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锦州周围绕了一圈,对于哪条路通向何处,她也算是十分清楚,贺循若是想去京城的话,本不该走那个方向。
贺循面上带了一丝羞赧:“我原本走的不是那个方向,只是走着走着……便偏离了。”
傅瑶呆了呆,这种说辞换了别人肯定会多想,不过傅瑶知道这人也算正直,不可能与那些人是同党――若是的话,左也不可能轻易放人,只是还是有些怪异……傅瑶凝眉沉思了一下:“贺大夫……你是不是不识得路?”
好像当初他遇着唐婉的时候,就是迷路时遇上的……
傅瑶见他神色不太自在,心下明白还真的就是巧合了,笑了笑又有些担忧:“贺大夫还是打算就这么去京城吗?”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去啊。
“贺大夫可是急着要去京城?”见他不答,傅瑶又问了两句:“还是说以后再去也可?”
“倒也不是急着要去,只不过左右如今在锦州无事,”贺循似乎有些无奈:“反正迟早都是要去的,早些出行也许就能早到。”
既然他不急着去京城,傅瑶便没什么顾忌了――
“我想请贺大夫在锦州多留些时日,”傅瑶将自己的请求说出口:“想请贺大夫替我仔细诊断一些身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她与徐励互换的开始,好像就是始于一场病,她不知道自己跟徐励发生了什么,但万一是什么隐疾呢?
虽然如今贺大夫医术不出名,但是他是傅瑶两辈子听过、遇到过的医术最好的大夫了。
若是她跟徐励的情况的确是因为是什么病症的话……若这世间有人能治,只怕也只有贺循了。
“贺大夫,我是真心想要求诊的,”留下贺循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左跟阮如……难得遇到一个好大夫,不留下来好好替家人调理一番……也未免太过暴殄天物,这可是个能把唐婉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的大夫呀,傅瑶见他迟疑,猜到他要去京城的心本就不着急――何况他还不识路……傅瑶顿了顿:“明年五月有京城的长辈过寿,到时候家中肯定是要派人去送寿礼的,贺大夫不妨多留几个月,在府中住些时日,到时候与送礼的人一道进京……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傅瑶没说的是――要靠贺循自己去,也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去。
贺循显然也是知晓自己的情况的,轻咳了一声:“如此便叨扰了。”
傅瑶得偿所愿,让人腾出后边的马车给贺循,这才往回走。
魏嬷嬷还是担忧,小声劝傅瑶:“小姐就这么把人带回去――”
“放心吧,我自有计较,”傅瑶长舒一口气:“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理由。”
除了要替自己、替家人的身体考虑之外,她今日非得要把贺循带回左家,是因为――
知道她今日要回来,早早将公务忙完一直在等着她的左等了许久终于还是不耐烦了,傅瑶一行刚靠近府门,傅瑶便听到左的声音幽幽的:“终于舍得回来了?”
傅瑶指了指后边的马车:“舅舅!我带了客人回来!”
当着外人在,左不好说她什么,带着贺循去安顿下,被这么一打岔,总算是气平了几分,乜了一眼傅瑶,径自往前走。
傅瑶自然是亦步亦趋跟上。
第038章 会审
左在家人和外人面前看起来仿佛就是两个人。
所以上次盯着徐励的身子去见左的时候,看见左平日里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显露的威严,傅瑶一开始都不敢认他――甚至有点怀疑那真的是自己自小长大看见的舅舅吗?
她记忆里的舅舅总是特别温和,对两个表兄偶有眼里严肃,但是对着傅瑶从来没有一句重话,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听了房嬷嬷的话吵着要回傅家的时候……
可即使那时候,他也没有骂她训她,可是傅瑶宁愿他骂她训她,而不是像那样对她一脸失望。
可即使是失望,他也还是帮她准备好了一切。
只是她终究是辜负了他。
今日这般“阴阳怪气”的左,傅瑶以前也没见过,傅瑶清楚,左这是被自己气得狠了。
她不怕左生气,她只怕左对她彻底失望再也不肯理她。
当然了,完全不怕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才要把贺循带到左跟前,倒也不是让左看着外人在的份上给她几分薄面――是为了让左看着外人在的份上记着他是锦州的知州大人,可不能丢了知州大人的脸面,让外人知道原来知州大人竟是这般模样。
她也指望着被打断一下,左的气能消几分――虽然她不怕左生气,但是能不气还是不气的好。
左一路上也不与她说话,径自走回正院,没让下人跟着,傅瑶从魏嬷嬷手上把点心盒子提过,跟着他一道进去。
正堂里阮如在等着他俩,见到他们进来,起身朝傅瑶温声笑道:“阿瑶回来了。”
“舅母……”傅瑶用眼神向她求救,眼睛朝着左的背影示意,希望阮如能帮她说说好话。
阮如只是朝她同情一笑,表示爱莫能助。
傅瑶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没那么好揭过,如今也没外人在,傅瑶只能自救了:“舅舅……”
左没理她,轻哼了一声坐下。
阮如给他倒茶,又看了傅瑶手中的食盒一眼。
傅瑶领会,连忙上前把食盒盖子打开:“舅舅这是我今日特意去买的甜点,是你喜欢的口味,尝一尝?”
