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都是正道之人,听他出言如此狂妄,排头那中年男子骂道。
“不知今日究竟是谁来送死!何不现出真面容,让诸位看看你这惨无人道,杀人如麻的畜生究竟是谁!”
少年抬起削尖脆弱的下巴,好似中年男人的话惹得他发笑。
“你还不配。”
那中年男人气极了。
“你!”
身后年纪稍轻一些的男子将他拦下,恶声恶气问少年。
“你今日就要死在此处,可有遗…”
他话还未曾说完,少年伸手极其矫健敏捷,手中握着剑,凌冽的剑光闪过,那人已经身首异处。
那男子甚至还未曾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方才厌恶的神色,人头落地,眼睛却永远闭不上了。
大雨淋漓,所有在雨中的人都犹如被煮入滚烫的汤中,任人宰割后烹食的肉食。
少年站在方才男人站着的地上。
指尖抚上他湿透的衣裳,敛起眼眸只轻笑道。
“听,他方才是在问你的遗言吗?”
他只是立于人群中,遍给这些人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方才还口出恶言的中年男子吓得脸色苍白,雨水淋湿他苍白发青的面容,他抖了抖嘴皮子。
另一个正派男子忍不住出言道:“阁下为何…为何要无端害人,他们和我们都与阁下无冤无仇…你…”
少年在闭塞阴冷的风中,猝然笑得几分诡异、灿然,那神色癫狂,他浑身颤栗,手中的剑像是压不住般在寒风中争鸣作响。
少年的冷笑像将石子投入了了无音讯的深坛中,沉闷。
他像是唇齿咬得血肉模糊后,才终是吐出这几字。
“无冤无仇?”
他抬眸,雾霭下露出一张清晰淬冷如玉石的面容。
有人神色惊恐,立刻就认出了。
“祝…祝如疏?”
不止他一人认识祝如疏,旁边的几个人都识得这张绝世的面容。
几年前的修道界大比,他年纪尚轻,狠厉的剑法,还是个瞎子。
与他同台之人,下台后少则半年养伤,多则长久伤及身子,那般刻骨铭心,谁又能不记得。
在他出名的前一年,“殊”此名讳初入江湖,造下灭门杀孽。
“你竟然…是殊!竖…竖子!真是枉费了御云峰对你的栽培!”
祝如疏在铺天盖地的雨帘下未曾里会他这句话,只是抬起手中的灭灾。
“想知晓有何深仇大恨吗?”
少年从人群中飞身而出:“阑珊处。”
那中年男人闻言,瞳孔放大,他好似想起了什么,抬起苍老几乎枯槁的手指着祝如疏颤抖道。
“你…你是那药…”
他说完以后神色中含着难以言喻的绝望,腿发软甚至险些狼狈地跌倒。
阑珊处中的蝶们不是连同蝶之子一起在大火中全部被烧死了吗?
怎会…怎会这样…
沈知节怎会将此子养于御云峰中…药的人选可是他亲自挑选,他怎会不知晓祝如疏就是当年的药!
若是知晓就应当将其尽早斩杀,为何任由他将当初参与阑珊处的所有人都杀了…
少年缓缓逼近,笑得灿然。
“那日在长廊中,被你踩断指骨的是我。”
他那日不仅踩断了少年的指骨,将他的尊严恶狠狠地踩进了泥土中。
母亲不得已的鄙夷和厌恶,在少年心中种下深根。
至此。
让他长此以往,戴上了那麻木、狠厉的面具。
还有作为少年之时困顿,甚至拾不起半分作为“人”的感觉。
也算。
一报还一报。
少年闪身,迅速将他从人群中抓起来,立于半空中,再将其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男人被压在院中的地上,身下凹陷出一个巨型大坑,这场面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无法将武器唤出来。
男人的身上都是血。
少年松手起来,脚踩上他的指尖。
亦如他当年那样。
将男人的手指踩断。
少年好似拾起了往日里的自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在他脚下涕泗横流地求饶。
“放过我吧…求求你了…当年之事我已只悔改…求求你放过我…”
