“我不确定。”
而另一边的女子,几乎皆是神情呆滞,抬起一双虚无的眼眸怯生生将林鹭看着,他们挨得很近,互相挤压着,似乎无比惧怕外来人。
林鹭猜测这些皆为阑珊处的「蝶」。
无论林鹭耐心地问些什么,他们都不回答。
或者说是回答不出来。
“那究竟是为何要挤在此处?”
林鹭不解,分明此处有这么多房间,偏生这些生魂都挤在此处。
此时祝如疏却开口说。
“因为只有这间房,有一处能看到外面。”
他说话声音总是这般温柔,却又好似毫无温度,林鹭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他自己。
“来此处之人。没有不想出去的。”
少女闻言,抬眸看向最拥挤之处,那处只有一个指头大小的孔状,能透进来一些外界的光亮,却无法点亮昏暗的内室。
就算能看到外面,也只能看到外界一隅,她踮脚凑到他耳旁,鬼使神差般问眼前的少年。
“你也是吗?“
祝如疏闻言一顿,他另一只手交叠上来,指尖轻巧钩住手腕上绯色蝴蝶的尾部,将其绕着指尖缓缓打圈,蝴蝶在他苍白的指骨上似乎转动起来了。
他抬起狭长的眼眸,眼角微抬,却勾起一稍不经意的薄凉,眉间冷顿,似乎又觉得少女的话好笑。
“师妹可是又忘了我是个瞎子,呆在何处不一样?“
他比他们活得清醒、也更残忍些。
他自小便知道,踮起脚来无论如何仰望,最终都是出不去的。
既如此又何苦给自己希望。
他向来,不信任也不倚靠任何人。
“也是……”
林鹭闻言点头。
少女转头再次试图同身后的女子们沟通。
却依旧无人应允她。
祝如疏见此,便灭灾横在所有生魂面前,吓得那些女子尽数往角落里蜷缩,他们的脸色本就挤压着,又有些惨白,被吓得似乎张着嘴下一刻就要嚎叫出声了。
林鹭无论怎么看面前这个神色冰冷的眼瞎少年。
她都觉得,祝如疏比这些生魂来得更可怕一些。
可是这些也并不是别人,说得亲密一些,这些人都是祝如疏往日里的阿姨,他母亲的友人,这样做未免太过于铁石心肠。
但是林鹭转念又想起他母亲对他的态度,估计祝如疏根本不在意这些生魂是何人。
纵使知道,也不甚在意。
即便如此,她还需要从这些人口中套话出来,这样把人吓得说不出话,未免也太不友好了。
林鹭拽着祝如疏灭灾的剑柄,有模有样凶巴巴说道。
“你先把剑放下。”
祝如疏虽不明白其中缘由,却还是将剑放下了。
林鹭再细看,他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的表情。
别看林鹭表面硬气,实则摸着灭灾之时,她一下就怂得要死了,生怕这剑转眼就劈自己头上了。
应该没有生气吧?她心里想。
林鹭拽着他的袖口往下拉,这才柔声询问面前这些被吓得三分七魄离体的生魂。
“有哪位姑娘能同我说句话?”
全场一片静默,当她以为问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靠近那个小缝隙,缩在角落中的女子突然站了出来,她生得极美,面色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