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笑。
从前倒是从未见他如此笑过。
林鹭被紧扣住指尖,隔着面帘望着他时,这才回神将众人唤了起来。
毕竟也是第一次她本人结婚,她紧张倒也是正常的。
祝如疏将她仓促的指尖握在手心里,那分难能的悸动仿若在透过他的身体诉说些什么。
少年牵着她的手,替她牵起拖地的裙襟,跨过脚下的烈焰火盆。
分明,他同她拜了第三次高堂。
只是这一次,祝如疏心中才终是生出一种满足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将一只喜欢的兔子,便轻轻叼着她柔软的皮毛,衔在唇边,日日夜夜能盯着才是。
才知晓手中牵着的少女终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只是谁也未曾知晓。
这条从少女房中到正厅的路,祝如疏究竟走了多少次。
他踩过多少步这合欢宗之内的路,又独自一个人跨过多少次火盆。
只是。
他们都说错了。
他并非旁人口中能很快认出路的人。
祝如疏自小起,就算是眼盲以前,便与旁人不同,他方向感极差。
需要很多时间去认那条路,究竟要到何处,究竟通往何处。
在御云峰之中便是这样,每一条路都在旁人不知晓之时,他便独自一人走过数次。
只是旁人却只道他天才。
就算瞎眼却也识得路途。
*
少年同她步入室内,在司仪的和礼声中拜高堂。
而高堂之上却空无一人。
他再同她对白叩首,耳旁是周遭人们热闹的祝辞声,吵杂至极。
而祝如疏只听得清少女微微屈身时,便随着动作锒铛作响的面帘。
只有他知晓。
他生来不拜天地和高堂。
拜的只是,这世上唯一同他有羁绊的神灵。
第98章 礼物
屋外鸦雀连天, 少女端坐在婚房内, 见着窗户外的天色逐渐黑透了。
偶而能见着窗户外冷清的月色合着幢幢树影。
昨日她趴在窗边看才知。
那绕窗楹栽下的桃枝竟生出了新芽。
她望着那新芽,竟好似见着春日后,漫枝桃香的景象。
有向春之势。
虽说是婚房。
此处却也是少女往日的寝殿中。
毕竟在所有人心中。
祝如疏都是“入赘”到合欢宗来的。
除了萧蓉,却也鲜少有人知晓祝如疏究竟是何种身份,
他们只知道。
祝如疏来之时手上套着绳索, 是宗主不知何处带来的俘虏。
他们还知晓。
宗主酷爱美人,且喜新厌旧, 无论是从何处带来的美人,都不奇怪。
若说只是一时兴起罢, 宗主还偏偏为了他将三宫六院全部遣散了。
若只是独宠也罢。
她竟也起了成婚的心思。
*
少女这殿中屋内原本就金碧辉煌,颇像暴发户, 极其铺张的大殿中。
如今金的加上红的, 着实耀眼。
装潢那日就险些将她眼睛亮瞎了。
那几人还信誓旦旦道。
“宗主定然会喜欢这个布置!”
林鹭:…
贵宗门当真是审美堪忧。
合欢宗内的婚俗向来是一切从简,甚至有些忌讳大操大办。
除了林鹭这人贵为一宗之主, 宗主成婚便是大家的事,自然也热闹几分。
便只是二人拜个堂, 祭司再简单说两句, 几乎也算是礼成。
如此也好,林鹭倒是落了个清闲。
*
林鹭独自一人坐婚房中有将近一个钟头了。
还好方才碧桃便为了送了吃食糕点垫肚子。
不然从晨起开始便滴米未进, 估计还未等祝如疏来, 她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林鹭有几分困倦,拂开面帘。
那面帘尾部坠着的吊坠饰品叮叮当当作响,宛若浅溪中,流水敲击在石面儿上, 在寂静的房中清脆极了。
露出少女被妆容修饰得有几分娇媚的容颜。
她头上得发饰也不轻。
若说最初进洞房之时她还有几分紧张, 但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这种紧张感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她坐得腰酸背痛。
才听着有人将门轻轻推开的声音。
林鹭这才赶快将面帘拉上。
那清冷透亮的月色从那人打开的房门缺口处,隐隐露出几分轮廓来。