还不忘诉苦:“外边天多冷啊,我等了许久才出炉。”
阮如适时打圆场:“阿瑶心里还是记着你呢。”
“昨日便遣人说今儿一早便出发,”左偏不上道:“从西郊庄子回来至多一个时辰,这从清早走到天黑,这是走的什么道?”
“我一早儿便出发了!”傅瑶连忙将过错甩向徐励:“都怪徐励!若不是他突然来寻――我肯定一早便到家了!”
“徐秀才找你做甚?”左顿时皱眉,不过很快回过神来:“你少推卸责任,就算是早上耽搁了,其他人也午后便回府了。”
“我这不是……给舅舅你买点心去了嘛……”傅瑶右手抓着自己左手食指:“之后还给两个表兄买了礼物、给舅母订了钗子……回来的时候遇到贺大夫……就说了会话……一不小心……就回来晚了。”
左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舅舅你别再生气了,”傅瑶知道他不信,连忙保证道:“我下次不――”
“还有下次,”左更气了,喝了口茶,转向阮如,长叹一声:“孩子大了,翅膀硬了,都懂得离家出走了。”
傅瑶赧颜,无言以对,阮如给左顺气:“一路上都有人跟着,每到一处也会往家中寄信,也不算是离家出走。”
傅瑶领会,左生气不仅仅是因为今天的事,也是因为自己这几个月一直在外不归家。
“舅舅我知道错了,不该到处乱跑的,”傅瑶立刻认错,只是还是想辩解一下:“我不是故意不回家……我就是心里害怕……”
“发生那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跟我们商量商量,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胡乱行事,万一――”左轻哼了一声:“这次是运气好才没出事,下次――”
“没有下次!”傅瑶这下学会抢话了:“绝对没有下次了!”
“好了好了,”阮如见左还没消气:“阿瑶知道利害了,你也适可而止一些。”
“真是的,”阮如好气又好笑:“她没回来时你整日价念叨着,生怕她吃不好睡不好谁给她委屈了……今儿一早还在那翘首以盼的……如今人回来了,你又这般模样……”
“知道你是担心,但也别太过头了,”阮如叹气:“当初阿肃跟阿聿也有过这个年纪……你这般凶,就不怕孩子起了逆反的性子……这万一要是真离家出走了,我看你怎么哭去!”
“她敢!”
“我不会!”
左跟傅瑶同时开口,左看了傅瑶一眼,见她说的像是真的,面色稍缓,但还是轻哼了一声:“走就走吧,反正我也不是她‘父亲’,就一个‘外’家的‘舅舅’而已,哪里有资格管她!”
“不是说要回傅家找你父亲去了吗?”左醋道:“又回来做什么!”
“舅舅不带你这样秋后算账的!”傅瑶知道他气消得差不多了:“这都多久之前的话了,你还记着呢!”
他愿意提起这事就是看到她回来了彻底释怀了,真特别介意的话,应该就像一开始答应时那样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如今说出口,当然是因为心里笃定踏实了。
“父亲是什么东西?”傅瑶很乐意让他更安心一些:“我只认舅舅你的。”
“还有舅母,”傅瑶接着道:“还有表兄表嫂。”
左哼哼两声,明明可以听到他声音里的愉悦,嘴上却还是道:“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那时候不是被人唬住了嘛,”反正房嬷嬷不是什么好人,傅瑶不介意把脏水往房嬷嬷身上泼最好能把左最后那点气一并带走:“都怪房嬷嬷,她跟我说如果我不回――”
见左看了自己一眼,傅瑶十分从善如流的改口:“房嬷嬷说我不去傅家的话,傅侍郎就会给舅舅考绩评下等,到时候影响舅舅的仕途――”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左声音凉凉的:“官员升迁哪有她说的那般轻易,傅大也没那么大本事。”
“再说了,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跟着掺和什么?”
若是以前,傅瑶肯定要反驳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可是这时候当然不能、不敢、也不该否定,连忙点头,恬不知耻地道:“我这不是少不更事嘛……毕竟我还只是个小孩儿呀。”
徐励自己的话被傅瑶套用回来,顿时被噎住,阮如便笑:“对呀,阿瑶还小呢,你这么大个人了,跟她较个什么劲,好在这里没外人,要是让外人见着你这阴阳怪气不依不饶的模样,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傅瑶心道:所以她才把贺循带入府中啊――估摸着好一段时日左都会记着这些事,把一个外人放在府中,左多多少少会谨记一下他的形象。
左也想起贺循这个“外人”来了:“你今日带回来的那个大夫,是故意带回来的?”
