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全然否定傅炜的话,因为她也觉得徐励应该很快会休妻。
她不觉得难过,反而……有些期待。
如果徐励真的是因为要查傅家才最终答应娶她、虽然娶了她也没什么用处――那么傅家倒台后她于他而言就更没用处了,好歹夫妻一场,她觉得就算休妻徐励应该也不至于对她赶尽杀绝,她甚至拉着魏嬷嬷一起畅想、计划好了带着魏嬷嬷去滨州找左他们一家团聚。
然而她等啊等啊,始终等不来徐励一个准信。
她跟徐励还是很少见面,即使见了似乎也总是无话可说,徐励总是匆匆便走,她也没机会亲口问他。
傅家倒台之后,她的生活与傅家还在时没什么两样,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一滩死水生不起半分波澜。
有时候她觉得,徐励对她的处置跟傅家做的并无二致。
只不过傅家驯了三年也没什么成效,徐励只花了三个月。
也可能不是三个月,是三天……或者说三个时辰,或者说更早些……她松口答应嫁他、她遇到他的那日,她便不再是以前的傅瑶了。
那架被拆掉的秋千,不过是最后一根压得她彻底无法反抗的草而已。
傅瑶没想过,自己对上辈子那架秋千居然如此记忆深刻耿耿于怀,如今想起来,这种事若是说开去,只怕会被人说矫情小气,再说了,这事也没法说开――如今的徐励又不是几年后的徐励,他不像她一样记得前生种种,就算是前世的徐励,只怕也不会记得这种微末小事,斤斤计较的是她而已。
傅瑶叹口气,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徐励娶她的原因,无非都是三个字――不得已。
只不过这辈子她不打算重蹈覆辙了。
傅瑶压下心中的纷杂思绪,天儿还是有点冷的,不是个荡秋千的好季节,她坐在秋千上,没有刻意摇晃,只是借着坐下来的力道轻轻晃着,没有人骂她没有人训她,如今的徐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自然没有这个立场――久违的惬意感回来,傅瑶眯眼回味了一下,心情好了许多,对着徐励也能心平气和一些了,她原先不觉得,现在想想,她的确是该跟徐励好好掰扯清楚一些。
“徐秀才,”傅瑶抬头看他,见他不看自己也不以为意:“你真的觉得我俩应该成亲吗?”
徐励没料到她这般直白问出口,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别开:“傅二姑娘觉得以你我二人如今的情形……除了成亲之外还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吗?”
他坦诚想娶她是因为两人如今的处境,傅瑶不意外也不难过:“可也许这并不是一辈子的事,也许过些时日这种事便能解决不会发生了呢?”毕竟她已经把事情告知左,左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就算以后能解决……那也不知何时能成事,”徐励又看了她一眼:“何况有朝一日能解决……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更改,你我这半年以来……我总得对傅二姑娘你负责。”
傅瑶明白他的意思――他俩一直这么互换着,即使再怎么小心,傅瑶的身体对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秘密――徐励想娶,是觉得为了她的清白着想,傅瑶却不愿意这么就嫁了。
“无妨,彼此彼此而已,你不说我不说,外人便不会知晓,”这种事说起来也只是他俩的私密,又不是上辈子那般众目睽睽之下无法撇清,傅瑶摇头:“再说了,我也不介意此事……徐秀才不必为了这种虚头虚恼的缘由委屈自己――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徐励皱眉:“傅二姑娘你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了?”傅瑶想也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打断他:“就因为是姑娘家,被人多看了一眼、抓了一下手就只能非那个人不嫁了吗?这种事本就无稽得很,若是有人将其奉为圭臬,也是可笑可悲得紧。”
左家不拘着她看什么书,就算看闲书看话本也不会置喙什么,顶多就是对一些他们不赞同的事提点一下她,比如说话本里常见的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之类的话,舅母就常常嗤之以鼻。
舅母说婚姻是人生大事,哪能像话本上那样那般随意,若是因为这种缘由便托付终身,一辈子那么长,保不准以后还会遇到更大的恩情,到那时怎么办。
傅瑶没经过什么事,但是她觉得舅母说的对。
所以上辈子傅家一开始说她跟徐励抱在一处被人看到了她就该嫁他――傅瑶只觉得可笑,至于说她害徐励受伤的理由她更是觉得站不住脚。
如今也是。
若是因为说她身子可能被徐励都看过这种理由就跟徐励成亲――她才不干呢。
徐励有些呆愣:“傅二姑娘你――”
“徐秀才应该发现了吧,”傅瑶不想听他对自己的评价,自己抢先把话说了:“我跟徐秀才所以为的姑娘家不太一样,徐秀才觉得女子应该有的‘品格’我都没有,抛开你我如今的羁绊,徐秀才真的觉得,我会是徐秀才良配吗?若你我没有这样的关系……徐秀才会想娶我这样的姑娘吗?”
