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祝如疏如此说,她也不可让他一人去,决定同他一起。
转身同沈若烟、南宫信道。
“师兄师姐身上有伤,自是不方便,在此处等着便好,我同祝师兄能解决。”
她自己都是附加的,主要是祝如疏。
少年闻言抬眸,眉眼越发温柔如水,似乎对接下来的事兴致盎然。
林鹭一眼便知,这疯批男二对杀人是真的感兴趣的。
真是让人后怕啊,还好不是杀的她。
沈若烟闻言一顿,她定睛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仍然记得这小师妹初来御云峰之时,那副脆弱的模样。
还会因为睡不着觉,哭唧唧去房中寻她陪自己睡觉。
如今却已经成为能够保护师兄师姐的可靠之人。
当然…她知道,这不靠御云峰,全靠这小师妹自己,她这来路不明的小师妹究竟身上藏了多少惊喜呢。
竟有可能是落亭后人。
林鹭亮出袖剑,预备同祝如疏一起绕过长廊,去同那些人面对面。
猝然伸长的昙花藤蔓挡住了二人的去路,迅速将二人面前那扇门缠绕起来,昙花的藤蔓斩不断,其上生着无数尖利的刺,还有那诡异又源源不断扩散的馨香。
林鹭止下脚步。
身后还牵着疯批男二。
少年方才用同样的路数,将他们二人捆绑。
他又道自己看不见,偏生要她牵着才行。
林鹭说:“藤蔓将门挡住了。”
祝如疏闻言,本想用灭灾剑将其斩断,却听着身后的芸娘颤巍巍道。
“绾……”
祝如疏手中握紧的剑一顿,却没斩出去。
这藤蔓是出自绾娘之手,饶是林鹭也能看出来,绾娘似乎想要保护他们,不让外面的修士进来。
林鹭抬眸,看着高垒的昙花花瓣和藤蔓,在空中形成一个坚实的网状,将那入口封住了。
这花瓣柔软却也坚硬,用剑破不开,更是撕不毁,藤蔓紧实无比,轻易无法斩断。
芸娘见此景却落下了泪。
门外那些人已然破门而入,却被这疯狂生长的花瓣藤蔓掩了个大概,他们见此景破口大骂,高举手中火把,想将这些碍事的藤蔓烧毁。
“娘的,这什么东西!”
“挡着哥几个得财路了。”
“一把火给他烧了!”
那女像竟挪到二人眼前,伫立在藤蔓中央,她最初是背对着二人的,缓缓转动石头身子,林鹭这才见着,这石头女像的眼中竟也落了血泪!
那血顺着女像的眼眸往下滑,像是浇灌了几分诡秘的妖冶。
女像的头缓慢移动,直至面对着祝如疏才停下。
她似乎鲜活过来了。
“众人,听令!”
绾娘怒喝一声,却将所有生魂的不安躁动通通驱逐开了,她只一声,似乎将所有生魂都听从指令般聚在了一起。
她咬牙,含泪喊出那二字。
“破!阵!”
无数生魂听此号令,如同发狂一般,争先恐后地撞击着长廊尽头的赤色墙壁。
那上面设有防止逃脱的禁制,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皆无法从那处逃脱。
生魂以首锵之,更会有锥心刺骨之疼痛。
但是他们还是像感受不到痛一般,不要命似地往墙上撞。
直到屋后的墙面上逐渐有着缺口,直至冬日的寒风落雪终是吹进了阑珊处。
第64章 杀戮
一时间场面让人乍舌, 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清露站在一旁, 她泪流满面看着眼前对身披喜服的新人,她离开之时,幼子初初到她的腰际。
她记得那日来接着他们走的马车上塞满了容貌瑰丽、双手被捆于身后的女子。
他们皆神色绝望,眼眸之下两行清泪, 被放置在马车之中, 像被困于巨大的囚笼中。
那日下着雨,浇灭了枝头的希冀, 她方将幼子哄睡,说第二日无论如何都会带他去街上看看。
他长至十二, 还未曾出过深宅院门,日日同她在这偏院中, 夏日受蚊虫叮咬, 冬日衾被寒凉,这也罢, 只是时时会得了旁的少爷来刁难,被下人欺辱。
只是他生得懂事, 也从无怨言。
前几日, 清露提起屋外之时,他才少见的露出几分向往之色, 清露便同他讲。
“过几日娘亲带你出去玩。”
母子二人拉勾。
谁知她第二日天还没亮, 便被丈夫带人来将她捆了送上马车。
那个让她后半生都充斥着灾厄的男人,走时对她露了个嘲讽的笑容,同旁边的侍从说。
“以后同他们说,三姨娘得了传染病, 要送至偏远之处修养。”
“再过几日, 若是有人问起, 便说三姨娘死了。”
清露被蒙住嘴巴,睁大了双眼,雨水混杂着眼泪从她脸上缓缓流下,她挣脱不开,只能见着南宫府的大门缓缓关上。
后来她才知,她被丈夫弃了,就如同那马车中的任何一个女子一般。
他们都是被至亲之人抛弃的。
—
清露回眸,她还是舍不得,她来此处之时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够坐在高堂之上,承着他们拜天地。
