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风声停歇,月明如水。
蔺绮觉得,她的直觉真得很准。
林清听的眼睛真得很漂亮,里面真地藏了青要山落雪的冬天。
漂亮小猫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滑过白皙侧脸,沾湿了软枕。
蔺绮突然很开心,心中又生出些无休止的委屈和难过。
她竭尽全力,才终于克制住蹭蹭他的欲望。
漂亮小猫往软被里埋了埋,温软的手却死死攥着林清听的手指不放。
她缩在软被里,不敢哭出声,眼泪无声流下,长睫轻轻颤抖,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破碎的呜咽。
床边画符的青年似乎有些茫然,他偏头看了眼床上被子里的小小一团,搁下笔,有点怕袖袖闷坏了。
他想把漂亮小猫抱出来,不知道为什么,青年又有些犹豫。
蔺绮听见林清听叹了一口气。
然后,一抹极温柔的蓝光携着新鲜空气灌进来。
静谧夜晚,又响起纸张颤动的沙沙声。
第38章
这个夜晚寂静绵长。
漂亮小猫藏在软被里, 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只,紧紧攥着青年伸过来的一根手指。
她一直在流泪,直到泪水将长睫打湿, 沾湿枕被, 破碎压抑的啜泣自喉间流出, 带着细微的颤音。
她像是要把三年的思念和难过都哭出来一样。
等到她哭累了,眼泪流干了,漂亮小猫抓着手指,又开始发怔。
此时此刻。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她每次看见林清听时,总是控制不住地想亲近他;为什么她看见林清听的时候,心里总会难过;
林清听为什么会一直陪着她, 为什么会教她剑道, 为什么会花那么多灵气给她疏通经络, 为什么会烧寿元给她治伤, 看见她受伤又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所谓的承仙尊旨意, 不过是哄她玩儿的说辞。
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
——林清听就是姐姐。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姐姐明明陪着她, 却不愿意认她。
她已经那么乖了。
姐姐为什么不愿意认她。
蔺绮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
她刚刚哭得喉咙发哑,现下已经哭不出来了,但就是觉得难过。
床边的青年动了动,细微的响音落在静谧屋子里。
林清听搁下笔, 轻轻拉下盖住漂亮小猫的软被,他轻轻蹙眉。
软被里,蔺绮安安静静阖着眼, 还是睡着的模样, 看起来很乖。
只是她眼眶很红, 眼角也挂着泪, 发丝被泪水沾湿,挂在软白的侧脸上,碎发半遮住她的眉眼。
随着她小口小口呼吸,微湿的长睫也一点点扑闪开。
她蜷缩成一团,温软小手依旧攥着自己的手指。
林清听的指尖触上蔺绮湿润的鸦睫,林清听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指尖挂了泪水。
——袖袖刚刚一直在哭。
仙尊微垂眸。
一丝温和的蓝色光晕很轻很轻地覆上蔺绮的眉眼,轻柔和缓地,像春日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温软晚风,一点点地,把她眼角的泪水都抹去。
蓝光漫上去时,小家伙儿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轻轻呜咽一声,阖着眼,不知道怎么了。
蓝光连接着林清听的神识,抚上蔺绮软白眼尾的时候,她长睫一丝一缕的颤抖都会被仙尊注意到,林清听看着蔺绮,有些不解。
袖袖为什么一直在抖。
他刚给蔺绮画了两张符,本来想离开的,看到蔺绮这个模样,又放心不下,坐在椅子上,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漂亮小猫的背。
他安抚了蔺绮很久,直到天边微微吐白,林清听抬眸望了眼红彤彤的圆日。
林清听控制着自己的灵气,轻轻伸开蔺绮的手指,把之前蔺绮握着的耳饰放在她手心,让她继续攥着。
仙尊拈了拈指尖,眸中映着日出时的璀璨金光,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在瞬间化雾离开。
他离开后,蔺绮睁开眼睛。
空中的浅蓝色粒子还没散尽,她伸出手想抓一把,又怕惊扰了蓝光的主人,她把手伸回软被里,又往被子里又埋了埋。
她看见天边的红日。
清晨的昼光并不晃眼,很温和,凉凉的,像山中流淌的清泉。
