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张符真得是蔺绮画的,那她的符道修为肯定不浅,芝禄只是一个普通的练气,在妹妹面前,必然一丝还手之力都无。
可是,为什么他在蔺绮身上,看不出来任何灵气修为。
除邪道外,还有什么法子是能帮人完全隐匿灵气修为的。
蔺浮玉有些头疼,他微微皱眉,指尖轻轻捏了捏眉心。
囚牢里,又开始吵闹。
江梅引不推牌九了,和临云宗的师弟师妹们一起,研究那张符。
江梅引笑吟吟道:“妹妹深藏不露啊。”
“当然,这可是我们的小漂亮!”
“呜呜呜小漂亮竟然会符术,好厉害。”
“看!这咒文,多高深!多漂亮!只有这张符才配得上我们的小漂亮啊,好耶!”
“你们是不是疯了,蔺绮隐藏实力混进你们临云宗,你们就不怕她是魔物派来的细作吗。”各宗各派其他弟子跟看傻子一样看临云宗。
“细作?不会吧。”
临云宗有师姐迟疑了一会儿:“虽然确实有可能,但是,但是,她是小漂亮欸。”
“但她是小漂亮欸。”
“但她是小漂亮欸。”
“……”
各宗各派:“?”
有病吧。
这就是仙门正统第一大派?仙门是不是要亡了?
众人喧哗中,江梅引莞尔,他走到蔺浮玉身边坐下,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看蔺浮玉:“妹妹参加仙门大比吗。”
蔺浮玉摇摇头,声音低哑:“不知道。”
“我妹妹。”他又警告。
“好的。”
江梅引从善如流,依旧笑吟吟:“天亮了,秦罗衣应当到临云宗了,你记得让妹妹避开她。”
“为什么要避开。”蔺浮玉睁开眼,语气冷淡,“我打得过秦罗衣。”
江梅引默了会儿:“是我打不过。”
他摸了摸鼻梁:“你是天行榜榜首,护得住妹妹,我险些忘了。”
江梅引拍了拍蔺浮玉的肩,偏头抬眼,看见地牢的门大开,几位长老攀谈着走过来。
江梅引抬起手,对着来人挥了挥,他把蔺浮玉拉起来:“走了。”
***
霜雪天里。
袖袖小猫睡醒之后,枕在软枕上,有些发怔,生怕先前种种都是大梦一场。
蔺绮下楼。
一楼的桌子上,摆着一盅白梨甜汤,还有一碗薄皮馄饨,吃食上覆着浅蓝色的灵气,故而一直是热的。
蔺绮走遍了一楼,没找到林清听。
她垂眸,心中忽而生出些慌乱。
蔺绮看见高楼外雪地上,匆匆忙忙往里跑的小仙童。
“大小姐。”
阿稚额头上汗津津的,小脸儿泛红,跑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双手抬起捧着一颗白梨,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灿烂:“生辰开心,这、这是我种出的,您尝尝。”
蔺绮怔了一下,将白梨接过来,笑说:“谢谢阿稚。”
她先前倒是听幼虎说过,阿稚这些天都在忙着种梨树,只是这才寥寥几日,他是如何把梨子种出来的。
蔺绮揉了揉阿稚的头发,她心中有些疑惑,却也没有问。
“林清听呢。”蔺绮问。
阿稚想了想:“仙师他半个时辰前走了,出了传送阵,不知道到何处去了,他走前说,让您乖乖吃饭,大小姐还没筑基,不能辟谷。”
蔺绮抿唇,闷闷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阿稚有些迷糊,抓了抓头发:“不、不知道呀,林仙师没说,应当一会儿就会回来吧,往常都是这样的。”
阿稚糊涂了。
他记得,先前大小姐根本不管林清听回不回来啊。
怎么现在突然开始过问了。
阿稚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现在的大小姐很不开心。
虽然她低头看自己时,眉眼弯弯笑得又甜又漂亮。
但大小姐刚刚提起林清听的时候,眼尾下压,整个人不自觉染上一些难过和郁气,像一只被抛弃的孤独小猫。
阿稚扯扯蔺绮的鲜红袖摆:“大小姐——”
蔺绮嗯了一声,尾音上勾,软绵绵的。
她似乎发现了阿稚的担心,强压下心中的不开心,轻轻笑了一下,她指尖勾着红丝带,在长桌边坐下吃饭。
此时日上中天。
霜雪天雪地上反射着泠泠清光。
蔺绮一边吃饭,一边等林清听回来,她拿出云镜随手翻了翻。
她看着临云宗师兄师姐们发出来的留言消息,才知道蔺浮玉他们已经回来了。
蔺浮玉回来后……
蔺绮长睫微垂,轻轻搅动瓷勺。
蔺浮玉回来后就进了苦牢,把芝禄重新带回戒律堂,因为今日临云宗开宴的缘故,他还没来得及深究,又被召去主殿。
蔺绮抿了一口白梨甜汤,清甘的糖水流连唇齿间,她漫不经心移开目光。
早在她用符纸砸那些追她的人的时候,蔺绮就想到了自己的修为会被怀疑。
如今看来,蔺浮玉反应的速度果然快。
