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应该是病着,”傅瑶不疑有他:“我昨日想着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跟舅舅你通风报信,所以故意吹了一夜冷――”
她不敢再说下去,因为左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原本是得意想跟左邀功说自己机灵懂得随机应变的,瞬间底气不足:“舅舅我错了。”
左绷着脸:“错哪了?”
“我错了,我不该如此不爱惜自己身子故意生病,”傅瑶当然知道左为什么生气,努力将此事揭过:“可是舅舅我也是没法子了,我怕再耽搁几日,我就再也见不到舅舅了。”
左瞬间肃了脸色:“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现在在何处!”
傅瑶将那日自己一行人遭遇埋伏一事告知左,又努力描绘了一通自己这几日观察到的四周的地形地貌以及关押他们一行之人的行事作派,左眸色低沉,傅瑶说完之后小心觑了他一眼:“舅舅?”
左回过神来,朝她点点头,先出去了一会命属官找人先待命,尔后重新回来面色并未松懈。
傅瑶大胆猜测道:“我觉得他们不是一般的山匪,行事之间颇有行伍之风,只怕不简单。”
她想起先前左之所以松口让傅家带走她是因为担心明年锦州会有动荡,微微皱眉:“他们会是舅舅之前担心的事吗?”
左叹气:“如今还无法判定。”
傅瑶想起自己的“父亲”,也跟着叹气:“傅家的人如今在何处?”
毕竟事关傅瑶的“生父”,左轻咳了一声:“傅二上个月便离了锦州回京城。”而那些有关傅瑶有关左家的流言,也是他走后才开始传开来的。
若是以前的傅瑶可能也不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如今的傅瑶毕竟两世为人,她知道左之前猜测的没错,明年锦州的确有一场动荡……她甚至知道是什么动荡――锦州富庶,又是交通要塞,自古便是必争之地,左知锦州十年,看似不得升迁,可是也无大过不可随意贬谪,加之朝堂派系之争,瑞王与少帝各不相让都不愿意对方的人占据此位,所以左这样不依附任何人的官员才能在锦州十年。
不管是瑞王还是少帝而言,十年是一个忍耐的极限了。
少帝即位至今,也不过十二年而已,少帝如今甚至还未弱冠,似乎是……跟徐励程烨差不多的年岁。
当初让左知锦州,是两方争斗妥协的结果,可是十年后左依旧没有依附任何一方,不管是瑞王还是少帝,都会忌惮。
傅瑶是知道左的,他不可能依附瑞王――因为傅家依附了瑞王,他也没有依附少帝,毕竟如今少帝依旧便瑞王掣肘,谁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
虽然如此,可是不管是瑞王还是少帝谁最终获胜,左并不介意,他不依附任何人,只关心自己治下,毕竟不管谁站到了最后,受苦的都是百姓。
对于左而言,谁胜谁败都不重要,所以他不投向任何一方――十年前这样的心思尚可,可是十年后,不管是瑞王还是少帝,都不可能再容忍了。
少帝如今想要扳倒瑞王亲政,瑞王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们如今各自有依附于他们的人,像左这样的反而是异类,异类总是碍眼的,而且是妨碍了两方的眼,只不过他们彼此掣肘,所以谁都无法将自己的人安插在锦州而已。
所以上辈子瑞王设计了锦州之乱。
傅瑶一开始不明白,可是当知道傅砸苍经在锦州的时候,虽然有些牵强,可是她还是想通了,那些人是瑞王的人,而且跟傅炜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来,一些过去想不通的事,似乎可以抽丝剥茧理出个由头来了。
瑞王想要把自己的人安插到锦州,可是锦州被左把持十年之久――虽然不能升迁,可是十年兢兢业业也足以让左在锦州有足够的声望民心,以至于非大罪过不能轻易贬谪――偏偏不管是瑞王还是少帝一脉,都不愿意左这样不依附于自己的人得登高位,即使左也算得上清流中的中流砥柱。
既然不能用,那只能找机会除去。
看样子最后是瑞王先下了手。
本来傅瑶无法确认,可是那些人抓了她却不处置,也不拿来威胁左,虽然并不善待但是也没有刻意虐待――隐隐觉得对方是在等谁的消息,结合傅宰罱刚离开锦州,傅瑶大胆猜测,只怕那个人就是傅粤恕
他懒得再等傅瑶这个不归家的不孝女,他是离不开兄长的人,绝对不想在异乡过年,便先行折返,不过到底还是不死心,所以拜托了别人看到傅瑶便将人扣下带回京城,傅砸桓鑫薰僦霸谏淼南腥俗匀幻挥姓飧瞿芰Γ能让他支使得动那些人,肯定是因为傅炜的关系,而傅炜――
傅炜是瑞王的人。
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上辈子,瑞王想要对付锦州,所以故意让锦州大乱,然后以左办事治下不利唯由贬了左的官,若是以往,少帝一脉为了与瑞王作对,或许会出来保左――毕竟锦州知州就算不是少帝的人,可也不能是瑞王的人――可是偏偏在那之前,左养了十余年的外甥女回了傅家,虽然这事微不足道,可是还是难免让人怀疑左是不是暗地里投靠了瑞王。