徐励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没有是吧?”傅瑶觉得自己还算是了解他的:“徐秀才想要的妻子,不会是我这样的。”
“我对于自己未来的妻子并无什么想法,”徐励飞快看了傅瑶一眼,低下头声音轻轻的:“无妨的。”
他没有考虑过要娶什么妻子,所以即使是娶她也无所谓是吗,傅瑶心中苦涩,还是说就算是不合他心意的妻子,娶进门了……他也会让她成为合他心意的妻子。
“再说了,”徐励偏头看着池水:“如今你我还是这样的关系。”
敢情她说了这么多根本就是白费唇舌是吧?他只是觉得因为如今两个人的羁绊所以他们应该成亲,傅瑶倒是不生气了:“那如果有朝一日你我不再是这样的关系,然后呢?”和离吗?
“就算有朝一日你我不再有这样的关联……”徐励没有看她,声音低缓:“你我既然成为夫妻……自然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啊……傅瑶轻轻摇头,她可不想再跟他过一辈子。
傅瑶幽幽一叹:“徐秀才无所谓,我却是有所谓的。”
“我钟意的夫君,不是徐秀才这样的。”傅瑶知道旁敲侧击无用,只能直白地说了:“我不愿嫁徐秀才这样的人。”
徐励彻底呆住,回头定定看向傅瑶,说不出话来。
傅瑶上辈子没见过他这般神情,倒是觉得新奇,不过也只是新奇罢了,迎着他不敢置信的目光,傅瑶轻笑:“徐秀才没见过像我这般的姑娘吧,先前我说我不是徐秀才良配,可不是说假话诓你的。”
她的眼神她的神情她的话都在叫嚣着她不愿意,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容不得一丝误解。
徐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自在地别开脸,声音喑哑:“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傅二姑娘你先前说的对,”徐励顿了顿:“这种事我本就不该与你商议。”
傅瑶不觉得他是迷途知返,挑了挑眉:“你想干嘛?”
“成亲之事,我会让家母与你家中长辈相谈,”徐励不给她再度开口的机会:“至于你我之事……往后你要做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出格之事,我不会让长青阻止的。”
“你放心,你我之事,我不会对我身边透露分毫,”徐励退后一步:“傅二姑娘既然急着赶路回城,那我便不耽搁傅二姑娘行程了。”
第037章 情怯
傅瑶瞥着徐励背影,总感觉似乎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过应该是她想多了,他应该的确是有要事告辞吧,或者说他终于领悟到跟她私底下见面这事不对,所以自觉羞愧――这样才比较符合徐励的性子。
傅瑶没叫住他――既然他说了不会告诉其他人,那么对李长青他自然也是没有透露的,至于他吩咐李长青什么如何吩咐的,傅瑶不是很关心,总之以后若是两人再互换的时候,她想做什么去哪儿李长青不会再给她添堵便是了。
傅瑶舒了口气,想想回头找个机会给魏嬷嬷解禁就算是“回礼”了――反正如今徐励已经知道她身份,再藏着掖着也是没有意义。
当然这事不急,距离下个月初还有些几日,到那之前再说吧。
下个月……
傅瑶蓦然想起,下个月就腊月了,下个月十九她就及笄了。
不过在及笄之前……傅瑶抬头望了望天,还有些事情要解决。
不需要重新收拾,傅瑶出了庄子重新上路,一路上魏嬷嬷盯着她瞧了又瞧,倒是没问出什么话来。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因着之前左做的事,如今锦州城查验也有些严格了,当然他们是知州的家眷,如此不过是例行公事,也耽误不了什么。
傅瑶掀开车帘看了看外边,并不是想催促快些,就是百无聊赖罢了。
傅瑶没等多久一行人便进城了,进了城傅瑶却不急着回家,让大部分人带着行李家去,自己带了魏嬷嬷和丫鬟在城中闲晃。
说是闲晃也不对,她的确是有事要做――城西那边有家铺子做的甜点十分可口,每日供不应求,傅瑶带了嬷嬷过去,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买到了左应该会喜欢的点心,她接着还去城东买了笔墨砚台打算送给两个如今也不在家中的表兄――每一份都是货比三家精挑细选才选好的,最后去了银楼打算给阮如买个小首饰,她挑样式挑了半天,还与匠人商议了许久,大有等在那儿等匠人重新打造一副新的首饰出来的势头。
连魏嬷嬷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小姐这一路上每到一处都有给府上寄回当地的特色,大人跟夫人肯定是收到了的,”魏嬷嬷劝道:“如今大人和夫人只怕正等着小姐回去呢,这些东西,等他们制好了送到府上便是,不必劳烦小姐一直在这儿等着。”
傅瑶会不知道这种事吗,她摸了摸鼻子――她就是在拖延而已。