就是不知道蔺浮玉心里是怎么想的。
如果蔺浮玉发觉自己并非他心目中那个温软乖巧的小妹妹,芝禄身上的伤确实都拜她所赐,这位仙门第一等清正端雅的首席师兄会怎么对待她。
蔺绮有些遗憾。
她还挺喜欢蔺浮玉这个哥哥的。
她散漫想着,又咽下一口甜汤。
高楼外,有人踏雪而来,蔺绮以为姐姐回来了,连忙抬头望过去。
是蔺浮玉。
青年照旧一身白金长袍,长发束起,端艳清绝,他似乎有些疲顿,身上染了浅浅的血气,他微掀眼帘,对上蔺绮的目光。
他的眸光中浮现些许温和笑意。
小漂亮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蔺浮玉到底在想什么,装乖道:“哥哥。”
蔺浮玉应了一声,从芥子里拿出一只锦盒,递到蔺绮面前。
“生辰礼。”他眉眼很淡,声音也有些虚弱,对着蔺绮,却一直在笑。
锦盒推开,里面是一支符笔。
——冷玉质地,笔端隐隐有青绿灵气浮动,如松如雪,指尖触上去,冰冰凉凉的。
漂亮小猫抬头看着蔺浮玉,有些茫然。
“准备得仓促,万望见谅。”蔺浮玉眉目清冷,声音却很温和。
他身上有伤,又在阴冷牢狱里被关了一夜,此时头脑昏沉,意识并算不得清明,清瘦修长的手伸出去,揉了揉蔺绮的头发。
“对不住,错过了你的十六年。”蔺浮玉垂眼低眉,歉疚说。
第40章
漂亮小猫怔了好久,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妨碍的。”
“哥哥。”蔺绮搅动瓷勺,软软喊了一声。
“嗯?”
蔺浮玉应了一声,垂眸看她。
红衣少女垂首坐在长桌边, 乌黑长发未束, 松松散散垂落而下。
她眼中尚带惺忪睡眼, 温软手心握着那支符笔,指尖移动轻轻摩梭。
“我瞒了哥哥许多事呢。”
轻轻软软的嗓音落下来,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调笑。
“哥哥不怀疑我来到这里的企图吗。”
蔺绮单手支颐,抬头望过来, 眉眼弯弯,清甜瑰丽的漂亮瞳孔里反射着白雪的清冷光晕,眸子深处, 还压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危险。
似乎没想到蔺绮会那么直接, 蔺浮玉微怔。
眼前的红衣少女就像一只站在昼光下的的漂亮小猫, 微低下脑袋, 慵懒矜贵, 伸出粉白爪子懒洋洋舔着毛, 最是乖巧可爱。
如果你能让她开心,小猫就会伸出爪爪,和你握握手;
但是如果你不能完全取悦她,或者让她失望了, 小猫软软的耳朵就会垂下来,以彰显她的生气,然后毫不留情挠你一爪子糊你一脸血。
蔺浮玉压下心中生出的荒谬错觉。
“没关系。”他斟酌了一会儿, 专心致志搭蔺绮的话, “你刚回临云宗, 又受了不少委屈, 不相信我们是很正常的事,是临云宗先对不住你,你瞒下多少事都没关系,一直不告诉我也可以。你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都凭你开心。”
“我……我看见了你的符。”
蔺浮玉坦白,他思忖道:“我于符术并不精通,但也看得出你符道修为不浅。”
“你有自保的能力,哥哥亦很高兴。”
蔺绮轻轻拈了下指尖,没说话。
青年长睫微垂,又开始思索蔺绮的第二句话,他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的小妹妹,不大明白蔺绮的话,蔺浮玉问:“你会做坏事么。”
小漂亮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声音又乖又软:“我可能会呀,哥哥。”
蔺浮玉凝眸看着她,忖度片刻,审慎道:“我不会让你做的。”
蔺绮又笑。
她已经做了啊。
芝禄确确实实被她伤得只剩一口气了,如果真相被蔺浮玉查出来,哥哥又会怎么办呢。
她看着蔺浮玉,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
此时霜雪天外仙鹤齐鸣,清光流到蔺浮玉的白金袖摆上,袖摆暗处有浅金色咒文,眼前清正端雅的宗门首席似乎没有提及芝禄的意思。
他偏头望了眼霜雪天的传送法阵,岔开话题道:“先去主殿吧。”
漂亮小猫抬头,茫然看他。
蔺浮玉温和解释:“主殿宴席是轻梨的生辰宴。”
“这场生辰宴早在半年前便已定下了,没办法更改。”
他垂眸,有些愧疚,像是怕漂亮小猫难过一样,他连忙开口:“我们在松云庭为你重新置办了生辰宴,时辰定在晚上。”
“现在可以先去主殿,将你的身份昭告仙门。”