少年垂眸,逼问他。
“我问你,你们当初可曾有半点想过,放过我们。”
男人愣住了,雨水铺天盖地而来。
放过,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将蝶当成人看过。
少年自问自答:“没有。”
他双手将手中的灭灾剑重重举起,刺入男人的身体。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灭灾之下,那中年男人已经死了,身体破碎,内脏被剑刺穿,血肉模糊。
少年好似还未曾反应过来那男人已经死了,他在一剑一剑杀掉的还有从前那个被吞噬,被利用,被终年梦魇折磨的自己。
他终是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的衣裳、指尖、剑锋处,血色蔓延开。
少年喘着粗气,微微抬起淡漠的双眸,露出杀得猩红的双眼。
雨水顺着脸颊滴答落下。
鲜血在雨中顺着雨水,汇成血色的涌流,滚滚而下,滚到那几个正派之士的脚下。
他们好似见到了一场单方面的杀戮狂欢。
而他们同样也知晓,从看到祝如疏的脸那一刻,他们几人也跑不掉了。
少年身影有几分摇晃,他像是倚靠着手中的剑起身,苍白的面容藏于发间。
佝偻瘦弱,又多了几分病态。
他问。
“谁先死。”
第96章 嫁衣
乌鸦的羽翼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大雨淋得湿漉漉。
天色暗沉, 被乌云和铺天盖地而来的雨水屠戮、压低, 天空仿佛摇摇欲坠。
少年站在檐下,他周身的雨水顺着衣裳缓缓滑落在地上,削尖的下巴,苍白的神色还有一双淡漠的眼眸。
面前的院落中。
雨声打在地面上, 夹杂着血水, 周遭堆叠尸骸,残肢断臂, 寒鸦掠过,风声寂静。
他手中的灭灾被雨水磨打着剑锋, 再受鲜血浇灌。
屋中、院中之人皆被斩于灭灾剑下。
檐上的玄衣男人,手中握着一柄伞, 他见着院中的惨象, 竟有几分兴奋地呵笑一声。
“呵……”
男人动作优雅轻缓,衣袂随着风飘扬, 他飞身而下,立于院落中唯一干净之处。
雨水顺着伞面往下滑, 落在他脚边。
祝如疏将所有人都杀光了。
这次带队铲除“殊”原本是沈知节带队的。
只是御云峰临时出了变故, 他又被人叫了回去。
剩下的这些修道之人,皆是资历尚老, 在门宗颇有威信, 修为精进之人。
自然也觉得,就算没有沈知节,他们也能将殊铲除。
而最终却全军覆没。
这些隐匿在缚蝶计划中的人早已发现了殊杀人的规律是,当年在宣纸上写下名讳的, 参与了缚蝶计划的所有人。
随着名单之上的人活着的越来越少。
直至后来, 就连慕容恭谦都惨死在慕容氏的府邸中。
恐惧被无限放大, 犹如无数只蜘蛛几乎爬上了每个曾参与过缚蝶、并且还活着的人的心上。
像一张细细密密的蛛网将他们紧紧的束缚住,缠得他们每走一步,都呼吸艰难。
不知死亡何事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好像就是今日,又好像是明日。
而现在。
满院狼藉,缚蝶计划中活着的只剩下沈知节一人。
那男人被踩断指骨,死之前,一双布满血丝又浑浊的双眸努力往外转。
他的头颅正朝着方才沈知界站立之处。
男人死前也隐隐能猜到了些什么。
【药】活着的原因,是因为他还有作用,而他们必死的原因是,他们失去了作用。
早年间便有传闻言。
御云峰峰主在遇见尊夫人之前,虽剑术过人,却为人狠厉孤僻,手段毒辣。
因其为修道青丝被拔出,无法感知人间情爱,更无共情能力,遇见尊夫人后,性情才逐渐变得温良,再后来,人们逐渐忘却了,沈知节从前是何种人。
只有参与缚蝶计划的部分人才知。
沈知节的夫人也被他送至阑珊处成了蝶,最终还死在了那处。
沈知节撑伞立于雨帘中,笑着同檐下爱的少年说。
“你当谢我。”
“若当初未曾给你留下这双耳朵,又如何能听见这雨声。”
“你听,这戚戚的雨声像不像那些被你杀了的人在哭?”