“吱呀——”一声,门又被那人极轻地拉上了。
时日有些晚了。
少女分明一个时辰前还能听着屋外那些来客热闹的祝酒声,杯盏碰撞,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倒是欢腾热闹。
她就在此处听着。
听着那声音越走越远,最终归于寂静,只剩着屋外众人头顶上那轮冰衾玉盘。
来人自然不是旁人,就是今夜的新郎。
屋中亮堂,红烛摇曳,在明灭的灯芯中衬着新娘娇丽的容颜。
还有其上贴着的,大红色的“喜”字。
祝如疏也不曾知晓成婚竟如此麻烦。
他在大厅中应付来客许久,到后来有几分厌烦。
偏偏今日心情尚佳,再者此处是林鹭的合欢宗,若是他做出些什么,她该难过了吧。
如此一想却又能忍得下去。
他只想去见他的新娘。
祝如疏走入屋内,踩着那地面铺陈开的红,步步走到少女眼前。
用冰冷的指尖小心翼翼将她的面纱掀了起来。
他先听见少女面纱掀开的清脆响声,而后那响声猝然拉长,在他耳边异常刺耳。
他肤色本就有几分苍白,伸出去的指尖微微蜷起,眼上一阵刺痛,像是有尖利的针正在一下又一下扎在他的茫然惨淡的眼眸上。
眼上刺痛尖锐,好似有东西正在从眼眸中流出来。
少年下意识抬手想要去触碰那只眼睛。
他眼前,竟恍惚出现一个失焦的人影,那人一身红衣。
眼前的场景从失焦到清晰,他的目光定格在眼前穿着嫁衣的少女身上。
耳边红烛燃烧的声音宛若熊熊烈火,烧得噼里啪啦。
这一刻,周遭所有声音在他耳边放大。
刺耳又嘈杂。
他看见了。
看见了她的脸,从仰眸见他时的懵懂,到后来的惊慌失措。
她并非她口中所言的那般丑。
祝如疏还不曾知晓,只是这么一眼,却让他直至最后身死都还记得。
他的指尖缓缓覆上左眼,竟触到眼下温热的、还在往下流的鲜血。
他睁着双眸,抬起指尖擦拭着那鲜血,与耳边的锐利的争鸣抗争。
另一只眼,竟落了泪。
少年神色从错愕到兴奋,他垂眸,再用眼眸看了她一眼。
失焦的时间中只有眼前的人身影清晰,还有少女腕间的冰裂瓷镯清晰又透亮。
一霎那。
眼前的视线在模糊之前,他终是在少女的面容上见着了,他长久以来都想见到的那副表情。
她的惊恐与害怕。
眼前再次陷入漆黑,所有场景宛若昙花一现。
只是这样已经足够了。
他向来不需要这双眼睛。
祝如疏恍然间却已知晓,他母亲临死前给他的冰裂瓷镯究竟有何作用。
*
眼前的一切来得太快。
祝如疏将她的面帘掀开后,眼中竟流出了血泪。
在少年原本就苍白的眼下挂着一行,而他的另一只眼中流出了泪。
林鹭见此毛骨悚然,甚至以为面帘上有毒,可是她自己戴在脸上这么久,还去掀了两次,怎么会有毒?
少年背靠着身后清冽的月光,衬着他的面容越发苍白,眼下的血迹也更是鲜红。
他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怪异扭曲的笑。
周遭红烛摇曳,衬着少年的神色,却越发荒诞。
林鹭是真的被吓着了,她不知道祝如疏究竟是怎么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十分明显的发颤。
“你…你怎么了?”
少年却将抬手将那只正涌出血泪的眼睛遮住,再将血迹擦拭掉。
林鹭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竟恍惚觉得祝如疏眼眸不像之前那般暗淡,他好似转眸着眼眸同她对视了一眼。
犹如遥遥相望。
她心中一颤。
只是下一刻,那光亮便暗淡了下去。
这时却响起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攻略对象祝如疏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为99。】
林鹭:?
她好像还什么都没做。
少年声音干涩沙哑,他摇头。
“无事。”
他眼中的一切又归于寂静,林鹭方才甚至还想问他是不是能看见了。
可是再见他这副模样,却知晓,定然还是看不见的。
*
如今的情况是,她与祝如疏一同坐在婚床上。
所以下一步要做什么?
