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轻轻点了点锦盒。
蔺绮小小声感叹道:“这些人看起来真得很不聪明呢。”
林清听垂眼低眉,叹道:“是你太大胆了。”
袖袖修的符道和常人不同。
如果她有意藏着自己的符不让人看见,哪怕是化神,也看不出她的符术修为。
起初,在那些人眼里,袖袖只是一个刚入剑道的练气而已。
他们大抵都把这祖宗当成仙草的中转容器,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所以他们才敢让袖袖把仙草拍走。
后来,哪怕心生戒备,也没办法追上袖袖。
他教袖袖符术,教给她的第一道符就是传送符,她的传送符画得很好,如果不是她想玩,他们连袖袖的人影都见不到。
只是,那里面毕竟有化神。
林清听想起上一次,袖袖对上蔺岐山时,把自己弄得浑身是血的模样,他微微阖上双眼,有些无可奈何。
虽然袖袖很厉害,但仙尊看着她,总觉得自家祖宗就像一只娇贵漂亮的单纯小兽。
她刚刚踏入仙门,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她聪明过甚,却胆大包天。
可她又太小,看不见仙门深处,那些真正的肮脏和阴私。
她想不到仙门有人会狠毒到一句话不说,直接折断他人脊骨;想不到有人天性谨小多疑,只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想法,就随手杀人屠城;
她不知道有人专门流转各地,收集各色美人的漂亮眼珠;也不会想到有人以折磨美人为乐,行事不计后果全凭心意……
仙门远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这些人他每一个都遇见过,甚至还有人死在他的剑下,他们都是化神。
比起那些人,乌山这次来的化神,真是无比和善也无比愚蠢。
想到这儿,仙尊想敲敲漂亮小猫的脑袋,冷脸吓唬吓唬她,省得这祖宗什么都敢招惹。
但林清听叹了一口气,还是什么没说。
袖袖那么娇贵,若是吓到她了,实在很不好。
而且她现在看起来很开心,他不应当扫兴。
至少这一次,袖袖没把自己弄得和上次一样狼狈,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很乖巧的行为了。
仙尊垂眸,轻轻拈了下指尖,心想,还是得跟着。
这时,漂亮小猫似乎刚想起来怕一样,她抬头看着林清听,装乖道:“师兄,我回了临云宗,他们是不是不会来追我了。”
蔺绮知道,那些人不会大胆到直接进仙门第一大派的山门,来抓仙门第一大派的大小姐。
但她不敢确定,自己出了临云宗还会不会继续被人追杀。
若是那些人还会来,她只能在霜雪天再待一段时间了。
林清听笑了下,虽然知道这祖宗天不怕地不怕,但还是说:“不会,山城里打得太凶,已经惊动仙门执法了,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蔺绮声音温软,看起来很乖:“仙门执法也会管这些事吗。”
“嗯。”林清听应了声。
他漫不经心想,如果仙门执法不管,他也只好亲自去见一见他们了。
他亲手养大的孩子,竟然被那些人追了那么久。
简直放肆。
哪怕是袖袖自己要玩的,他们咬紧不放死命追,也实在很不应当。
容涯仙尊有些不悦。
如今夜已深了,林清听含笑道:“回去睡觉吧,你刚刚不是说了么。”
“说了什么。”漂亮小猫问他。
林清听微垂眼,认认真真注视着蔺绮,嗓音温沉,说:“要听姐姐的话。”
“嗯。”
提起姐姐,漂亮小猫乖得要命,她点头:“听的。”
***
当夜,临云宗主殿。
丹静峰峰主刚赶回来,就被蔺岐山抓到自己的寝殿。
灯火明亮。
仙人银发玉冠,坐姿端正,他挽起一截衣袖。
丹静峰峰主裴长老正在给他上药,药粉洒在伤口上,蔺岐山微微蹙眉。
裴长老是个眉目慈祥的老头儿,他看着蔺岐山,笑呵呵:“别动,别动。”
“这是我刚炼出来的新药,应当很有效。”
“应当?”蔺岐山幽幽盯着他,语气凉薄,“你拿我试药。”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
裴长老捋了捋发白的胡须,笑得和善,安抚道:“宗主,死不了,死不了的。”
蔺岐山:“……”
他阖上眼睛,压下心中的郁气。
这时,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进来。”蔺岐山道。
“宗主,长老。”
有个弟子服白金长袍,匆匆走进来,对着蔺岐山和裴长老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有位仙门执法此时正在山门外,求见宗主。”
“仙门执法?”