虽然觉得左投靠了瑞王瑞王却突然发难针对左这事有些矛盾,可是少帝那边的人也不敢赌,再说了,就算左没有投靠瑞王,可是他也没有投靠少帝――若是少帝那边出手保下左最后左却是瑞王的人,那少帝那边便得不偿失了。
这便是左这等臣子的无奈,谁都不投靠,故而谁都不相信,两边相互抗衡时尚能自保,一旦有一方撕破脸,首当其冲便是他们。
说起来,上辈子倒是她害了左,傅瑶心中有愧,抬头看左:“舅舅。”
好在她如今回来了,傅瑶心中坚定,这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回傅家的。
“我偷偷听到那些人谈话,好像提到了傅家,”傅瑶低头,有些心虚地说了一个谎――她并没有听那些人提起过傅家,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她不敢看左:“我怕他们直接将我带回去,再不让我见舅舅了。”
左沉吟了一会,倒是不怀疑傅瑶夸大其词,他皱了皱眉头:“若是跟傅家有关……只怕不仅仅是如此。”
那些人出现,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来锦州抓一个小姑娘――虽然对于左而言,傅瑶是他妹妹唯一的骨血、他养育了傅瑶十余年、傅瑶是他的家人很重要,可是对于大局而言,傅瑶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那些人肯定有其他重要的事。
况且傅瑶被抓了几日,左却没有收到半点消息这也十分不同寻常,若是一般的匪徒,抓了傅瑶自然是想勒索什么,可是他们却让傅瑶给左报平安说她回京城了――
他们害怕打草惊蛇。
也是,按着他们的谋划,原本是要在明年五月生事,如今正是慢慢往锦州调派人手的时候,一时之间还不能有太大动作。
傅瑶知道左是想到了瑞王身上,便不再多言,左点点头,起身往外走:“阿瑶――”
他顿下脚步,看了“傅瑶”一眼,叹了口气,声音微扬:“徐秀才,请与我来。”
傅瑶赶紧跟上,出门之前左压低了声音:“这事之后你必须立刻给我回家,不许再在外边闲晃!”
傅瑶理亏,小声应了,随左一道出去。
知州总领一州之事务,下边还有文武副官,文官副手是尹同知,武官那边,便是洪通判。
本朝文官为首,大多数文官武官都有些不对付,不过洪通判倒并无这等成见,傅瑶听过他,知道左信任对方,便没有多言。
左也没让她多言――她跟徐励这样的情形,也不好让除了家人以外的人知道,哪怕是亲信的下属。
左让洪通判拿来了锦州附近的舆图,傅瑶第一次看到这般精细的舆图,也是意外得很――可以说,这样的舆图,只怕仅此一份。
舆图以锦州为中心,将周围的城池以及山水都勾勒出来了,左没让傅瑶多言,将先前傅瑶告诉他的那些话简述可一遍,洪通判倒没有多问,很快在舆图上找到傅瑶被人掳走的地点,根据脚程计算一个大致的范围,最后根据傅瑶提供的四周的景色确认了傅瑶等人如今的所在。
既然知道对方在哪里,自然便是要去的――如今对方尚未集结大批人马,此时动手才是最佳时机,不仅仅是敲山震虎占得先机,也是要防止他们将傅瑶转移。
真让他们将傅瑶送往京城,只怕就真的相见无期了。
兵贵神速,左当即便令洪通判集齐兵马,傅瑶想要跟去,左迟疑了一瞬,让人都退下:“阿瑶你还是别去了。”
傅瑶明白,自己如今在外人眼中就是徐励,左从不与士子往来,突然让“徐励”跟着他的确是有些奇怪,可是……那是自己啊,虽然她相信左,可是她还是想要“亲自”去救自己,否则只是在后边等着,心中实在难安。
她看向左:“舅舅――”
左无奈别开眼:“罢了,你要跟着便跟着吧。”
“我让人备车,你跟在后边不许鲁莽,”左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外甥女”,脸色十分复杂:“如今事态紧急没空盘问,待你回来了,必须跟我老老实实交待,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033章 相见
傅瑶最终还是没能亲自去“救”自己。
路上左又追问了她一些细节,确认行进方向无误之后,问了一句她以后要怎么办。
傅瑶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但是说徐励如今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最好能瞒多久是多久。
她记得左长叹了一声,再后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徐家、徐励的住处了。
唐婉很是焦急,见“他”醒来,赶忙追问:“昱之,发生了什么?”
傅瑶想起昏睡之前左的那句低语,摇了摇头,不发一言。
左说――“阿瑶,此行凶险未知,我不能让你都出事。”
然后她便失去了意识,然后她便回了徐家。
傅瑶明白左的担忧,也知道自己其实一开始就不应该跟去――她若是以徐励的身份跟去了,到时候,徐励跟左便脱不了干系――万一在路上他俩换回来了,徐励一看到左,便会明白自己跟左的关系,左这么做,不仅仅是要保护她,也是为了帮她隐瞒――虽然他不明白傅瑶为什么要隐瞒。
傅瑶摇摇头:“是谁送我回来的?”
