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神色淡然,耳边一束青丝垂下,身段玲珑有致,却衣不蔽体。
她道。
“姑娘别为难他们了,若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她抬手挽起耳旁的青丝,话音也如黄鹂鸟般动人,只是林鹭无端听出几分悲意。
那个女子又接了一句。
“唤我芸娘便好。”
“他们其中的许多人都是哑巴,无论姑娘如何问都说不出话的。”
林鹭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怔,芸娘她曾在祝如疏的记忆中,他母亲的口中听到过。
芸娘眼眸浑圆,神色多了几分虚无和飘渺,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林鹭,在这种目光之下,饶是林鹭也有些不自在。
芸娘缓步走过来,她的姿态尚佳,半透明的身体上多的是鞭痕与其余说不清的交叠伤痕,瓷白色的肌肤上有这些被凌_辱的痕迹。
虽如此却越发衬得她美得惊艳,宛柔水溪流,温润又澄澈。
林鹭觉得奇怪,这张脸让她非常眼熟,像是见过无数次,却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芸娘的容貌并非倾城之色,眼眶圆润如杏,是久看不厌倦的类型。
“生魂”被剥离人体,身上会带着死前所有的伤痕。
芸娘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难能的优雅,饶是林鹭如何看都觉得不像那小破客栈老板娘说的。
受召集而去的女子,多生于晏清周边村落穷乡毗邻之处。
倒像是大户人家规矩得体、端庄大方的貌美女儿。
林鹭问。
“不知芸娘是何处人?”
芸娘微微颔首。
“落亭。”
“只是姑娘可能不知,落亭已没落许久,早时在修道界便销声匿迹了。”
芸娘在此处呆的时日太久了,她不清楚落亭在阑珊处之外,仍旧是修道界四大家族之一。
关于落亭,在书中曾经有提到这么一句。
“落亭一脉多生女子,但因十年前灭门一案,门内仅留下旁支天分极低的须臾血脉,由此衰微。”
其余的,也再无过多赘述。
至于为何落亭即便没落了,还是能占着四大家族的席位,其中的原因在于,传闻中落亭一族背靠灵脉,这是四大家族中绝无仅有的,便由此被默认占有四大家族的席位之一。
至于灵脉有何作用,原著之中再无相关。
合着作者随口挖的坑,实则需要她去填,林鹭觉得这也别太离谱了。
少女再转头看祝如疏的神色,他闻言仍旧没什么反应。
“他们为何都是哑巴?”
“自然是被人毒哑的,不会说话了,自然也就发不出声音去求救了。”
“阑珊处门内那尊女像是何人?”
问及此处,芸娘的目光有些暗淡,她说。
“是故人。”
“她因何成那样?”
“不知,我没有记忆。”
芸娘摇了摇头。
林鹭觉得芸娘可能跟祝如疏他母亲绾娘有些熟。
因为祝如疏在旁边,林鹭有些问题不好问也不敢问。
又说。
“外面最右边的屋子里是什么?”
林鹭问的那间屋子,是把男女主角吸进去的那间。
“是清露。”
“清露又是何人?”
“清露是蝶,是此处镇守的“工具”与“利器”,她染了疯病,多数时日里没有自己的意识。喜好收集绯色之物,以及看人结亲。”
“结亲?是我想的那个结亲?”
林鹭瞠目结舌,怎么有人还有这种癖好,喜欢…吃狗粮?
“正是,清露喜好看人成亲。”
芸娘大概能猜到,她定是有好友被吸进去了才问的。
“是几个人进去的?”
“两个。”
“那便出得来,若是一个人进去,那就不一定了。”
逼人成亲…林鹭心想,好家伙又是神助攻,那为何这种好事轮不到她跟祝如疏头上,什么机会都要她自己去创造。
芸娘见她神色,又言。
“来此处的多数人,若是想要探寻秘密,几乎都会被清露杀死。”
意思就是男女主有难了,不但会被迫成亲,还有可能会死。
林鹭又想,应当没什么事吧,毕竟是男女主,又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大抵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祝如疏扭头朝她粲然一笑,少年生得好看,林鹭原本还在忧心男女主的死活,祝如疏这么一笑竟将她的思绪勾走大半。
少女竟恍了神。
做人不能太颜控,否则真的要分不清是好人坏人了。
“那如何能从这个房间里出去?”
林鹭觉得还是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芸娘嗤笑一声,转眼看向祝如疏。
“你这位朋友应当知道如何出去,只是出去又有何用,你们一日不走,外面的针雨便一日不停,就算出去那也是死。”
“那可有办法让外面的针雨停下来?”