摇摇欲坠的壁垒冲撞着不停歇的亡灵,他们似乎明白自己的作用就是将那墙壁冲破。
这墙壁破了,阑珊处也就开了一条口子,此处不再是他们的安身之地。
若是见到过那风雪飘至袖口处,那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人间一趟。
清露明白,她也该走了。
这计划之中所有人都成了牺牲品,当第一批阑珊处的蝶划上自己脖颈的那一刻,被送至弯月村封印之时,便已无回头路可走。
清露起身,步步奔向那墙壁。
纵身一跃,化成一缕光亮撞了上去,墙壁处的禁制宛若铜墙铁壁,被撞得“咚——”的一声,她终是如愿化成一束冷冽的光亮。
她只说。
“保重。”
一次又一次,壁垒处缝隙口子开得越来越大,外面透进来的光亮了起来,夹着人间的风与雪。
那些生魂耗尽了此生的力量,化成光亮,将他们的去路铺了个透亮。
南宫信没想到会眼睁睁看着母亲消失在自己眼前,若非祝如疏费力将他拉住,南宫信早已冲了出去。
他恨意划上双眸,此刻开始,同阑珊处的建造者,同南宫府上下不共戴天。
母亲离开之时,南宫信年级尚轻,只是这一次,却偏偏又见着清露在他眼前灰飞烟灭。
南宫信死死盯着那处,扬起袖口将眼角的泪擦去。
他想冲过去,却又被祝如疏拉了回来。
沈若烟是定然拉不住南宫信的。
此处壁垒还未完全破除,贸然过去怕是有风险。
祝如疏说:“没用的。”
谁知南宫信一把将他甩开,他原本面色沉寂,谁知现在却近乎失控地朝祝如疏吼过去。
“她又不是你母亲,你自然不在意!”
南宫信笑着讽刺道。
“也对,你好像也未曾在意过谁。”
祝如疏似乎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冷静无比的模样,林鹭看过去却心头一惊。
南宫信这番话虽是无心之举,却也说得伤人。
祝如疏猝然放开了南宫信,只冷声道。
“随你。”
谁也不知这尊石像便是祝如疏的母亲。
林鹭见状赶紧靠了过去,少女暖和的手将他的之间抓住,靠得有些近,祝如疏听力也不错,还能听到少女的心嘭嘭直跳。
被抓紧的指尖温暖又柔和。
祝如疏轻轻一笑道。
“师妹可是想安慰我?”
林鹭张了张嘴,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确实被祝如疏说准了,她是想安慰他。
祝如疏却将她还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竟也难得轻松却又恶劣地同她开起了玩笑。
“师妹若将我抓得这么紧,我可握不住手中的剑了。”
林鹭闻言有些懊恼,刚想将指尖抽出来,却被少年握紧了。
少年还在笑。
林鹭道:“若是师兄握不住剑了,那我们便一起死在这里。”
她话说得有些虔诚,像真心实意觉得,就算同他死在此处也无所谓一般。
少女心中不经在想,他这人就是欠的,分明心中不舒服,又偏要说两句闲话来调侃她。
她将少年的指尖抓得更紧了。
祝如疏一愣,他感受着被抓得生疼的指尖,身形宛若一座大山压了过来,二人靠得更近了些。
他似乎也听见了自己嘭嘭直跳的心。
少年一双眼眸格外神伤,只是眼角酝酿处了些红晕,他嗓音沙哑,缺难得掩藏心中的情绪。
“有时我分不清,你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又是假的。”
林鹭仰面,只说。
“句句属实。”
—
女像幻化出来的昙花弥漫在修士的脚下,将他们束缚住再死死缠绕在其中。
那藤蔓之下成片的昙花花瓣被火烧殆尽,化为飘然灰烬,藤蔓犹如活物,破碎处竟一片血色。
花瓣被焚毁之后,那香气便越发浓郁。
林鹭皱紧眉心,几乎肉眼可见的,昙花的法力在凋敝,将人困在其中的能力也在衰减,似乎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那几个修士即将冲破屏障,支撑在前面的女像也摇摇欲坠。
而祝如疏早已提着灭灾往那边去了。
这边的生魂还在往外冲撞着,企图彻底冲破阑珊处的禁制,那处墙壁虽已然被破出一个口子,却还是不足以供一人通过。
他们争先恐后,多数生魂在冲出去前都吼出了自己的身家和名讳。
这像是练习了数次后。
在死前回眸,朝他们用力挥手,露出了最后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他们此生最绚烂的绽放。
林鹭这才知晓,其中有些人是名门望女,有些就像客栈老板娘说的那般,是乡野村妇之女,还有的是家道中落的孤女。
他们赴死之时,皆脸色从容至极,面带微笑,不像赴死,更似解脱。
那场无边无际的大火,灼烧了每个人的肉身,为了冲破桎梏,见着风雪,更是毁灭了所有人的灵魂。