少年神色漠然。
手中的灭灾争鸣作响,承着少年的怒意,好似要从他的手中直勾勾划出去割破面前这个男人的心脏。
他飞身,速度极快地刺了过去,而沈知节却反应比他更快一些,错身躲过少年凌冽的攻势,抓着他的手臂,往地面上甩。
就如同方才祝如疏将那男人砸在地面上一般,这次被按在地上的人是他自己。
沈知节压着他的一只手臂,面容泠泠一笑,只说。
“你打不过我。”
少年的身形在地面上一转,另一只手挥剑向沈知节斩了过去。
沈知节神色一变,抽手躲开。
这是他未曾想到的,祝如疏竟然对自己也能这么恨,就算不惜将那只被他扭住的手臂,折身扭断,也要朝他挥剑。
灭灾剑锋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色的痕迹。
手中的伞被少年劈成两半,沈知节看向他的神色有几分无奈,像是在看自己不懂事不听话的孩子。
祝如疏左手握住灭灾,往后退了两步,另一只手臂脱臼垂在一旁。
他苍白的面容上都是雨水,抬眸眼眸是恨意。
沈知节见此挥剑,语气中含着几分漫不经心。
“小祝,你恨我。可伤害你、将你当成工具的都是你母亲和那些女人。”
他一剑迅速扬起,随着剑光起,手中的剑被捅入了少年的腹中。
沈知节的笑毫无感情,他在少年耳边轻声道。
“是我助你将那些伤害你的人、将你恨的人都杀了。”
他字句中好似真的含着不解。
“你,为何恨我?”
祝如疏半跪在倾盆大雨中,灭灾剑插在地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咽下口中的鲜血,强撑着将剑拿起来,同样刺入了沈知节的身体中。
祝如疏冷冷吐出两个字。
“去死。”
沈知节面色微动,敛着脸上的笑意,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身体中的灭灾剑。
他目眦皲裂,放大的眸色中含着怒意,他将插在少年腹中的剑猛地抽了出来,全然不顾及还插在他身体中的灭灾,单手压上少年的脑后。
“砰!”的一声,少年的身体被摔在地面上,身体下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祝如疏被按在地上,却仍然想着站起来去唤灭灾剑。
他指尖微微一动,便被沈知节踩在脚下,来回碾压着。
他未曾脱臼的那只手,指骨从关节处一根一根断裂。
少年被疼得咬紧的唇下,一片血肉模糊。
鲜血顺着他的唇边,缓缓往下流。
“呵…养你十年,我才知晓何为养虎为患。”
沈知节将腹部伤口的血施法止住,他屈膝蹲下,眉眼间冷冷的。
少年抬起一张满是伤痕又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庞,他抬眸,笑得灿然。
“你杀不了我。”
若是留着他无用,那当年沈知节早就将他杀了。
何故又落到如今养虎为患。
沈知节眉峰凌厉。
“我是杀不了你,可我杀得了合欢宗宗主林鹭。”
沈知节冷笑道:“我可以抓住她,折磨你。”
少年眉目一冷,旁边插着的灭灾剑又横冲直撞朝他过来。
沈知节一躲。
见他着急了便兴奋道。
“你也有怕的东西?”
沈知节语气中含着几分厌烦:“我从前想将沈若烟养成你的软肋,谁知她半分不争气。”
“连个畜生都感化不了。”
沈知节唤女儿的名字是那样疏离,就好像是在唤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但是我知晓,她快离开了。”
他似乎怕祝如疏不知晓这个“她”是谁,便又缓缓说道。
“你的心爱之人,快离开了。”
他的语气冰冷而含着几分怜悯。
“多可怜啊,所有爱你的人最终都会离开你,你是个怪物,人人唾弃,所有人都怕你,都想要离开你。”
“你跟我才是一类人,我们都是怪物,都为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择手段。”
祝如疏的耳边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会离开。
这像一个烙印长久的,烙在少年的身体和灵魂之上。
他被踩入地了,指尖挣扎地握住手边的灭灾剑,他双眸血红却又茫然,咬紧薄唇,却执拗得反对着沈知节的话。
“她说过不会离开我。”
沈知节轻笑。
“你信了?”
“她不会骗我。”
“可是她明明已经骗了你很多次了。”
沈知节又说:“你明明心中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又不愿承认,因为你怕。”
“你怕他是骗你的。“
“你怕他像你母亲一样,伤害你,又丢下你。“
少年眼神麻木空洞,抓着剑的指尖垂下,扣进了泥土里。
“我不信。“
他怎么会不知道,林鹭有一日会离开她,他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沈知节松开脚下的力气,见他神色又言。
“我有一个办法能将她永远留在你身边,你可想试试?”
*
合欢宗附近又一镇子名曰玲珑镇。
以其景观绮丽,依山傍水,却又在远山飘渺中,不因山高路远而交通来往闭塞。
镇中物物俱全。
镇上有一处布庄,因其精巧的绘绣闻名,几乎远近十多里的乡镇,大户人家都在此处定制衣裳。
而前几日,镇中却来了个奇怪的人。
那是个眼盲但是容貌姣好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裳,镇中倒是鲜少来一个如此好看的少年。
那少年微微弯起眉眼,声音温柔,手中倚着盲杖,递了一锭银子给那茶楼中的老板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