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老板,镇中的布庄在何处?”
老板娘哪里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年,平日里伶牙俐齿,今日却舌头打了解一般。
她这么一把年纪竟看得这少年的面容,脸红了:“在…在在出门往东到街尽头往左边走,尽头便是。”
她又觉得如此说好似不太妥当,这少年又是个盲人,如何找路。
老板娘将桌子上的银钱又推了回去。
“我带着公子去吧?咱不贪图那点儿小钱,就是见着公子不大方便,不知公子是去布庄做何事?”
她说着便从柜台里面绕了出来,打算伸手去扶他。
谁知被他躲开了。
少年拉了拉袖口,脸上还挂着礼貌的笑,他好似斟酌了一下才道。
“去替家妻选嫁衣,在下能找到路,便不劳烦了。”
老板娘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失落,见此便不再劝他。
还是个有家室的,如此爱妻子,就算眼睛瞎了,还要亲自出来帮她选嫁衣。
只是,他的妻子去了哪里呢?
“那公子且去。“
玲珑镇的布庄中,就是往日里也会有许许多多女子来挑样式好看的布料。
今日恰逢人多之时。
布庄中的老板热情地迎了上来:“哟,这位公子想买些什么?“
有男子陪着自家妻子来择选布料,却少有见着男子自己来买衣料子。
布庄中一干姑娘眼睛都看直了,甚至还有胆子大的姑娘想问问这公子可有婚配。
老板演技手快,现将他请入了内室。
…
他从业如此些年,选嫁衣的倒是不少,就是新朗一人来买的到死少见。
这眼前的公子还是个眼盲之人。
只是如此,他却能准确的比划出裁定嫁衣所需的女子身子的尺寸。
料子也是靠摸出来的。
“此面料是我们这次卖的最好的,制成的嫁衣不易走形,新娘穿出来也是最好看。
谁知拿拿少年摸摸料子却摇了摇头。
“她喜好穿一些绵软的衣料。”
少年回想之时,神色和眼尾处还勾勒着半分笑意。
布庄老板虽是个男子,却到底还是有几分羡慕道。
“公子同家妻感情真好。”
谁知这公子听他如此说,笑意却淡了几分。
含糊道。
“嗯。”
老板将殿中最为绵软的衣料有适合做嫁衣的全部拿来摆在他面前。
少年从其中选了最是适合的料子,敲定了衣料版型后,才道。
“可否三日后来取?”
老板有些迟疑,不过嫁衣的绘纹复杂,若是想要短期内拿到成品,拿便需要数名绣娘连夜赶制。
“这…可以是可以,只是价格估计会归=贵上些…公子您看……”
少年点头只说。
“劳烦店家,我三日后来取。”
他将定金付下便离开了。
*
三日后。
今日是交成衣的时日,白日间却不见那少年来人。
他在店中坐着,从白日等到午间,再到日落西山,屋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他这才确认了,今日那少年是不会来了。
虽是定金,却也是价值不菲的一笔。
深夜。
这几日夜间常有雷雨。
几乎天黑后,玲珑镇街道上便见不着一个活人了。
店店闭门谢客。
“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夹杂着雨声和电闪雷鸣在漆黑的街道中回响。
这孩子老婆炕上热,屋外更深露重,谁愿意这时候被吵醒?