蔺绮其实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生辰宴。
本来在拿到灵石之后,她就想离开临云宗,然后以散修的身份参加仙门大比,如今留下,也不过是因为姐姐可能会出现在霜雪天。
她若是离开了,姐姐就找不到她了。
很不好。
袖袖小猫不想这样。
她想了想蔺浮玉的话,又问:“这毕竟是小师姐的生辰宴,小师姐不会生气吗。”
蔺浮玉的声音温柔散漫:“正是她提出让你去的。”
“走吧。”
***
蔺绮和蔺浮玉一起去了主殿。
穿过主峰山道的青枫连绵,蔺绮走上山道的最后一节,抬头往前望。
恢弘壮阔的殿宇矗立于浩荡烟霭之间,汉白玉岩门,琉璃瓦,殿门前是一片空旷的空地。
空地上,一排排侍从杂役端着各色酒酿鲜果,鱼贯而入,走进主殿侍奉。
“这里和青要山真得很不一样。”蔺绮情不自禁感叹。
“青要山?”蔺浮玉偏头看向她。
他还是第一次听蔺绮主动提起什么。
“是呀。”小漂亮绵绵软软应了一声,她走在蔺浮玉前面,双手交叩背在身后,乌黑长发结着红绳,垂在鲜红长裙上,微微搭上她相扣的手。
蔺绮回头,瑰丽清透的眸子里浮现出浅淡笑意,她的声音甜得要命:“青要山是我长大的地方。”
蔺浮玉明了。
据接蔺绮回来的弟子说,蔺绮这些年,在荒僻的山野中长大,那座山应当就是蔺绮口中的青要山。
昼光清明。
提起青要山,就像是开了漂亮小猫的话闸。
“青要山不种青枫,从山脚往上走,石阶两侧是连绵不绝的杜仲树,山谷里,有凤凰木、石榴树、古槐,还有数不清的山花野草。”
她微抬头,看天上的浩瀚白玉舟和稀薄云层,语气带了点怀念:“青要山的天很是干净明朗,风也很舒服。”
“有时候,我会拿一只纸鸢,从洞府一直往下,跑上青要山南边的空旷草野。”
“姐姐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我若是跑累了,就会松手,任凭纸鸢往上飞,然后回去找姐姐,姐姐会控风,所以我能让纸鸢去所有我想让它去的地方。”
蔺浮玉第一次听蔺绮提起她曾经的十六年,听得格外认真,闻言笑着搭话:“听起来,青要山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是呀。”蔺绮踏上主殿玉阶,声音软软的。
“很漂亮呢,和我姐姐一样漂亮。”她眉眼轻弯,散漫开口。
蔺浮玉又说了几句话,蔺绮没听清。
彼时她抬头往主殿里望,她看着主殿内一抹熟悉的霜白,像是看见了青要山澄澈的天空。
林清听坐在主殿里,长发束起,衣袍霜白如雪,袍摆松松散散垂曳到地上。
他有些出神,抬头望向主殿外,目光无处着落,清瑰绮丽的眸子里映着天空,清湛空灵,他的神色平淡而温和,好像即将化雾离去。
漂亮小猫长睫轻轻颤抖,她问蔺浮玉:“哥哥,你知道他是谁吗。”
蔺浮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答:“是望月派的小公子,姓林名期。”
还是父亲想让你嫁的人。
后面一句话蔺浮玉没说。
他想开口叮嘱自己的小妹妹,离林家小公子远一些,他同情这一位天残之相的体质,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蔺绮真地嫁给他冲喜。
哪怕知道这一位近来病情有所好转,蔺浮玉也不希望蔺绮真得和他有所牵扯。
父亲改了主意,不欲将蔺绮的婚约昭告全仙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也算一桩好事,证明蔺绮的婚事尚有转圜余地。
蔺浮玉正欲开口喊蔺绮,红衣少女落下一句哥哥待会儿见,头也不回抬脚往望月派的席位去了。
然后,坐在了那位林家小公子旁边,两人同座一席。
蔺浮玉不明所以,微微蹙眉。
他以为两人先前认识,故而蔺绮才会径直往那儿走,但从蔺绮的状态看,蔺绮跟这位小公子似乎没什么交情。
——红衣少女坐在席位上,微低着头,长发散下来遮住她瓷白的侧脸。
她的目光落在林家公子的反方向,软白手心握着一支木箸,戳桌上的雪泥丸子。
而林家那位生而愚钝的小公子,注意到蔺绮的动静后,似乎有些诧异。
他眼尾微微上挑,偏头垂眸看着红衣少女,从刚刚怔愣发呆的状态中出来,长睫轻垂,轻轻笑了一下。
蔺浮玉何曾见过林家小公子这么鲜活的模样。
此时,他一时想不明白,自己心中生出的惊讶是因为蔺绮坐进了望月派的席位,还是因为林家小公子变得如此正常。
“杵在门口做什么。”首座上,蔺岐山淡淡扫了他一眼。
蔺浮玉行礼告罪,往自己的席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