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蔺浮玉的注意力并不在应鹊河身上, 他随意点了点头。
此时有医修过来,江梅引把看诊的位子让给他,自己则往边上挪了挪。
江梅引单手撑着下巴, 若有所思。
“你不下去吗, 你的排名已经掉到看不见了, ”江梅引忽而问,他笑着,“很丢人呢,蔺少主。”
云镜上, 有一个实时显示排名分数的排行榜,蔺浮玉在一百名开外。
蔺浮玉不咸不淡道:“不下。”
“你想下就赶紧滚。”他觉得江梅引在这儿真是晦气。
“不要。”江梅引眉眼一弯,嬉笑道, “玉玉不下, 我也不下。”
蔺浮玉:“……”吐了, 想死。
“铮——”
城下刀光剑影。
蔺浮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玉牌失效了。”他说。
应鹊河经历的事还在上演。
就在刚刚, 一眨眼的工夫, 蔺浮玉眼睁睁看见, 一个人砸了玉牌却没有传送出去,他顷刻间被一只带刀魔兵刺穿胸膛,搅烂五脏六腑。
尸体在原地停留不到三秒,便消失在空气中。
江梅引拢了拢袖摆, 直起身子,江梅引心道那可真是糟糕,一抬头, 蔺浮玉人没了。
江梅引:“?”
你他娘的不是不下吗。
一抹白金如流星, 穿过焦黑的浓烟和飞坠而下的焰火。
天上有稀奇古怪的飞禽魔物, 地上有密密麻麻的白骨马和魔兵。
这些魔物如浩浩江水奔腾而来, 分成不同的部分攻克各个城门,但他们都来自同样的地方。
——乾位,沙丘之上。
那里盘踞着一只巨大的沙蝎,沙蝎是如墨一般的焦黑色,它半边身子卧在沙里,蝎钳倒钩,粘腻恶臭的毒液自钩尖缓慢滴落。
这么多魔物里,再没有修为比它更高的了。
擒贼先擒王。
场上许多人亦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蔺绮反手握剑,切下一只魔物的脑袋,投出目光往蔺浮玉的方向望去。
她素来听说过蔺浮玉仙门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声名,却从未真正见过他用剑。
青年御剑立于沙蝎面前,在身躯巨大的魔物面前,人类渺小而又脆弱,然而此刻,却没一个人能忽略那抹白金身影。
风沙漫卷,蔺浮玉提剑而上。
他的剑极快,携无尽冷淡肃杀之气,呼啸剑气横荡在沙蝎蝎钳。
沙蝎吃疼,向天怒吼咆哮,蝎钳疯狂甩动,尖锐的尾针直直奔蔺浮玉而去。
蔺浮玉仰身一避,脚下步伐变换,身影如鬼魅一般,任那尾针如何摆动也此不中他。
只听铮地一声剑鸣,锋利剑尖刺入沙蝎的眼睛,腥臭的液体顺着沙蝎眼角流下。
沙蝎在猎物身上翻跟头,已然怒气满腔,开始浑浊嘶吼。
青年冷静地躲着他的攻击。
沙蝎被攻击,城下的魔物都停下手上的动作,退后往沙蝎处折返支援。
沙蝎终于按捺不住,从沙丘中现出全身。
漫卷的黄沙乍然掀起,那边浓尘滚滚,遮天蔽日,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就在沙蝎全身出现的瞬间,蔺浮玉再次出剑,他手腕轻振,速度快如残影,迅速出现在沙地上。
青年仰身在沙上往前滑,手中剑法玄妙,剑气如枯霜,所到之处,沙地僵化,枯草结冰。
剑气直直砸上沙蝎柔软的腹腔。
只听噗嗤一声,鲜血直流。
轰然一声巨响。
沙蝎重重倒地。
蔺浮玉从满地尘沙中爬出来,沙蝎倒地时,城下的魔兵果真如他所料,哗啦啦如潮水般散去。
这只沙蝎是九阶实力,换算一下,就是金丹巅峰。
他一人勉强能对付。
但即使是同境界,魔物的实力也会比人高出一大截。对付起来难免吃力。
蔺浮玉的手心有点发麻,他拔出自己的剑。
剑上沾了乌黑粘腻的血液,顺着剑尖,一滴一滴往下滑落。
就在刚刚短短一炷香内,拿着云镜的人眼睁睁看着蔺浮玉的名字,从第三百一十二,跳到了第一。
恐怖如斯!