老板这才有几分烦躁地起床,提着桌上的灯去看究竟是何人。
他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隙,只看了一眼,却神色惊恐地想将门拉上。
谁知。少年将手中的剑横着,抵住了门边。
少年的面容之上没有半分血色,他呼吸有些起伏,喘了许久的气,才开口。
“我来取嫁衣。”
他身后是雨水蜿蜒,竟由他脚下蔓延出一条血色的细流。
老板一下便清醒过来了。
他细细看才知,此人就是前几日来他布庄中定制嫁衣的白裳眼盲公子。
这少年似乎来时未曾带伞,街道太过于黑,少年倚靠着门边,他只觉得少年的衣裳不知是墨色还是赤色,总是泛着点红色。
少年将怀中的银锭递到老板手中。
老板这才回神,接过那少年手中有几分湿润的银锭。
“我…我进去帮您拿。”
进屋内取今日晨间便打包好的嫁衣拿起来又仔仔细细包了一遍,用箱子装起来。
他甚至将屋中角落处那把油纸伞一并交到少年手中。
那屋外吹进来的寒风冻得老板一哆嗦。
“公子拿好,还有这伞,公子不必还了。”
“新婚快乐,祝公子同妻子百日好合,早生贵子。”
少年接过盒子却未曾拿老板手中的伞,因为他的另一只手实在是抬不起来了,更别说握住伞柄。
他闻言却一怔。
抬起那双在黑夜中尤其漆黑空洞的眼眸。
在黑夜中他那张泛白如纸张的面容,轮廓却越发明显,他的指尖扣住手中的箱子,缓缓朝老板点头。
“嗯。”
黑色的身形在雨夜中渐行渐远,布庄老板这才见着少年有几分蹒跚的脚步和身后的雨水蜿蜒开的浑浊血色。
*
祝如疏手中抱着他视若珍宝的箱子,停驻在少女房门前。
冷冷的雷电将他无措的神色照了个透亮。
他双眸漆黑无神。
少年想起。
那时,沈知节同他说。
“那人的灵魂并非属于我们这世界,等时日一到,她便会离去。”
“届时,无论如何,你都会抓不住她。”
他想将她留下,想将她留在他身边。
*
林鹭今夜本就睡不着,屋外的雷声轰鸣就像打在耳边。
这几日的鬼天气啊。
少女缩在被窝里睁着眼眸如何都睡不着。
指尖拉着被褥的边缘,望着屋外有一下没一下的闪电,一会儿就将窗户打亮一下。
她眼眸盯着门窗处,却突然见着一个虚影,那影子一晃一晃的,又在原处立着。
闪电再打下来,却只打在那虚影旁边的门窗之上。
林鹭知晓,屋外大概是有个“东西”。
至于是何物,她不知晓。
毕竟此处是合欢宗,那屋外是何物也不奇怪了。
林鹭蹑手蹑脚从床上起来,将一旁的厚衣裳披在身上,悄然将门打开了一个口子。
她转眸,恰巧同屋外站着的少年“对视”了一眼。
少年好似被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倾盆大雨淋成了落汤的狗狗,狼狈之极。
他好似听着了林鹭出来的动静。
林鹭见着少年苍白的面容和削尖的下巴,又恍然觉得最近自己是不是都未曾好好看过他。
他好似真是瘦了些。
他穿着那一身黑,手中还拿着一个漆黑的箱子。
林鹭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先嗅嗅他的衣裳。
不嗅不要紧,一嗅便蹙紧了眉心。
重重的血腥味。
他悄然将手中的箱子往身后藏了藏,好似不想让少女看见。
林鹭这才又注意到,他另一只手自然的垂着,像是抬不起来。
少女抓住他湿润的衣角,去碰他另一只手,那只手垂着,软到使不出一点力气。
好像是骨折了。
不知是在何处同人恶斗后骨折的。
他竟能忍着痛来她房门前,而非先去将手弄好。
林鹭感觉手中湿润一片,再抬手才见着方才扶着他衣角处,却摸了一掌心的血。
少年湿润的眉眼,神色一片落寞,好似需要安慰。
林鹭一顿。
少女踮起脚尖,迎着屋外飘飘然的雨和呲啦啦在二人身后打亮天空的闪电。
她将拥住他,披着的厚衣裳缓缓滑落在地面上。
林鹭的声音在他身侧,轻声宽慰他,就像在哄着小孩。
“回来就好。”
他有些愣住了,后知后觉却埋下头将脸埋进少女的颈间。
他们在雨色中相拥,他周身的湿润在逐渐侵蚀着少女柔软的身体。
林鹭向来不喜欢看他受伤,如今更更多的是不忍心将他推开。
她有时不懂自己为何会心中怀着这种复杂又微妙的情绪。
闪电划过,他垂在少女肩膀处的脑袋微微抬起来,冰冷的唇摩擦着温热的耳垂,他突然出声问。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林鹭微微迟疑了一下。
她不想骗他,只是他这副模样让林鹭又着实不忍心。
于是,她同他说:“会。”
只是他却一眼识破了。
“骗人。”
他总是很清醒却又不大清醒。
他偏偏知晓少女在骗他。
偏偏又一次又一次的问她,好似想从她这里听到不同的答案。
*
进屋后,林鹭才知他腹部有一处剑伤,血肉模糊同黑色的衣裳几乎粘连在一起,他却还是蹭在她怀中不愿出来,好似感受不到腹部伤口的疼痛。
“我让人来帮你收拾一下伤口?”