蔺岐山捏了捏眉心,压下心中的火气:“何事,找你们首席师兄去。”
“首席师兄不在宗门。”
弟子想了想刚刚见到的仙门执法的话,他迟疑道:“内门有好几个师兄师姐都被仙门执法押走了,听说这事跟大小姐有关。”
不知道是听见了什么字眼,蔺岐山额角一抽。
“大小姐?”
裴长老闻言,笑说:“我知道,我知道她。”
“丹静峰的孩子们同我提起过很多次了,她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既然跟大小姐有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那孩子是不是叫蔺绮。”
“嗯——”
裴长老看着蔺岐山,沉吟一会儿,道:“她毕竟是个很乖的孩子。”
“宗主,传那个仙门执法进来吧。”
蔺岐山阖着眼,指尖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拍了个传送法阵,伤口被撕扯开,他瞬间消失在金光中:“闭关了,别找我。”
第37章
望月派暂居的山峰上。
林掌门一整夜惴惴不安, 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生怕望月派真有人不长眼伤了那位祖宗。
他都想好向容涯仙尊磕头认罪的说辞了,秦长老忽然发传信过来, 说蔺绮已经回临云宗了, 林掌门这才抹了抹额头冷汗。
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 林掌门抬脚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
茶盏里,热气氤氲。
林掌门捧着茶杯,刚打算喝, 一只苍白清瘦的手伸出来,拿走他手里的茶杯。
林掌门心里一惊,猛地回头看。
——一个青年漫不经心握着杯盏, 微垂眸, 怔怔愣愣的, 看起来有些呆。
他身上盖着鸦黑色兜袍, 衣角破破烂烂满是被撕破的痕迹, 一捋沾了枯叶的长发搭在胸前, 他眨了眨眼睛,低头抿了口茶水。
青年偏头看林掌门,问:“你认识我吗。”
林掌门心头巨震。
三年前卦圣下仙门时,他有幸得见卦圣真颜, 自然不可能忘了,林掌门忙跪地叩首:“望月派第五十三代掌门林无书,叩拜卦圣。”
林守看着他, 很满意。
心道终于有人能认出自己了。
卦圣很感动。
他点了点头:“起来吧。”
林守端着茶水, 寻了个位子坐下, 紧接着问:“你是不是有个儿子。”
“是。”林掌门恭敬答。
林守翻着自己的手札, 散漫开口:“你那个儿子被夺舍了。”
他刚刚隐匿气息,跟在祖宗身后的时候,发现林家这个小傻子很奇怪。
寻常人发现不了那个小傻子的灵气,但林守看得清清楚楚。
每一次,在那个破烂化神快追上祖宗的时候,小傻子都会放出一缕灵气压制那个化神。
他的实力很强。
但像是被刻意压制了一样,又或者是为了配合祖宗玩乐,小傻子每次放出去的灵气只有一点点,不露声色,一点锋芒都没有。
林家这个小傻子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林守并不在乎自己的徒子徒孙被夺舍。
他在乎的是那个夺舍小傻子的人和祖宗之间的关系太亲密了,这可不行。
袖袖饲养手札第七十二条。
——这只袖袖相当娇贵,是天底下最珍贵最脆弱的漂亮生命。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需要经过严厉考察,以确保对袖袖无害。
显然,这个人没有经过他的严格考察。
再显然,这个人看起来相当危险,把他放在袖袖身边,很不好。
但袖袖看起来挺喜欢他的。
林守也不敢直接冲上去把那个小白脸打走。
发愁。
卦圣叹气。
他觉得容涯一定会砍了他。
容涯闭关后,他照着自己兢兢业业记的手札,无比辛劳无比诚恳打算好好养袖袖。
刚养没几天,就下个山的工夫,他一脚踩进秘境,花了三年才走出来。
等他出来,天都变了。
青要山的祖宗变成了临云宗流落人间的大小姐。
她若过得好便罢了,但听说袖袖刚来临云宗的时候,受了不少委屈。
现在,袖袖还被一个野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完了。
要是容涯死了还好,但据临云宗那些弟子说,仙山上古钟没敲,容涯就没陨落,所以显而易见,容涯现在还活着。
那他完了。
林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幽幽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听见林掌门谨小慎微答:“不算夺舍,是小子主动让的躯壳。”
林守心中警铃大作。
能哄小傻子主动让出躯壳,可见这个人心思叵测!
不行!不可以!
不能让他跟在祖宗身边!
“主动?”
“他是什么人?他现在和蔺绮是什么关系?”林守心都凉了,他忽而站起来,拂袖就打算往外走。
林掌门被林守吓了一跳,他颤颤巍巍恭顺开口:“是容涯仙尊亲自降临,仙尊降临前,小子和蔺大小姐定了婚约,仙尊说这桩婚事先放着。”
“他们、他们现下应当是未来道侣的关系。”
林守一下子又坐下了。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卦圣仔仔细细思忖了一会儿,他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轻轻重复:“未来道侣?”