“不是,”傅瑶摇头――就算是她也不能承认啊,抬头看向左:“我先前在徐、徐秀才那里见过贺大夫……也见识过他的医术,我是这样想的……发生在我身上事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万一是什么怪症呢,找个大夫看看也好,若是能治那就更好了。”
她没有避忌阮如在场,因为她知道今日阮如也在这里,肯定是左跟阮如通过气了的。
左点头,肃了肃神色:“说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傅瑶便把自己这几个月能说的说了。
听到她故意让自己生病,左又拧眉:“以后不许再这般了。”
傅瑶连连点头:“先前都是事出有因,以后我再不会做这种事了。”
“你说自己年纪小所以才被那嬷嬷哄骗了,”左旧话重提,却是打算真的揭过了:“但好在你迷途知返及时醒悟,还算有药可救。”
傅瑶鼻子发酸――她上辈子醒悟的时候,已经是太晚了,好在这一次还来得及。
“这事便既往不咎,”左看了她一眼:“若是再有下次――”
傅瑶连忙抬头:“没有下次!”
左看了看她的眼眶,叹口气:“但你毕竟错了,不罚你只怕你不长记性,既然你留了贺大夫在府上,那往后的日子便好好诊治诊治,若是真的能治,你要好好听话不许耍赖――罚你喝药的时候不许嫌苦――”
说着他转向阮如:“回头让魏嬷嬷将她身边的蜜饯甜点收好,用药的时候不许给她。”
这是轻轻放下罚了跟没罚一个样,阮如配合他道:“对,就该这么重罚。”
傅瑶配合的哀嚎了一声,左这才满意了,不过随即又正色道:“阿瑶,你跟徐秀才――”
傅瑶立刻沉默了。
她想起徐励似乎说要上门提亲,不由得有些忐忑。
“你与他如今的情形,若是一辈子都这般的话……”这类似的话从左口中说出,傅瑶不急于反驳,有些提心吊胆,听左继续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左没说他俩如今的情形,两人成亲是最好的选择,傅瑶反驳徐励的时候底气十足,可是在左面前,她心里是有数的。
但是她仍然还是要说:“我不愿意嫁他。”
“不愿意便罢了,”左没多言:“这事也不着急,还是先想法子解决了你们身上的事再说。”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惋惜:“可惜了,我比较了一番,这人的学识在锦州也算是首屈一指……他日若是参试,金榜上定然会有他一席之地。”
傅瑶低头,这事她比左更清楚,几年后徐励何止是榜上有名,而且还是名列前茅,虽然没有状元之名,可是却有状元之实。
傅瑶低声道:“可我不愿意。”她不愿意再嫁徐励了。
左见她坚持,问了一句:“为何?”
傅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先前见过那孩子……”阮如却是帮她解了围:“那孩子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唯一不足之处,就是性子太过老成沉闷了些。”
阮如看了傅瑶一眼:“阿瑶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从小就是坐不住的性子……可别憋坏了她。”
刚刚她跟他们说过自己跟徐励互换的契机,阮如知道那时候的人是她,却没有揭穿傅瑶。
“也是,”左点头:“这事以后再议吧。”
“以后最好也别议……”傅瑶小心道,想起徐励可能要跟他们提亲,连忙道:“若是他开了口,舅舅你可千万别应!”
“放心吧,再怎么说都是要问过你的意思的,”左安抚道,想起了什么:“你不愿意……只是因为性情不合的原因吗?”
傅瑶斟酌着道:“是。”
左叹了口气:“你先前突然换了个字体,我原本也没多想……后来找了徐秀才写的字……才知道你的字是随了他……”
“你如今的字……没有个一年半载是练不下来的……”左看着她:“这事发生之前……你们没有过别的往来吗?”
傅瑶没想到左会看出这些,不由得呆住,随即便红了眼眶。
左说的对,她那字……没个一年半载,的确练不下来,而她的的确确……下苦工夫练过。
她虽然抵触傅家逼嫁,可是青春少艾……她哪能真的就没一点动心呢。
徐励身为探花郎,品貌才学自不必说,年轻有为仕途通达――何况……他还曾经救过她,而且,他后来的确成了她的夫君。
她曾经为了让他能看到她……努力过的,这字……不过是冰山一角。
可是他看不到,后来她放弃了。
如今她……不想再犯傻了,可是那写惯的字……却是改不回去了。
她今日回来就没有哭过,此刻看见她流泪,左顿时慌了,傅瑶张开口:“舅舅,我――”
“没事没事,不想说便不用说,没有人逼你,”左打断她的话,承诺道:“放心吧,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逼你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