林鹭脑中一片空白。
不会当真要和他洞房花烛夜吧,如此一想她指尖又将衣群攥紧了半分。
她是真的不会…阅片无数但是毫无实战经验。
哦,好像有实战经验。
第一个副本和他来了一场全息大作战。
…
不提也罢。
林鹭又抬眸,偷偷盯了祝如疏一眼,瞧着他神色淡淡的,也未有奇怪之处。
所以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还是想知道。
但是祝如疏的性子就是一遍问不出来,那就算是千遍、万遍也同样问不出来。
她可太清楚了。
有些事定然等着他自己愿意说出来才行。
林鹭轻轻挪了挪位置,她坐这儿本就腰酸背痛,若是不做些什么她可就睡了。
她小声问道:“接下来做什么?”
祝如疏这才抬眸,朝她露出同往日中相仿的笑。
起身将她沉重的头饰一个一个摸索着卸了下来。
祝如疏手上的动作很轻,就像怕将她弄伤一般。
方才能看见之时,他便见着少女头上那禁锢着她的沉重雕饰。
不知往日里如此好动的人怎会愿意被其禁锢住。
*
夜里。
最终他们二人什么都未曾做,祝如疏只是将她拥在怀中。
林鹭今日本就累了。
祝如疏取首饰之时,她眼皮子就有一搭没一搭开始往下耷拉。
她迷迷糊糊缩在祝如疏怀中,又觉得今日他好似比平常更温柔些。
是她的错觉吗?
这个问题林鹭还未想清楚,便先一步熟睡过去了。
但是想想。
今夜什么都没做,她心中甚至还有几分说不上的失落和复杂
*
晨间少女醒来。
她迷糊中甚至还在想今日为何碧桃还不来唤她晨起。
再扭头,看着书桌旁的祝如疏正在练书法。
林鹭:…
她脑子里过度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同祝如疏成亲了。
林鹭一下想起来自己同他成婚了觉得怪怪的。
一会儿一想又觉得好像他们这样相处已经很久了。
也没什么怪怪的。
少年好似知晓她醒了,将手中的笔搁下,抬眸朝她笑。
“可是饿了?”
变化一:如果是平常,祝如疏肯定会继续写,根本不会为了她将笔搁下。
林鹭瞳孔地震。
而且好温柔…
这难道就是99好感度的力量?
林鹭不信邪去问系统。
【他之前是不是被邪物附体了?你告诉我,现在这个才是原著中的温柔男二对不对。】
系统说。
【关于宿主提出的问题,系统已经进行查询,监测到宿主的攻略对象祝如疏并未如宿主所言被夺舍。】
系统短暂停顿后,又说。
【但是检测到攻略对象对宿主的好感度已经达到99,态度的变化是您感化后的结果,恭喜宿主离回家又近了一步。】
大早上,林鹭耳边响起了劈里啪啦嘈杂的电子鞭炮音。
她果断将系统大屏幕关闭了。
*
自从婚后。
林鹭发现祝如疏变了。
不仅变温柔了,还无论做什么都要粘着她。
比如。
她晨间在书房中处理合欢宗内的鸡毛蒜皮的公务。
祝如疏定然会守在旁边,他也不说话,就是神色淡淡的站在旁边。
不过好处是,她看得脑袋疼的时候,还可以将内容念给祝如疏,让他出主意,他只需要写上去便可。
*
萧蓉刚从外面进来。
她有些事想同林鹭说,这时间逐渐过去,离修道界举众力屠戮合欢宗的时日也渐进了,他们也该…。
谁知她一进门。
便瞅着祝如疏坐在地上,而她的宗主林鹭正坐在这人身上。
青天白日的,这二人竟如此…
萧蓉面色一僵,第一次产生了想要转身就跑的想法。
虽说她不避讳这些。
只是她未曾想到,自家宗主竟也玩得如此开!
竟在书房中…
林鹭更是尴尬,她方才坐久了腿一软就要跌坐下去,谁知道祝如疏先给她当了人肉凳子。
她腿麻,一时间站不起来,就保持着这个姿势。
谁想到这时候偏偏萧蓉来了。
少女见此,麻溜地站了起来,同萧蓉苍白地解释着。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刚刚脚滑摔下去了…腿软就站不起来,所以…”
萧蓉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笑容,她轻咳一声。
“宗主不必在解释,我都明白。”
林鹭和祝如疏感情如此之好,萧蓉比谁都可以见。
少女小声嘟囔:“我都不明白…”
祝如疏却在一旁一直笑着,默许着未曾多言。
等林鹭坐起来,萧蓉这才说。
“我听闻修道界那边,将殊抓住就地正法了。因其过于残暴,强劲,导致修道界那边折了不少人,去绞杀殊的所有人,最终活着回来的只剩下御云峰峰主沈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