“容涯没取消婚约,他说先把婚约放着?”
“跟谁的婚约,跟祖宗?”
“容涯——”
即使心中惊诧,林守也不敢骂仙尊,他唔了一声,迟疑了一会儿,轻声开口:“嗯,容涯……他,嗯——看不出来,他有点畜生了。”
卦圣和容涯仙尊之间的事,林掌门也不敢牵扯。
他低着头,小心敬慎,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时,林守轻轻敲了敲桌案,慎重吩咐道:“你给我安排个住处,我这段时间会待在临云宗。”
“再给我安排个身份,不必太招摇,能跟祖宗和仙尊扯上牵连就行。”
他得看看这两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主要是寻个法子将功补过,保住自己一条性命。
“还有。”林守想了想,提醒道,“望月派不少人进了仙门执法的牢狱,你记得去把他们捞出来。”
林掌门躬身应是。
***
与此同时,霜雪天。
夜色当空,漂亮小猫把自己埋在软被里,一点一点清理自己的芥子。
几十块灵石,一块木牌,几沓符纸,还有一个锦盒,她把这些东西通通摆在床上,温软手心攥着白日买的那对耳饰。
她在芥子里,又发现一个星盘一样的东西。
蔺绮想了想,才记起这是之前江梅引给她的见面礼。
她近日事多,还来不及探索织星盘的用途。
蔺绮只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就把织星盘放在一边,拿出云镜,戳蔺岐山。
【爹爹,还有两百万灵石呀,您别忘了。】
蔺岐山还有用。
所以漂亮小猫的措辞很乖。
蔺绮发完这一条传信,也不管蔺岐山回不回她,转手就把云镜扔了,她一挥手,把床上的东西收起来,阖眼睡觉。
霜雪天此时无风无雪,窗子开着,夜空明亮干净。
林清听一身霜白,出现在蔺绮的屋子里。
仙尊身上带着淡淡的松雪气息。
他微垂眸,单手扶着窗檐,压下喉间的血气和咳嗽的冲动,看着乖乖睡觉的蔺绮,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蔺绮睡觉的时候,特别喜欢把自己埋在软被里,像小猫拱窝一样,她阖着眼,乌黑卷翘的长睫轻轻抖动。
她小口小口均匀呼吸着,呼吸声很轻,温软手心还抓着一对耳饰和半缕软软的长发。
乖得要命。
林清听将之前刻好的梨花簪放在桌子上,指尖轻轻点了点桌案,桌上凭空出现一支笔和一张宣纸。
林清听单手执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把笔搁下。
仙尊收回纸笔,俯身,霜白袖摆搭在床榻上,冷白瘦削的手伸出去,把软被往下拉了拉,把漂亮小猫的脑袋露出来,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唔——”
袖袖小猫迷迷糊糊间,轻轻哼唧两下,她翻了个身,手中的耳饰和头发落下。
她在睡梦中皱眉,似乎不大开心,她睡觉时一定要抓点什么,软白小手往上抓,叩上林清听冷白的指节。
林清听怔了一下。
他试着把手指收回来,刚有点动静,蔺绮呜咽一下,把他的手指攥得愈发紧。
仙尊有些无奈,任她抓着,坐下陪着她。
他又把纸笔放出来。
此时夜色微凉,月光洒下来,流在青年黑色长发上。
他微垂眼,清透瑰丽的眸子深处,带着淡淡的蓝,如琉璃琥珀般,他单手执笔,在纸上勾画了几张符,极为专注认真。
他画得太认真。
以至于都没注意到,床榻上,睡得茫然若迷的漂亮小猫此时睁开了眼睛。
蔺绮攥着林清听的一根手指,枕在软枕上,看侧坐在窗边的青年。
她看见一张宣纸。
上面写。
——袖袖,岁岁喜乐,生辰安康。
蔺绮怔了下。
青年安安静静坐在月光下。
乌黑长发微微散下来,半遮住他的侧脸,透过柔顺散乱的几缕黑发,蔺绮看见他微垂的长睫,和温和安定的眉眼。
温柔得能包容天地间所有一切。
恍惚间,她又记起曾经的无数个夜晚。
青要山洞府里,一盏烛灯下。
病弱漂亮的青年披着一件霜白麻衣,提笔坐在木桌边,眸光温顺望过来,有些为难又有些无奈,叹道“袖袖,怎么那么不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