林鹭不想再让祝如疏顶着那针,再被刺得浑身都是伤痕了。
“没有。”
她跟祝如疏不可能困在这里,凡事要想办法,于是她小声地问祝如疏。
“我招鬼能让这个针停吗?”
祝如疏笑如和煦,闻言却笑容淡了几分,眉间微挑。
林鹭觉得他声音听起来也比方才冷了些。
“师妹当你那招鬼是万能的吗?”
林鹭犹犹豫豫,抬眼不明所以:“不是吗?”
此话一出,少女不免觉得祝如疏似乎有点不高兴。
也不再搭她的话。
芸娘又缩回了角落里,所有生魂都缩成了一团,有的甚至还在小声聊天,时不时偷看这两个外来者。
林鹭这才想起,方才祝如疏抓着剑让她捅进去之时,岂不是这些生魂都在此处不声不响地看着?
少女就这么细想一下,觉得尴尬得脚趾头都扣紧了。
再看这疯批还面不改色,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是了,他一个瞎子,自然是不用看旁人脸色。
只她一人觉得尴尬罢了。
她同祝如疏二人互相不说话,林鹭不敢多说,她怕自己说多错多,再者少女也不知他究竟在生什么闷气。
她相当忐忑地问。
“要不我还是试试?”
“你很担心他们吗?”
祝如疏抬眸。
饶是林鹭如何看都觉得,他定然是还在生气。
“是有点…”
祝如疏不笑之时,神色看起来有些森然,这又突然笑了出声,林鹭心中又更是有些发毛了。
他抬手抓着林鹭的手腕,手腕上的蝴蝶随着他的动作,晃啊晃。
少年语气戏谑,甚至是微冷。
“师妹为何总是在意旁人死活?”
林鹭被抓得有些疼,却又挣脱不开,她盯着少年冷冰的神色,心中想着,那哪里是旁人,是男女主角啊,如果死了世界就崩塌了。
而且沈若烟都能是“旁人”?不是他的暗恋对象吗?
少年又说。
“不许用这个。”
“为何?”
“不许用。”
祝如疏的声音又冷了下去,仿佛是对她抵抗声的驳回。
这也…太傲娇了吧…
少女盯着他的眸子,大概是因为她是跳出故事的“局外人”,林鹭觉得祝如疏的反应已然跳出了他的人设。
那么她由此推断…祝如疏似乎真的担心她。
“那你也不可以通过伤害自己来保护他人。”
“也不可以去伤害我、怀疑我。”
林鹭一字一顿同他讲着道理。
少女勾紧他的指骨,眉眼弯弯,她扯着领口的茸毛将犹如枷锁般的淤青露出来,扯着少年的手触上去。
她将他的指尖勾得很紧,就是林鹭是主动将其桎梏的一方,都会觉得有些疼,别说是被她扣紧的祝如疏了。
她似乎在用一板一眼的方式教他,如何同自己正确的相处。
“这里,很痛。”
祝如疏垂下淡色眼眸,眼眸之中似乎悄然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勾勒着少女的模样,他看不见。
他似懂非懂,却又觉得少女莫名其妙,再没有接话。
既如此,林鹭就默认他明白了。
下一刻。
灭灾“咻”地飞了出去,冲破了屋内的禁制,直勾勾朝着那上梁去了。
外面针雨如雪点子肆意飞溅,灭灾穿梭在其中,如同与针雨共舞、缠绕,这场景将林鹭看呆了。
在灭灾的穿梭间,针雨似乎真的成了柔软的“雨”被折成稀碎的颗粒。
林鹭这才想起来。
灭灾的本意应当是,泯灭灾厄。
后面的芸娘堪堪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了,她看起来仍旧像个没什么表情的、麻木的人偶。
随着细碎的,如同玻璃般的声音,屋外的地板拔地而起,头顶的木板也摇摇欲坠,被灭灾捅了个大概,里面的暗器尽数漏了出来。
“唤我名字。”
他勾紧林鹭的指尖,眼神直勾勾地,好似在“看”她。
林鹭从他的眼眸之中看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他分明看不见,却又好似能看得见。
祝如疏还记着上一次在餍鹩的幻境之中,林鹭没有跟他求助的事。
少女闻言却笑得甜滋滋。
“好。”
祝如疏偶然会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比往常快些。
林鹭穿得毛茸茸的,冬日里她这人本就十分畏寒,连绣花鞋面儿上都是毛茸茸的,林鹭打算提着裙边一脚踩出去的时候,祝如疏将她抱起来。
好歹也是满屋子的「人」,林鹭约莫挣扎了一下,小声道。
“你快将我放下来。”
祝如疏少有见到她局促的模样,只说。
“脏。”
可是他们刚刚不是也走过嘛?