昼光下。
她看见桌上青年留下的东西。
——一支冷玉质地的梨花簪,一张写着岁岁喜乐生辰安康的纸,还有两张样式新奇的符,和一盏氤氲着热气的花茶。
她和衣起床,坐在桌边,抿了一口花茶。
她嗓子哭哑了,喉咙又干又难受。
茶水清甜不腻,顺着舌尖流下喉咙,蔺绮舒服了一些,她看着霜雪天,长睫微垂,她生怕姐姐消失,一夜未眠,又害怕被姐姐发现自己还醒着,一直乖乖装睡。
一向规规矩矩睡觉的漂亮小猫有点困。
按照往常的惯例,再过一会儿,林清听就会来叩她的门,把睡梦中的蔺绮喊起来练剑。
于是蔺绮乖乖等。
她等了一会儿,林清听没来敲门,漂亮小猫害怕姐姐又忽然消失了,她连法衣都没披,起身急急推门出去找林清听。
***
天边微白,刚刚升起来的日头像树上沾了晨露的山楂。
林清听在一楼灶屋。
他依旧是往常的打扮,浑身霜白,外面罩了件黧黑披衣。
和往日不同的是,他此时懒懒散散倚在灶台边,微微垂眼,冷白指节间,系着一根红绳。
灶上炖煮着白梨甜汤,热气氤氲而起,灶台上还摆着一排排包好的薄皮馄饨,似乎在等着下锅。
朦胧温热的气息升腾而上,青年的神色有些模糊。
等汤熬煮好的空隙,他有些无聊,此时认认真真看着红绳,似乎在思忖该把红绳编成什么模样,打了几个结,不是很满意,又一个个慢慢解开。
他注意到门口的响动,偏头抬眸望过去。
袖袖扶着门口的白墙,发丝凌乱半遮住小脸,她跑得太急,此时呼吸还不均匀,眼角染了点薄红。
她连衣裳都没穿好,随便穿了件薄薄的鲜红长裙就出来了,唇角被冻得毫无血色,脸色也苍白。
林清听轻轻皱眉。
蓝光漫上去,萦绕在蔺绮身边,仙尊的灵气筑城一堵温热的墙,将寒气隔绝在外。眼看着蔺绮脸上有了些血气,林清听才满意了些。
他看蔺绮,嗓音清温,笑问:“怎么下来了。”
蔺绮站在门口,看着雾气里的姐姐,怔了一会儿。
她唇角动了动,想喊姐姐,一个称呼还未出口,就被她压下。
她想喊姐姐,想让姐姐抱抱她,至少哄一哄她。
她想问问姐姐。
你和容涯仙尊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躯壳;你闭关那么久,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一副病骨支离快死了的模样。
是什么样的病,连换一副躯壳都没办法治好。
还有,这些时日,明明一直陪在她身边,为什么从不告诉她。
但她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
每次都是这样,姐姐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知道。
蔺绮几乎能预料到姐姐的反应。
——怔一下,轻轻笑着,招手让她过去,把她揽在怀里,叹一口气,再哄她一会儿,编个谎话哄她将这件事揭过去。
什么都不会告诉她。
永远把她当成长不大的孩子。
那么温柔又那么强势。
蔺绮垂首,沉默了一会儿。
长睫覆下,她死死压抑着落泪的冲动,声音软软的,带了点颤抖:“师兄。”
“嗯。”林清听颔首,他觉得漂亮小猫乖乖喊师兄的行为很乖,眉眼轻弯,想了想,又说,“时候还早,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不早了。”
蔺绮的嗓音有点哑,她看着林清听,闷闷道:“师兄今日为什么不来叫我。”
林清听依旧含笑:“今日不用练剑。”
“回去睡觉吧。”青年清透温柔的眸光里,带着氤氲水雾,他注视着蔺绮,似乎察觉到漂亮小猫有些反常,猜测:“做噩梦了。”
“嗯。”
蔺绮不知道说什么,含糊应了声。
林清听叹了一口气:“是我没考虑到。”
他只屈指敲了敲灶台面,一抹浅蓝灵流没入蔺绮的识海,他说:“不会再做了。”
“听话,回去再睡一会儿。”青年长睫微垂温和注视着自家祖宗,声音很轻,低低的,带了点沙哑,像是诱哄,也像是蛊惑。
“我不想听。”
蔺绮低头,问:“为什么我今日不用练剑。”
林清听似乎怔了下,没想到她会这么不乖,很轻很轻地笑了下,嗓音有点凉,叹道:“真是愈发放肆了。”
“祖宗。”仙尊叹了一口气,“剑道清苦漫长,你在急什么呢。”
她当然不急。
她只是怕自己睡一觉醒来,姐姐就消失了。
蔺绮谎话张口就来:“我很急的,我要参加仙门大比,我要夺魁。”
“凭你的符术,足以夺魁了。”林清听说。
漂亮小猫抿唇,心道反正在姐姐面前,她可以随便无理取闹:“我不想用符术,我就想用剑术参加仙门大比。”
“仙门大比前十可以去容涯仙尊座下修行,我要去他座下修行,仙尊看我剑用得好,一定会喜欢我的。”
仙尊听她的话,笑了:“从前也不知道,你有这般在意他。”
“我当然在意仙尊。”
蔺绮不想去睡觉,想看姐姐,她的声音温温软软,又乖又甜,瞎说:“仙尊是大好人,我最在意最敬重仙尊了。”
“是吗。”