无论是何人,见着眼前的场景定会惊异,即便冒着灵魂被撕裂的风险,冒着无止尽的疼痛。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不仅是因为发号施令之人是生前便用咒术捆绑的,更是因为他们纵然不这样做,之后也仍然会死在此处。
为何魂魄还在此处徘徊。
是为了在弥留之际,将所有的故事带给外面的人,让他们知道阑珊处的存在,让他们知晓,还有他们这样一批女子生前曾受过阑珊处的无尽折磨。
只因那些修道之人无休无止的贪欲和欲念,他们的葬送将警醒世人。
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些所谓为正道而生之人是如何道貌岸然,是如何将他们推入地狱的。
这是那些从此处出去的孩子们要做的。
因此,这些人到死都无法安稳下来。
还有生魂在弥留之际,从林鹭旁边路过。
那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她自小便跟着娘亲,在出逃之夜,她没能逃出去。
她停下脚步,仰面模样天真地问林鹭。
“姐姐,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林鹭闻言,低头盯着这个只有她腰高的女孩,她不免有些鼻子发酸。
少女的双目像蒙上了细细的雾燎,她拨开那云雾,矮下身子,同女孩堪堪齐平,她道。
“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美,以后你便知道了。”
女孩笑着,她仰面近乎天真地问了林鹭一个问题。
“姐姐,我还有以后吗?”
这话将林鹭问怔住了,她当然知晓由此出去便是粉身碎骨,连魂灵都再不复存在。
生魂泯灭以后无法再进入轮回道。
饶是如此,林鹭抹了个眼泪,撒了个谎。
“有。”
女孩闻言歪着头,莞尔一笑。
“姐姐唬我,若是我还活着,该和姐姐一般大的年纪了。”
那女孩说完这话,便用尽全身力量冲向禁制,她的灵魂就在此处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颗粒,犹如化成了人间的雪。
她最后同林鹭道。
“我母亲说,冬日的落亭到处白雪皑皑,就像盖了一床厚重的棉絮,那处是她的故乡,也是我的家,若是姐姐以后得了空可否替我去看看。”
她最终未曾听到林鹭的回答,灵魂犹如短暂绽放的烟花那般“啪”的一声,只留下刹那的绚烂。
林鹭呆在原地,听着耳旁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他们或喜或悲,甚至有的女子前一刻掩面痛哭说自己还不想死,下一刻向来双臂去拥抱那墙壁,直至魂魄粉碎。
少女站在原地,她突然有些不理解,什么是恶,什么是善。
死去在书中故事以外的人,究竟又算不算真的活过。
林鹭的耳边竟是嗡嗡嗡的杂音,她似乎短暂失去了听力,周边的一切动静都无法传进她的耳中。
她不明白。
究竟谁又能明白。
脚下的道路似乎是一具又一具尸骨铺下的,林鹭每走一步都觉得浑身恶寒。
书里的世界人死了便死了吗?
在作者未曾提及之处,也有人用力活着,也有人用生命去想要旁人记住她曾经活过。
她看向沈若烟和南宫信甚至是祝如疏。
她若是在故事之中死了,可以存档。
可是他们却不行,那些千千万万死去的女子更是不行。
林鹭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心怀天下拯救苍生的人,她向来自私自利,她只想快点攻略了祝如疏后,这样才能够回她自己的世界。
可是面对着这一地葬红的场景,人们在她身旁哀求的神色,她却没有办法再去旁观,更没有办法再去置之不理。
她心中不知何时种下一棵树,在无休无止的生根发芽,将她长久以来留存的价值观纠缠在其中,捣了个粉碎。
林鹭觉得她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将这些人从其中拯救出来。
那口子又撕开了些,角落处的生魂越来越少。
直至最后一个站在她身边的,只有芸娘一人。
“小鹭,你一定要替她好好过下去。”
“你同我从前认识一个一个姑娘有些像,不过,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而我也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她好似拂过林鹭的鬓发,只温柔地说。
“只是在那个世界中,我死得太早,未能看见她长大后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