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让他这么称呼的,”阮如皱眉,重复了一遍:“贺大夫是医者,徐秀才倒也不必将人想得太过龌蹉,古人曾说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徐秀才大可不必用批判的眼神看事,阿瑶跟贺大夫还有我们都心思坦荡觉得没什么,揪着一个称呼不放,倒似是你心中有鬼罢了。”
她没有如之前约定的那般喊他“阿瑶”,而是用了生硬的“徐秀才”――徐励察觉她是恼了,便没再多言。
“阿瑶不喜欢别人唤她傅‘二’姑娘,”阮如言尽于此:“你往后在她跟前,也应注意一些。”
“男女有别,我自然会有所避忌,”徐励以为她说的是自己上次去西郊找傅瑶的事,连忙保证:“我不会再跟傅二姑娘见面的――之前的事,纯属无奈之举,日后绝不会再犯的。”
阮如觉得自己应该也找贺循诊诊脉――怎么就觉得心头堵得慌呢。
“就算是医者,贺大夫毕竟是外男,又是年轻男子,”徐励又把话转了回去:“往后他替傅二姑娘看诊,还是应该有一些避讳才是,比如说不该让他直接进入傅二姑娘闺房、应当找个开阔之处请他看诊,称呼之事也应该再考虑考虑。”
“不应该让他过来,应该让阿瑶到前厅去对吗?”阮如见他要点头,顿时气极:“这般冷的天儿,阿瑶如今身子弱,我们恨不得她一点冷风都不受,就怕她再病着了难受――你倒好,不仅不体谅,还拿这些有的没的说事……阿瑶病了,你也跟着受罪,我还要对着你――何苦来哉!”
阮如气得转身便走:“阿婉真的是生了个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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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阮如迁怒的唐婉还不知道自己昔日的旧友因为自己儿子的缘故打算跟自己断绝往来了。
她今日兴致不错,傅瑶过去见她的时候,她跟前正摆着好些个盒子,傅瑶看了一眼,是一些钗环首饰,还有几个是一整套的头面,看成色都还不错,想必价值不菲。
傅瑶也见惯了好东西,并不眼热,只是觉得好奇:“母亲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做甚。”
她打量了唐婉一眼――如今唐婉也出了孝,倒是不用再打扮得跟以前那般素净,这些首饰想来是唐婉要用的吧。
“昱之你来得正好,”唐婉拿起一个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你看这个如何?”
傅瑶仔细看了看,点头:“很适合您。”
原以为唐婉会开心,谁知唐婉却泄了气:“是啊,这些东西我这年纪戴了合适,但是却不太适合小姑娘。”
“小姑娘?”傅瑶心中警觉:“谁?”
“阿柔的女儿呀,”唐婉不疑有他,只是颇为苦恼:“我听说了,这个月十九左家要替她办及笄礼,也不知道送什么她会喜欢。”
“也不用吧,”傅瑶声音干巴巴的,小心翼翼道:“又没有什么关系……就送礼……不太好吧?”
“怎么没关系?你之前不是以我的名义给她家中送礼写信询问婚姻之事吗?”唐婉叹气:“虽然他们如今还没给回复,可是我们家有心求娶,自然要有求娶的诚意……及笄这样重要的日子,我们若是没有什么表示的话,难免会让人觉得心不诚。”
傅瑶眼前一黑――徐励说提亲的话居然是真的?而且居然还真的行动了?左居然没有告诉她?
随即心中安抚自己――好在她未雨绸缪跟左通过气,想来左应该是不会随便答应的。
只是左收到礼也收了信却没有立即回复拒绝,还是让傅瑶有些不安。
可惜她又不能立刻去找左――他们先前说了,傅瑶顶着徐励的身份时,尽量还是不要去找左的好,以免别人觉得徐励跟左过从甚密,到时候惹人闲话。
傅瑶祈祷着,希望她跟徐励快点变换回来,她好回去问左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东西都不能送,”唐婉越挑越不顺眼:“物件都旧了,花纹也不是时兴的,样式也有些老气。”
“昱之你如今常出门,可曾注意过如今外边姑娘喜欢穿戴什么样的首饰?”唐婉叹气:“可惜我这身子不好不能出去――要不你画下来与我参考参考?”
“不好吧,”傅瑶拒绝道:“我――她及笄跟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不必如此……想来送了他们也不会收的。”
若是旁人送礼便罢了,可是徐家送的礼,他们是万万不敢收的。
“这事我问你做什么,”唐婉摇头,唤过常嬷嬷,让她出去到各家银楼问问最近有没有新出的纹饰的图案,有的话给她带回来好好挑一挑,这才转向“徐励”:“回头选好了,到时候你要记着送去。”
傅瑶不敢应也不愿意应――早知道就不办什么及笄礼了,唐婉平日里都深居简出安心养病,怎么就连这事都知道了。
徐励要是真在那日给她送礼……她要怎么退才合适?