唐婉看着“他”:“是左知州的人,来人说你在路上突然晕倒,左大人刚好路过,便让人将你送回来了。”
她面色忧心:“左大人请的大夫说你无恙,约莫是累着了。”
她顿了顿:“你可还是在为乡试的事忧心?”
她想想还是不放心:“要不还是再去找个大夫来看一看吧。”
“不必了!”傅瑶连忙拦下她:“既然左大人请的大夫都那样说了,那我应该就是因为劳累昏倒的吧,母――”
想到自己不是徐励,“母亲”二字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尤其是在自己跟左坦白了的情况下,傅瑶顿了顿:“您也不必太过担心。”
唐婉叹了口气,傅瑶便吩咐常嬷嬷送唐婉回后院――她如今无暇顾及唐婉的心思,她关心的是左、关心的是自己到底怎么了,有没有救回来。
可惜如今她的“病”似乎还没有大好,她依旧还是“徐励”,被左送回来,便真的一无所知了。
傅瑶起身吩咐李长青备车马,往府衙那边去了。
傅瑶也不敢跟之前那般直接登门,找了陈礼书旁敲侧击了一会,得知左还未回城,心中更是慌乱,又去城门处等了半日,依旧不见左回来。
她想出城去,又怕给左添麻烦更怕左担心――待得黄昏时还是按捺不住想要去探查,好在这时候看到左带着人回来了。
傅瑶想都没想便要冲过去,左一眼看到她,朝她摇了摇头,见她停步,又朝她点了点头,便没再多看。
傅瑶也明白,自己如今顶着徐励的身份,的确不好跟左太过亲近,便候在一旁看他们一行人回去。
她留意了一下,并未在其中发现自己人的踪迹,虽然疑惑,但是左既然点头让她安心,那么她跟魏嬷嬷他们应该是没事的。
出了这样的事,左那边肯定也忙得不可开交,傅瑶心知不能去打扰左干正事,只好忧心忡忡回了徐家。
这一夜傅瑶很艰难地说服自己入睡――等睡醒了,看看左什么时候有空,找左探查一下自己的情况。
自己和魏嬷嬷没有跟着左回来,傅瑶始终是放心不下,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睁开眼时,看到头顶的帘帐,傅瑶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起身看了看四周的摆设,她如今不在徐家,也不在之前被困的地――屋内的东西也有些眼熟,她想了想,自己应该是在西郊的庄子上。
往常她也偶尔来此小住,看样子左的确是将她救回来了。
之所以没让他们跟着左一行回去,主要还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傅瑶的名声――总不好叫人知道傅瑶被匪徒劫掠了,就算傅瑶没受什么折辱,传出去也不好听。
没受什么折辱――傅瑶吓得跳将起来,急急忙忙出去寻魏嬷嬷――虽然她之前的猜测是傅家想让他们将自己带回京城,不会对她如何,可世事无绝对,万一她猜错了呢?
何况这几日她都是“徐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更何况以徐励的性子,万一他惹恼了那些人让他们气忿不过伤害了自己呢。
她心中忧虑,见了魏嬷嬷却又有些不敢问,沉默了许久,才小心问道:“嬷嬷我……这几日如何?”
魏嬷嬷见她气色不错,心中大石落下:“小姐前几日昏昏沉沉的,虽然大夫说无恙,但奴婢怎么都放心不下,如今见小姐大好了,奴婢总算是安心了。”
傅瑶抓住了重点:“这些日我一直昏昏沉沉的?”那就好,那样的话徐励应该没有知道她的身份。
魏嬷嬷没有察觉她的心思,继续道:“不过昨日小姐已经好多了。”
傅瑶莫名感觉不太妙:“舅舅他昨日――”
“老爷昨日来过,听闻小姐身子好了,便没见小姐,只说过几日回家之后再见,”魏嬷嬷不疑有他:“小姐也不必伤心,横竖过两日便见到了,毕竟如今这情形,小姐也不好回府,老爷是为小姐着想,加之近来会有些繁忙顾不上,小姐千万别多心。”这个风口浪尖回去,的确是容易惹人猜疑。
傅瑶是知道分寸的,她倒是不多心也不伤心,她是担心啊――徐励昨日便醒了、醒得真不是时候!
幸好左记着她的话,没有贸然跟徐励见面,但是傅瑶有种预感――她的身份,约莫是瞒不住徐励了。
虽然左没跟徐励见面,可是徐励回去之后稍稍一打听便能知道锦州发生了什么事,也能知道左在其中做了什么,他若是多深思一遭,就能猜到左不会无缘无故出手,肯定是她找上了左,而她为什么能找上左并如此神速地说服左……肯定是因为她跟左关系不简单。
可能现在徐励就反应过来她究竟是谁了。
想到此节,傅瑶不免心生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