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哇。
她明明是循着月亮的方向走的,不存在方向感迷失的问题。
想清楚走不出去后,蔺绮反而冷静下来,她在灰毛兔子身边蹲下,从芥子里拿了一把莲子,自己吃一颗,喂给兔子一颗。
既然方向是对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看见的并非真实,要么枯树林是假的,要么天上的月亮是假的。
也有可能都是假的。
这时。
“妹妹?”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蔺绮循声往前看。
一个青年一手撑伞,一手拿折扇,立于不远处的枯树下,青金色袍摆沾了些泥土,看见蔺绮的时候,他的眸子很明显地亮了一下,他向蔺绮挥挥手。
“江师兄——”小漂亮眉眼弯起,嗓音软软,“您怎么在这儿。”
江梅引走过来:“这里不对劲,我上来看看,你迷路了?”
小漂亮点了点头,苦巴巴道:“师兄,这里很奇怪,我走不出去,而且,我的符全部失效了。”
“秘境么,奇怪的事就是很多。”江梅引笑吟吟道,他阖起扇面,指尖微旋,转了一把扇骨,他单手把蔺绮拉起来,“我带你出去。”
蔺绮:“师兄找到出去的路了?”
江梅引笑说:“我比你进来得要早一些。”
蔺绮乖乖道:“谢谢师兄。”
她跟在江梅引身边,走了没一会儿,便看见铺满青苔的山道。
江梅引侧眸。
红衣少女正垂首,手里拿着一沓黄符,仔细检查。
他问:“你在做什么。”
“刚刚进了树林之后,我的符就不能用了,我看看现在能不能用。”小漂亮声音轻软,她环顾四周,悄悄说,“师兄,我怀疑树林里有个幻境大阵,那个阵法会限制所有人的修为。”
“唔。”江梅引沉吟了一会儿,颔首表示同意,“似乎是这样。”
“多亏遇见了师兄,不然我真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小漂亮走到山道上,此时江梅引撑着伞,她走在伞下,脚步轻快倒着走。
漂亮小猫眉眼弯弯,直视江梅引,软白眼尾微微上挑,瑰丽如琉璃般的眸子里,像是藏了一个盛夏的璀璨星子,小漂亮声音甜甜的:“师兄,今夜能遇到你,实在是最幸运的事啦。”
江梅引闻言,垂首轻笑一声:“我送你回去。”
他拿扇骨抵着下颌,目光落在琉璃台空无一人的道路上,若有所思。
蔺绮重重点了点头,尾音上勾,听起来又乖又软:“好呀。”
此时夜色已深,琉璃台里愈发静谧,两人沿着山道往下走,顺利走回了琉璃台的道路。
两侧宫室参差错落,檐上的琉璃瓦反射出圆月的泠泠清光,琉璃台里愈显清冷。
走出树林时,蔺绮就发现,她的修为恢复了,黄符也能用。
“咦?”
小漂亮仰头,看着熟悉的院落,有些好奇:“师兄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江梅引眉眼轻垂,唇角勾起一个很轻的弧度:“我拿到了分配院落的名册。”
蔺绮点点头:“原来如此。”
江梅引推开门:“进去吧。”
门半开着,蔺绮半只脚踏进门槛,她扒着木门边缘,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的眸中满是善意,映着月光,眸光晶亮晶亮的,漂亮小猫声音软软:“师兄要进来坐坐吗。”
“嗯?”