祝如疏却开口道:“我要师妹……”
‘帮我‘二字还未曾出口,少女便软软开口,先将他的声音先堵了回去。
“我怕你被我弄死了。”
少年神色苍白,垂眸却双眸迷蒙地含住少女的指尖。
他的声音有几分天真、诡异的虔诚。
“那便葬在一起吧。”
这样他们就永远都能在一起了。
少女抽手,至少他的神色不像在开玩笑。
况且,祝如疏何时同他开过玩笑?
他的一字一句都会践行。
林鹭说:“我让人来帮你将伤收拾一下。”
少年抱着她不松手,埋在她怀中死死将她钩住。
他不喜欢他们独处时,房中还有旁人在。
“我有一半的情魔血脉,伤恢复很快,寻常医治于我无用。”
林鹭没好气反问他:“那你能够自愈,怎得次次还要我包扎?”
祝如疏闻言有几分说不出话,索性就埋在林鹭怀中装死。
少女抬眸盯着桌子上那个,方才他抱在怀中有几分稀罕的木箱子。
她眼神可好了。
当真以为在屋外,他将箱子往后藏那么一下,她会没看到?
“箱中是何物?”
祝如疏又开始装死,不说。
林鹭:?怎么今天这么别扭,问也不说。
难道是因为受伤了吗?
不像。
若是不愿说就算了。
正当她打算问点别的。
少年却将埋在她怀中的头抬起来闷闷道。
“是嫁衣。”
少女的脑子里犹如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了。
作者有话说:
一切与风俗历史流程之类的但凡与现实沾边的都算我私设的qwq。
第97章 成婚
屋外电闪雷鸣, 雨森森然倾盆而下。
不知晓为何, 祝如疏半倚靠在林鹭怀中时,她心中竟多了一份温存。
祝如疏总是喜欢这样,将脑袋死死埋入她怀中,就像, 想要钻入她的身体中一般。
林鹭耳旁是细腻的雨声。
脑海里却开始不断重复闪现着拿个数字。
98。
是他对她的好感度, 也是林鹭回家的路。
少女抬起手,却没忍住用指尖勾勒起他冰冷的脸颊和下颚的轮廓。
她一顿, 不知为何心中竟也难以言喻地砰砰直跳起来。
就是现在一想,林鹭仍然觉得奇妙。
若是放在从前, 她是未曾想到。
终有一日,自己会有与旁人产生勾连, 甚至会与他人成婚相伴一生。
林鹭在同祝如疏相处之初惧怕他。
后来知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为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后。
她发现自己心中生出的并非所谓的怜悯和同情。
她竟生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少女轻声重复着他的话:“嫁衣?”
她再垂眸, 细细看着那地面上摆放着的箱子,那木箱子品相来看, 却也并非凡品, 精工雕刻,其上牡丹花栩栩如生。
林鹭见此牡丹花, 便很难不会想起, 之前在魇鹩梦境中盛放的牡丹花,那琉璃栅栏环绕而生,宛若一株艳丽无比的,攀附旁物而生的菟丝花。
偏偏。
祝如疏此人向来肆意生长, 从未攀附旁人而生。
他生在地狱, 长于肆虐的狂风急雨中, 被折断羽翼周身是血,也挣扎着站起来。
还有他身上的那朵宛若烙印般,向死而生的艳丽牡丹。
那日从魇鹩的幻境中出来,沈若烟曾私下问她。
“师妹在幻境中可有见着什么奇异的光景?”
林鹭微微思索后,将一切合理的因素和不能说的因为剔除,她想起了那束依附七彩琉璃栅栏而生的牡丹花。
她言:“见到一朵奇怪的杜丹,在魇鹩梦境的后院中,一切都暗淡时,只是那束牡丹鲜艳,让我挪不开眼睛。”
沈若烟闻言,眉心微蹙,同林鹭说。
“魇鹩的本质是将二人的记忆结合在一起,再揉合记忆中的人和未知的场景,这些场景有可能是属于那些被魇鹩吞入腹中的人的过往经历。”
林鹭闻言,却有些不明了沈若烟为何同她说这些。
“能够走出魇鹩幻境,其实还有一种很少有人能够知晓的办法,此方法在书中也只有鲜少的孤本有所记载。”
“魇鹩此物虽不至于凶悍,却也邪门至极,而此方法并不适合修道界之人使用,更为其不齿”
林鹭闻言有几分好奇:“什么方法?”
沈若烟道:“存于魇鹩幻境中有两物不寻常。”
“师妹所见的’牡丹’,便是其中不寻常之物之一。”
林鹭疑惑:“那另外一物是何物?”
沈若烟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因为每个梦境中的不寻常之物都会不同。”
她又叹了口气。
“其实不知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