蔺浮玉抬头,就对上江梅引恍若怨妇的目光,他的眼神静幽幽的:“你不是说不下来吗。”
蔺浮玉收剑,语气清冷,解释说:“玉牌失效,大多数人都没有防备,不能再放任他们毫不知情地冲到魔物堆里。”
“这就是你跳到第一的理由吗。”江梅引郁郁盯着他。
蔺浮玉:“……我不知道。”
天上,坠落的焦黑火焰渐渐变少,滚滚浓烟一点点散去,逐渐露出被黑云遮蔽的天空。
一只纯白信鸽划过天际,昼光照到沙地上,清明细碎,流动的沙在昼光下,像金箔纸,风一过,金箔纸便轻轻一抖,流出瑰丽破碎的光晕来。
蔺浮玉和江梅引一起往回走。
这时,变故突生,他们身后,倒地的沙蝎发出细微的颤抖。
只在瞬间,倒钩的黑钳猛然立起,尾针流下粘稠的毒液,泛着冰冷无机质的光,直直向蔺浮玉刺去。
隔着遥远的距离,蔺绮手上动作停住,她看见带毒的冰冷尾针,瞳孔一缩。
红衣少女脚尖轻点,侧身往右一翻,一把夺过一个魔物手中的弓箭。
黄符化风,她悬立于半空,鲜红裙摆猎猎招摇,蔺绮一手搭箭尾,一手拉弓。
“死符,召来。”
轻软的语气如飘渺的风。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张符纸乍然升起。
诡异莫测的符文如流金般,在符纸上浮动,散发着虚无黯淡的金光,那张符覆在箭镞上。
箭离弦,只听“咻”地破空声,箭矢如流星般,去势汹汹。
那张符里藏满了鲜血、死亡,和绝望,箭矢所到之地,空气诡异扭曲。
箭矢擦过蔺浮玉额角的碎发,精准和尾针相撞,撞上的瞬间,死符自燃,沙蝎的生机自浑身上下流到尾针处,完完全全被死符吸走。
生符,掌渡化;死符,控杀伐。
蔺绮神色冰冷。
发生这一切,只是在眨眼间的工夫。
等众人反应过来,沙蝎全然没了半分生机。
唯一能证明这场变故发生过的,就是战场另一端,长身玉立的红衣少女。
少女长发飘扬,红衣端艳,手持一张锈迹斑斑的重弓。
她身后,还有一只迷茫的魔物探头探脑,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再看看少女手上的重弓。
“妹妹啊。”江梅引轻轻眯起眼睛。
江梅引忽然想起昨日夜里,容仪章说的话。
迷惘的公主殿下站在月光下。
江梅引说:“你去找了蔺绮?与其相信她,不如相信我。”
容仪章静默了一会儿,公主照旧一身青金长裙,她轻轻笑了下:“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我的卦象。”
她双手合十,又分开,掌心出现七枚铜钱。
在江梅引的注视下,容仪章指尖轻挑,铜钱便在夜色中悬空翻转而起。
微弱的紫色光晕带着点虚无缥缈的宿命的气息,攀附在铜钱上,像一条细长的小蛇。
光晕小蛇如闪电一般,迅速飞过几个悬空的铜钱小孔。
铜钱悬在半空,位子变换,成了一副星图虚像。
卦象具化,两人看见了一个精致漂亮的少女的影子,少女眉梢带笑,眸光温软,蹦蹦跳跳走在夜色下的石子道上,发尾轻晃,银白铃铛叮叮作响。
她一步一步,往夜色深处走去,像林间小鹿跑入幽深静谧的森林。
容仪章眉眼轻弯,轻声喃喃:“虽然死亡是一个必然到来的日子,但是在死期将至时,我还是无法从容死去呢。”
“更何况,”公主顿了顿,看见少女的虚像,心情似乎都愉快起来,“她看起来真得很甜啊,我真得很喜欢她。”
江梅引觉得容仪章病得不轻,但如今,他忽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毕竟,妹妹确实很让人……惊艳。
江梅引收回目光。
第60章
主将被杀, 战场上的魔兵自然就不成气候,如潮水一般稀啦啦散去。
不少人赶着这个时候冲上去,乘胜追击, 争取捞完这一场的最后一点分。
一时间, 战场上又开始了刀光剑影、血腥杀伐, 乒乒锵锵的刀剑撞击声不绝于耳,混着魔物的低吼和风沙呼啸的声音。
蔺绮扔下弓,这张弓太重,以至于她现在手腕都发麻。
漂亮小猫轻轻揉了揉手腕, 抬眸对上蔺浮玉清冷温和的目光,露出一个乖巧软糯的笑:“哥哥。”
蔺浮玉眼帘轻垂,眸中盈满笑意, 他伸手揉揉蔺绮毛茸茸的脑袋:“你筑基了。”
蔺绮点了点头:“是呀。”
这时, 蔺浮玉注意到蔺绮身后的少年。
他眼皮子耷拉着, 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一小捋长发微微翘起。
少年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悄悄伸手, 把头发压平,水蓝嵌金丝的袖摆在昼光下,流出清瑰绮丽的光。
“这位是……”蔺浮玉神色很淡,语带探寻。
“林, 林清听,”少年被那抹翘起的头发弄得不耐烦,他郁闷地低下头, 慢吞吞扯了扯蔺绮的袖子, “回去。”
蔺浮玉看见少年对蔺绮的亲昵姿态, 眼中笑意渐止。
他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江梅引这时候蹭上来, 他笑吟吟的:“林清听?好名字,先前却不曾听妹妹提起。师弟出身何门何派,哪里人士啊。”