虽然她一早上就出发了,那时候的确是归心似箭的,可是如今家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她又有些近乡情怯了。
关键是,她有些怕见到左和阮如。
她离开锦州之时,左阮如给她准备得十分周全,没有半分委屈她――要不是后来房嬷嬷“夺权”,傅瑶本不该受任何苦的。
房嬷嬷之所以能在她身边说得上话,说到底还是傅瑶一开始纵容的缘故。
傅瑶不愿意回想,但是如今已经回来,自己之前做的蠢事就一股脑儿的涌现上来。
傅家来接傅瑶回京,左是不愿意的,房嬷嬷说不动左,就找机会跟傅瑶说话,跟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厉害,事关左的前程,傅瑶哪能不上心?这才着了她的道决定跟她回傅家。
这还不算,房嬷嬷还跟傅瑶说,若傅瑶是因为担心左的官途决定回家,左肯定不放心,哄骗傅瑶让她跟跟左说自己是因为想父亲所以才决定回傅家的。
可恨那时候傅瑶竟然信了,听了房嬷嬷的话跑到左跟前哭诉――左虽然没说她什么,但是肯定觉得心寒,傅瑶如今想想,都觉得自己当初那些话简直太戳人心窝了,如今回头一想,自己自以为“忍辱负重”的举动实则看起来更像是可笑可恨的白眼狼。
左将她从傅家那个泥淖里抢出来,养了十几年,到头来比不过傅砸桓觥案盖住钡拿头,傅瑶觉得她要是左的话,肯定被自己这举动气死了。
虽然上次作为徐励见左的时候左没提起这茬,看样子似乎也没有生她的气,可是傅瑶自己没那么容易说服自己。
更何况她两世为人,最清楚她所谓的“为了左好”的念头根本就是错的、毫无用处的举动,她居然为了那么一个荒唐的理由,对左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她没脸回家、没脸见左跟阮如。
她当然知道,她不应该再逃避――她已经逃避了半年多――可她就是情怯。
只是见银楼掌柜一脸为难,终究是不好留下耽误人生意,傅瑶深吸一口气,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是先回家吧。
回家的路要经过府衙附近,傅瑶心中惴惴,又想临阵脱逃、加之惦念着那些“匪徒”如今如何了――正想再拖延一会,倒是没成想居然看到一道眼熟的身影。
“贺大夫?”从府衙中走出的人不是贺循是谁?可是他不是好几个月前就离开锦州了吗?怎么如今人在这里出现?傅瑶心中太过疑惑,忍不住便问出口:“贺大夫不是去京城了吗?”
傅瑶一开口便察觉不对,她认识贺循没错,可是她是作为徐励的时候认识的贺循,她如今是傅瑶,左知州家的表小姐,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大夫呢。
左家有惯常请的大夫,贺循又太过年轻,虽然他医术好,也在锦州住了几年,但大多数人还是不知道其人的。
傅瑶就更不可能会知道了。
偏偏她话都已经喊出口了。
更要命的是,贺循已经循着声音看过来了。
而且他似乎正要走过来。
傅瑶想要改口已经是来不及,躲也没处躲,心中想着好歹先应付过去――事后再想着如何描补吧。
胡思乱想之际,贺循已经到了跟前,跟着傅瑶的人倒也没拦着他,魏嬷嬷神色虽然有些担忧,对上贺循倒也是和颜悦色:“贺大夫。”
倒不像是不认识的。
傅瑶反而更困惑了――她十分确信,自己以前没有请贺循看过病,怎么魏嬷嬷好似跟贺循挺熟悉的样子。
“左姑娘,”傅瑶正胡思乱想间,贺循已经到了跟前:“你如今身子可是养好了?”
“之前多谢贺大夫……”魏嬷嬷似乎不太愿意在这事情上多谈:“我家小姐好多了。”
“先前是贺大夫替我看病的吗?”因为贺循唤她“左姑娘”,所以傅瑶神色十分温和愉悦,她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前几日在庄子上她看到的大夫并不是贺循,之前也没有请过贺循看诊,魏嬷嬷神色又有些不对,那么或许替她看病的时机……应该就是她把自己弄病变成徐励求助左的那几日了。
魏嬷嬷面带隐忧,主要还是怕贺循将傅瑶曾经被劫掠一事说出去,故而有些小心翼翼的。
傅瑶倒是不甚在意,上辈子贺循虽然与徐励不和,但也没有把徐励害死自己母亲的事大肆宣扬,想来不是个长舌的,再说了,她相信左肯定也会跟贺循商议过,因为并不担心。
既然魏嬷嬷是认得贺循的,那应该不会注意道傅瑶之前的失言,傅瑶原本想说什么的,但是魏嬷嬷早已经将她想问的问题问出口:“贺大夫这是要去京城吗?”
贺循点了点头。
魏嬷嬷问这个问题应该是想尽快送走贺循――毕竟贺循是知情人,傅瑶见魏嬷嬷面色松缓亟欲告辞的模样,摇了摇头,问出自己想知道的别的事:“贺大夫这几个月便一直与那些人在一处的?”
“是的,”贺循似乎知道魏嬷嬷的担忧,回答了傅瑶的问话之后朝魏嬷嬷点了点头:“嬷嬷放心吧。”
他是向魏嬷嬷也是向傅瑶保证不会乱说,不过那些事本就不是傅瑶忧虑的问题,她只是觉得奇怪:“那个方向与京城背道而驰,贺大夫是怎么走到那儿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