尾音微微上挑,青年声音略沙哑,他看着蔺绮,温和道:“不必了。”
“是吗。”蔺绮轻轻喃喃。
“嗯。”江梅引颔首,忽而,他瞳孔一缩,胸口处剧烈的疼痛让他睁大了眼睛,他的目光怔怔下移,鲜血染红了衣袍。
——他的胸膛赫然被一把长剑贯穿。
轻轻软软的声音落在月光里,眼前少女的神色模糊而晦涩。
她眉眼弯如月牙儿,笑得又乖又甜:“那就去死吧。”
……
蔺绮手握剑柄,毫不留情把剑往深处捅了几寸,然后,一下子拔出剑。
鲜血噗嗤流出来,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随着剑抽出的瞬间,剑上挂着的十数张黄符化作灰烬,消散在月光里。
那些符都是死符。
收光剑加上符道九重的死符,阎王来了都逃不掉。
青年轻啧了声,忽而低低笑起来,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遇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他舔了下干涩的唇角。
“师兄都已经送你回来了,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晦暗的语气飘在空气中。
青年看着蔺绮,单手握住收光剑的剑尖,鲜血不节制地往下流,他目光冰冷,声音却很温柔,像是在说情话:“真调皮啊,妹妹。”
他的身影渐渐黯淡下去。
即将死去的现实却丝毫不影响他说话的兴致。
“你看见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不是江梅引吧。”他转了下折扇,绞眉思忖,“不然,你怎么会骗我解开你的修为限制呢。”
“唔。”
“你留在那儿不走,不会是在等我吧。”
青年不求甚解,眼帘轻垂,问:“你是如何发现的。”
蔺绮面无表情又捅了他一剑:“天目灵瞳。”
过生辰时,明止曾经往织星盘里放了一道法技,曰天目灵瞳,传言可以看透世间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
在怀疑树林或者月亮是假的之后,她就用了这道法技。
——月亮是假的。
天上根本就没有月亮。
蔺绮想到这个,不禁毛骨悚然。
从黄昏时,她离开院子看见巨大圆月的瞬间,她就已经身在陷阱之中了。
而“江梅引”出现之后,透过江梅引的清俊皮囊,她只看见一团黑雾。
黑雾根本就没有带她离开枯树林,反而向树林深处走,最终,停在一间荒废的茅草屋前。
这里根本就不是她的院子,只是它用来装猎物的囚笼而已。
她用肉眼看到的一切,包括离开时的山道、女子、琉璃台、眼前的院落,不过都是它造出来的幻境而已。
能造出一个假月亮,自然也能在其他地方上造假。
这很正常。
蔺绮心中情不自禁生出一丝寒意。
它把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秘境里也不全是假的,譬如黄昏时她看见那座山之前走过的路,还有颓败的山,枯树林,都是真的,月亮是假的,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
如果不是蔺绮用了法技,她根本找不到任何错漏。
蔺绮觉得恐怖。
青年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好聪明啊,妹妹。”
他看着蔺绮,眸光闪亮,就像是寻宝者发现一山洞的宝藏,苍白清颧的手沾满了鲜血,轻轻抚过漂亮小猫的软白眼尾。
他眸中生出些难以抑制的兴奋,说出的话像是情人之间绵密的耳语:“今夜能遇到你,何尝不是我的幸运呢。”
“可惜,没有抓到你。”青年有些遗憾,眉眼轻垂,在漂亮小猫软绵绵的眼尾上,很快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他在漂亮小猫亮爪子之前迅速抽回手,眉梢带着些许笑意:“下一次,我会抓到你的。”
蔺绮抿唇,干脆利落甩出一张杀符。
死变态。
好烦,去死吧。
杀符绞干青年的生机,“江梅引”的身形乍然破碎,黑雾丝丝缕缕消散在天地间。
天目灵瞳的持续时间很短,蔺绮已经不能再用了。
幸而,幻境的主人已经死去,偌大的幻境失去力量支撑,渐渐破碎。
华丽的宫室如烟般飘散在风里,蔺绮又回到了深山,她背后不远处,是幽深的枯树林,虬乱枝桠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宣泄恶意。
蔺绮眼前,是一间颓败的茅草屋,门半开不开,吱呀作响,雨丝淅淅沥沥飘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干草和泥土的腥气。
茅草屋里点着油灯。
蔺绮对上一双灰色的黯淡眼睛。
这是一只魔物,丑陋可怖,没有皮,像一颗恐怖的肉瘤,它独自蜷缩在角落里。
蔺绮进去的时候,它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子,没有半点攻击的意图。
如果她没猜错,眼前这只魔物应该就是山里游荡的那只可怕怪物。
一只魔物,为何能安安稳稳待在琉璃台。
听之前那个女子的意思,似乎许多人都知道它的存在。
春水城这些人如此惧怕魔物,为什么能容忍它待在琉璃台。
蔺绮觉得奇怪。
她撕了一张通灵符,尝试和它说话,但是这只魔物没有任何跟她搭话的意思,袖袖小猫没办法,在桌子上放了一瓶丹药。
魔物望过来。
蔺绮嗓音轻软:“补气丹。”
魔物眨了眨眼睛。
它迟疑了一会儿,伸出脱了皮的手,把那瓶丹药抱进怀里。
像是抱着世上最珍贵的礼物。
***
蔺绮回到小院里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蓝衣少年慵懒坐在衣柜上,冷白指尖漫不经心敲击着白墙,他眸光轻垂,时而瞥一眼云镜。
看见袖袖小猫推门进来时,他眼眸抬起,那双漂亮得藏了冬日湖冰的眸子很明显地亮了起来。
“你回来了,我有话跟你说。”
少年飘到蔺绮面前,离蔺绮还有一步时,少年眼尾微微上挑,眸中情绪不明:“你身上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嗯?”