听见江梅引的称呼时,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临云宗,青沽林氏。”
江梅引挑眉。
青沽林氏,是望月派林氏旁支,出身青沽的绝大多数人幼年都进了望月派修行,进临云宗的却少有。
江梅引和蔺浮玉听见这一句话,都下意识抬头看他,原先还以为是散修,不想竟算得上同门。
只是,他们两个一个出身临云宗,一个出身望月派,可从来没见过他。
两人心思各异,不知道信了没。
江梅引想的是,他竟然看不透眼前少年的修为,有点意思。
蔺浮玉想的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满口胡言,竟然还跟我妹妹走得那么近,烦。
蔺绮也听得很认真,她则是单纯对跟姐姐的一切事感兴趣。
“青沽林氏出身,怎么不入望月派。”江梅引诧异。
林清听有些不耐烦,郁郁道:“千年之前还没有望月派。”
他跟在蔺绮身边,看着乖乖走路不说话的漂亮小猫,心情好了一点。
还是蔺绮顺眼。
其他人都太吵了。
全然忘了初见时,二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江梅引若有所思。
几人一起走进城内。
“玉牌出错了,砸烂玉牌也无法传送出秘境,你万事小心。”蔺浮玉提醒蔺绮,漂亮小猫乖乖点头。
她皱眉问:“为什么。”
蔺浮玉摇头:“不知,这种情况,我先前从不曾见过。”
蔺浮玉本想嘱托蔺绮,待在他身边,话未出口,便如风一般散在扬起的尘沙里。
尽管蔺绮看起来柔软漂亮,出现在战场上,就像一只单纯小兽误入杀人不见血的黑暗森林。
但是……他想起刚刚那一箭。
红衣少女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汇点上,搭弓射箭,动作冰冷、精确,直中要害。
她的目光始终安静平和,似乎在射箭之前,万事万物便已在掌握之中。
这样的蔺绮,会需要自己的保护吗。
她不会是被温柔圈养的金丝雀,而是自由的鹰。她本就拥有很了不起的本领。
待在他身边,反而会限制她。
这时,有人来叫蔺浮玉,说临云宗有弟子受了重伤,让他过去看看。
蔺浮玉颔首应了声好。
同时他注意到,当来人说起临云宗时,那个陌生少年很明显地看了他一眼。
蔺绮站在一边,朝他摆手,声音又甜又软:“哥哥,江师兄,我去玩儿啦。”
***
蔺绮和少年去了一趟成衣铺。
原因是衣裳沾了风沙,尊贵的化神懒得再穿了。
让蔺绮惊讶的是,这里虽然是人间城镇,但是也有松云庭,七重高楼光辉灿烂,坐落在春水城的最南方。
蔺绮进来时,还能看见不少同来逛街的仙门弟子们。
“大小姐——”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蔺绮循声望去,出声人是一个穿黑衣的散修,他怀里抱着一件锁子甲,蹦蹦跳跳朝蔺绮招手,没一会儿的工夫,他就屁颠屁颠跑过来。
对上少女清莹带水的目光,他语气活泼,笑说:“大小姐,咱们又见面了,您还记得我吗,我之前向你卖过玉牌。”
蔺绮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个人,她歪了下头:“你现在是……”
“卖锁子甲,”他把锁子甲往前推了推,他指了指松云庭的木墙,“松云庭,我的新东家,在这里打工,一天就能挣三千灵石,阔气得没边儿了。”
蔺绮问:“你不去杀魔物吗。”
“哪有那么容易啊,再说,现在玉牌不是失效了,我一个练气,出去诛魔得把命搭上,”他挠了挠头,说,“这一个月,我就待在这里打打工得了,一个月挣九万灵石,这趟秘境也不算白来。”
一个月九万灵石!
漂亮小猫心动了,水盈盈的眸子倒映着散修的脸。
她迟疑了会儿,嗓音轻软,开始认真考虑起来,她问:“当真给吗。”
“唔,这里毕竟是秘境,万一这里藏了魔物怎么办。”
散修摆摆手:“藏了就藏了,只要钱给够,东家是魔物都行。”
“生活么。”散修深沉地感慨一句。
漂亮小猫深以为然并重重点头。
她看起来还想跟散修再聊两句,被林清听拎住提溜回来。
他轻眯起眼睛,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这只乖乖软软的漂亮生物就要把自己卖给松云庭了。
成何体统!
“开个雅间。”他扯着蔺绮的袖摆,径直往楼上走。
散修微微睁大眼睛,他犹豫了一会儿,心道上次也不是这样个啊,但他什么也没说,恭敬请他们二位上楼。
雅间里,一道竹帘将里外隔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苏合香的气息。
松云庭的侍从们很快将衣裳拿来,一时间,雅间里摆满了衣料轻软的锦衣华服。
这些无一不价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