怎么就脏了…
第57章 清露
祝如疏稳稳地将林鹭抱在怀中, 抬脚趟过地面上破碎的针雨, 身后那扇藏着生魂的门渐渐合拢,只留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少女在祝如疏怀中不经感叹,满级男二这个金手指确实好用啊,只要是祝如疏本人不犯神经病, 不想着要杀她的话, 完全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无论走哪儿,只要带着都能够保她不死。
前提是祝如疏乐意去保她。
这种靠着他人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但是谁能拒绝躺平呢。
虽说同祝如疏贴贴,强行攻略之时的确痛苦, 但是原本九死一生的关卡能够轻易跨过去时,不得不说, 感觉换卡boss难度同祝如疏压根不是同一个梯度。
跨级别碾压, 他也是真的强。
林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再怎么说都应该多跟祝如疏贴贴才行, 抱紧这金手指才能活得久一点,也不用受这么多苦。
若是祝如疏铁石心肠些, 她估计自己早就死在魇鹩环境之中了。
而方才那处也是, 再加上林鹭觉得自己本就不够聪明谨慎,没有祝如疏, 她说不定早就被不知什么妖魔鬼怪害死了。
这么一想, 似乎眼前的少年也没这么可怕了。
少女看祝如疏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拜式的虔诚,好似眼冒金星,看见了救世主一般。
是思及此处,她不免又搂紧了些, 祝如疏脚下一顿, 撵过地面上破碎的针尖, 声音细微,少女突然靠近了些,倒是让他微微一怔。
像是被春桃的枝桠攀附而上,那枝桠缠着他,桃面圆润又泛着微淡的粉色,少女圆鼓鼓的脸颊几乎要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祝如疏本就体质偏寒,腾腾热气下更是像怀中拥了一团热烈的焰火。
煮熟的桃儿。
糜烂而馨香扑鼻。
少年眸中色泽微暗,心中甚至产生了想要一口咬下去的想法。
他那张甚至比女子还貌美的苍白脸庞上,呈现出了一种异样的病态,祝如疏微卷舌尖,舔舐过那两颗尖利的犬牙。
无声按捺着心头逐渐生长、几欲压不住的野兽。
眼底泛起的红渐渐消弭,他勾唇笑了出声,眼眸中衬着少女清丽的身影。
少年的眼眸弯成少见的月牙,只一睁一闭间,像是将少女的虚影吞了进去。
—
关着生魂们的屋子留了一条缝。
生魂们还在七嘴八舌聊天,他们多数意识不清醒,弥留太久记忆混沌,日复一日聊着重复又枯燥无趣的话题。
芸娘缩在角落处,抬起一双漂亮的眸子,她的眼睛好看却不像旁人般神采奕奕,比起方才同林鹭说话之时,显得灰暗上许多。
她的眼神一直困顿在门外二人身上。
多数之时却更像在看林鹭。
看着两人渐然走远,她缩在角落里将双臂用力抱紧,仍然是神色木然,还有眼尾稍起的倦怠之意。
芸娘再垂眸,从屋内的缺口处望了望外面的世界。
人间二月,天寒地冻,雪落鹅绒,纷纷如絮,她有多久没看过下雪呢?
芸娘将自己又抱得紧了些。
她好似在安慰自己,话语在这十年之间重复了数千次。
她哆嗦着,抬起纤细的十指,用赤色蔻丹遮住了那通往外面世界的洞口,她呆愣,又小声喃喃。
“快了…快到头了…”
落梅枝头压着雪,越堆越厚,难免有些秘密会被掩藏在纷飞大雪中,难以露出事故真正的原委,只有他们这些真正徘徊在苦难中的人才明了。
芸娘本是落亭一氏嫡亲长女,造化弄人,遭人构害,纵然身份尊贵,却也偏生落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如今就连想见见间屋外檐上的雪,也是一种奢侈。
她想起尚在闺阁中时,在落亭的梅园子里看着枝头压着苍白的雪、看落梅沉艳、看日升月沉。
她双眼迷蒙,似乎在混沌之中真的隔着岁月年华看到了当年的景象,还有周围的亲亲姊妹们。
那时…他们都还活着。
娇俏稚嫩的少女面容神色各异,那生动的神色,多是见着雪压枝头的欣喜和惊叹。
雪点子堆在少女们瑰丽的裙褶上,他们冻得柔嫩的指尖通红,却也学着芸娘所言,将雪点子团成球,朝着对方丢去。
芸娘说,这便是“打雪仗”。
头顶是纷纷扬的落梅点子,园中皆是少女们的嬉戏声。
芸娘微敛眉眼,靠在墙边,眼角似有泪珠儿滑落。
她好似还在闭眸想着那美好的场景,唇边又复勾起一抹柔弱易碎的笑。
“那时候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