袖袖小猫疑惑地看他,她有点饿,又很累,没有精力去揣测林清听的意思。
她长睫轻轻扑闪:“有吗。”
蓝衣少年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蔺绮觉得她有点不开心,还没等她说话,蓝衣少年伸出手,微凉指尖抹上袖袖小猫的眼尾。
少年往前俯身,他贴得极近,蔺绮几乎能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
年少时的姐姐身上,没有那种清淡的草药气息,是淡淡的松木香,清清冷冷的,像月光下盖着薄雪的松林。
窗外雨声清脆,湿冷的寒气顺着窗缝渗进来,蔺绮能清晰听见窗外雨水冲刷的声音。
烛火轻轻晃,光影偏黄,是平和的暖色调,迷离惝恍的光晕打在少年流畅而锋利的下颌上。
林清听眸底漂亮的薄蓝像清澈的湖,里面只映着一只红衣端艳的漂亮小猫。
他看蔺绮看得太认真,以至于连夜色都沾上些不清不楚的意味。
从前,便是蹭到姐姐的怀里都是常有的事,但和蓝衣少年离得这样近,还是第一次。
袖袖小猫有些别扭。
她觉得眼尾很凉,甚至有点冷。
她直视蓝衣少年的眼睛:“怎么了。”
和蔺绮四目相接的瞬间,他像是被火灼伤了一样,指尖在袖袖小猫眼尾迅速一抹,抹去暗沉的血迹。
少年低垂着眼帘,微微皱眉。
就在刚刚,他受到本体的控制无限大,心中生出些他从未体验过的烦躁和郁闷。
他用右手抚去指尖沾染的血迹,含混道:“难闻。”
第56章
“难闻?”
蔺绮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在外面走了这一遭, 饥饿、困倦和疲惫交织在心头泛滥。
蔺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先前那人往自己脸上抹的一道血迹。
蔺绮想了想,觉得这血确实让人厌烦。
即使血迹已经被少年人抹去了, 蔺绮仍觉烦乱, 她拿了一方锦帕用水打湿, 又用力擦了几遍眼角才作罢。
怪晦气的。
此时已至深夜,屋内烛火昏黄,窗外细雨清冽。
蔺绮放下锦帕,抬头时发现, 少年已经恢复了素来高高在上的矜贵模样。
——他坐在桌边,指节漫不经心搭在茶杯檐上,少年正看着她, 懒洋洋的, 眼底清澈的湖蓝映着暖色调的烛灯的光晕。
刚刚那些不清不楚暧昧不明的氛围, 似乎都漫入雨水中, 在夜色里湮灭殆尽了。
只是, 蔺绮从他随意从容的闲适姿态中, 很容易便看出,就在她放下锦帕的时候,他应当是有几分愉悦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有吃的吗。”蔺绮问。
少年眨了一下眼睛:“吃的?”
“唔,”他转了转茶杯, 言语中透出些懒散的意味,“险些忘了,你还是筑基, 需要进食。”
“你不是有两个婢女吗, 让她们去给你找吃的。”少年随口道。
“她们应当不在这儿。”蔺绮说。
白日里她跟姜拾提起过, 她不需要婢女侍奉。
现下, 她们估计不在这个院子里。
“不,她们就在这儿,”少年推开窗子,探出头,他微微扬了扬下巴,只见侧院灯火通明,他眉眼弯起,悠悠道,“我让她们留下的。”
蔺绮抬眼看他。
“我要找两个侍奉的人么,”少年打了个哈欠,冷白漂亮的手搭在窗檐上,姿态十分金贵,“总不能让我自己端茶倒水。”
蔺绮终于知道林守为什么总喜欢喊姐姐公主了。
喊得很贴切。
半晌,她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勉强附和:“有理。”
蔺绮想出去找点吃的,一推开门,发现之前那间空着的屋舍住了人。
那间屋舍的窗子开着,蔺绮刚出去,便对上屋舍主人阴冷的目光。
倘若此时有旁人在场,定能认出那位是云海天州掌门之子,秦显。
但是院落里空空荡荡,蔺绮只记得,他是先前胆敢觊觎姐姐的无耻之徒。
“蔺大小姐,好巧。”秦显的目光黏在蔺绮身上。
此时夜色幽深,他的神色在夜色中显得模糊而晦暗。
蔺绮不喜欢这种冰冷粘腻如毒蛇般的窥伺,在这种目光下,自己好像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而且,真正罪无可恕的是,临云宗演武场上,他竟然敢用这种肮脏污秽的眼神看姐姐。
蔺绮并没有理会秦显,目光极其冷淡地略过他。
从主院到偏院,需要穿过一条石子小道。
石子小道上,一群人提着灯笼打着伞,在道路上焦急穿行。
“有人上山了!”“什么人如此大胆,不知道那座山是禁地吗。”
“是那些外乡人,外乡人!肯定是他们,只有他们才会这么不守规矩!他们会触怒神灵大人的!那些未开化的贱民!”
“该死,他胆敢惊扰神灵大人!一定要把他抓出来,碎尸万断!”……
“够了,”黑暗深处,有个声音压抑而克制,那人看起来像是这群人的头头,他警告道,“不准妄议仙师大人,他们是来帮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