苍白病弱的青年倚着灶台,他拈了拈指尖,眉眼轻弯,似乎有些愉悦,声音很低:“小骗子。”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灶台:“他已足够喜欢你了,去吧。”
蓝光浮动,地上竟结成一个传送阵法。
蔺绮抿唇,不是很开心,她看着林清听,巴巴问:“你为什么要让我去睡觉,你是不是不想教我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我不教你还能教谁。”
林清听微掀眼帘,对上自家祖宗湿漉漉的眸子,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理解袖袖了,有些迷茫:“我又能走到哪儿去呢。”
漂亮小猫认真看着他,这才放心,声音小小的:“那你不要走,也不要死。”
“林清听。”她糯糯喊。
林清听有些无奈,冷白指尖轻轻拈了拈眉骨:“混账东西。”
第39章
霜雪天里, 袖袖小猫缩在软被里,乖乖补觉。
霜雪天外,仙门执法处。
经过一夜的清算, 仙门执法终于点清了山城的破损, 给每个宗门都递了一笔细账。
仙门弟子们都被关在一起, 相互依偎,等自家宗门缴清了灵石把他们捞回去。
仙门执法。
——从仙门各大门派的精锐弟子中选出,各宗长老轮流坐镇,主要负责代仙门行守护人间之责, 除魔卫道,护佑苍生。
近十年,山城镇守的执法长老是望月派的一位符修长老。
他将账目清完, 才抽出时间来看看牢狱里关着的罪魁祸首。
囚牢里嘈杂喧闹。
“江江啊, 在牢里推牌九有些过分了。”长老看着江梅引, 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提醒完, 又转身揣手, 看囚牢里, 半倚着墙阖眼休憩的青年,很茫然,好奇问:“江梅引和明止进来我不意外,您进来是为了点儿什么呢。”
身着白金长衣的青年侧坐在干枯稻草上, 牢狱壁砖上凝出的水滴打湿他的衣襟。
蔺浮玉没回答,他疲惫地睁开眼睛,望向符修长老, 声音很轻, 带着些沙哑, 问:“我妹妹呢。”
所有人的目光投在符修长老身上。
“唔——”
长老沉吟一会儿, 琢磨道:“你是问蔺大小姐还是问你们家小孔雀啊?”
蔺浮玉道:“蔺绮。”
长老思忖道:“这位大小姐么,据说已经回临云宗了。”
“蔺浮玉。”
长老揣手侧倚着壁砖,笑呵呵看蔺浮玉:“你这个妹妹很了不起啊。”
“她符术造诣这么高,不如把她送来望月派吧。”
“符术?”蔺浮玉有些迷茫。
符修长老看他茫然的样子,也有些诧异。
他拿出在追杀蔺绮的人身上摘下来的黄符,顺着囚牢的空缝递给蔺浮玉,他小声嘟囔:“这符难道不是她画的?你们临云宗没几个人修符术啊。”
蔺浮玉接过黄符,垂眸看了一眼,没说话。
虽然他不修符道,但他也见了不少符纸,光看这符上的咒文,这符便不是凡品。
符道五重以下的人绝对画不出来。
蔺绮修了符道,品阶还不低。
但是她为什么不说。
这时,雪白长发的小少年悄悄蹭过来,认认真真看了眼符纸:“小漂亮竟然会符术。”
明止试着扯了扯蔺浮玉手里的符,很轻松就把符纸扯出来了,他抬头看了眼自家首席师兄。
蔺浮玉身上鞭伤还没好,就下山和江梅引打了一架,之后又被关在仙门执法幽暗阴冷的囚牢里锁了一夜,他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了。
青年背靠着墙,双手无力垂下,脸色苍白无血色,唇色也很淡,白金长衣上沾了些污渍,他此时微阖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首席师兄。”明止推了推他。
蔺浮玉嗯了一声,睁开眼看他,声音很轻:“怎么了。”
明止指了指他的肩:“血洇出来了。”
之前和江梅引对剑时,打得太凶,背上的鞭伤被牵连,伤口撕裂开,其实鲜血早就洇出来了,现下已经变得暗沉,只是长夜漫漫,牢里太黑,明止现在才发现。
蔺浮玉淡淡应了声知道,又阖上眼,没管撕裂的伤口。
他的意识有些恍惚。
周围是壁砖凝成的水珠滴落的声音。
江梅引输了灵石,一直在叹气,然后明止把自己手里的符抽走,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他听见明止和江梅引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一会儿,明止带回来一颗丹药,喂到他唇边。
蔺浮玉昏昏沉沉间,一直在想蔺绮。
之前在戒律堂审芝禄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相信蔺绮真得会伤芝禄,连他也不信,如今看来,芝禄浑身上下的伤口,可能真的是他这小妹妹的手笔。
彼时芝禄说,蔺绮是用符伤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