第041章 哄骗
事实上,傅瑶的担忧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两人各归其位后,傅瑶看到徐励给她留的字,上边说什么她的病症是女子私密之事,不应该让贺大夫一个年轻男子帮忙诊治,应该换一个大夫云云,傅瑶没看完便烧了。
如今的大夫多是男子,换一个大夫也还是男子,总不能因为大夫是男子她便不治了吧。
至少相对而言,傅瑶信得过贺循的品性,换一个不熟悉的大夫,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个王太医呢。
傅瑶没跟贺循说自己身上的怪异之事,只是请他诊断自己身子如何――谁知这一诊还真的诊出毛病来,这半年在外“游荡”,虽说不至于餐风露宿,但到底不比得家中,傅瑶又好几次故意将自己弄病……这般折腾下来,傅瑶的身子底子的确是亏了些。
就像阮如说的,傅瑶初潮时还好好的,就这几个月工夫,身子大不如前。
贺循并没有诊出其他的异常,傅瑶并不觉得失望,毕竟是这般怪异的事。
左不放心多请了几个名医,他们也没看出来――甚至看的东西还没贺循多呢。
若不是身体的缘故,他们也曾想过会不会是冲撞了什么,借着祈福的理由,傅瑶见过几个外边叫得出名的高僧道士,他们也看不出什么,倒是不约而同给傅瑶批命,说她运到极好,以后会嫁得贵婿,位极人臣――
傅瑶才不信他们那些鬼话呢。
折腾一通下来什么都没解决,倒是引来了几个自称得道高人的江湖骗子,左让人查了那些人犯过的事,将人问罪关押之后一家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将傅瑶身子养好再说。
至少傅瑶身子亏损了是事实,先紧着这件事,若是身子养好了她跟徐励还是如此,到时候再想办法。
他们请了很多大夫,最后是认可贺循的医术的,徐励什么都不知道一上来就让他们换大夫,傅瑶才不理他呢。
将纸条烧掉,傅瑶等左回来时问了他徐励提亲信的事――左并没有收到信,徐励也没有找他商议过这事……唐婉说徐励写了但是左没收到,这其中一定有哪里出了错,但左没必要瞒着她这种事,他说没收到那便是没收到,傅瑶便也不再追究。
也许徐励写着写着,觉得这样的确不好,改了主意不提亲了呢。
接下来便是忙着及笄之事。
傅瑶的及笄礼其实有些仓促――毕竟之前她要去京城的,这回来也不到一个月工夫,中间还养病、请大夫的,真正筹备的时日不多。
他们也没打算大办――左是锦州知州,若是大办的话难免会引来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因此只是请了相熟的几家而已,比如说程家之类的。
徐家不在其列。
虽然阮如跟唐婉有旧,但是唐婉已经多年没有出来走动,她身子也经不起折腾,再说傅瑶跟徐励这样的情况,左家还想着避嫌呢。
及笄也算是个大生日,虽然没有大办,傅瑶也还是收了一些礼,傅瑶提心吊胆核对了礼单三遍,确定没发现徐家的贺礼、又追问了是不是有遗漏,确定没有之后,才舒了口气。
是她想多了。
徐励不可能给她送礼的。
傅瑶舒了口气的同时,阮如却是生气了。
她对于哪家送了多少礼都心里有数,还是忍不住问傅瑶:“那徐秀才私底下可有什么表示?哪怕是私底下给你写几个字祝贺你及笄呢?”
“舅母想多了,”傅瑶苦笑:“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除了聘礼以外,上辈子傅瑶没有收过徐励任何礼物。
他俩从初见到成婚不过是一个多月工夫的事,婚仪匆忙而仓促,许多步骤都合在一处,实在是没空理会别的节礼――何况这婚事是傅家逼婚。
严格说起来,聘礼也不能当做是礼物,毕竟这些都是常嬷嬷操持的,用不着徐励费心。
准确来说,傅瑶没有收过徐励任何礼物。
如今虽然徐励说要提亲,但是毕竟名分未定,徐励不可能做出给“不相干”的女子送礼的举动――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做有私相授受之嫌。
“我还特意提点过他!”阮如还是有些不忿:“我还想着就算是逼不得已,但既然他真心想娶,至少也应做出点样子来――哪知他连做做样子都不愿!他竟连装装样子都不肯!”
傅瑶安抚她:“舅母别生气,他就是那样的人,行事从来都有自己的准则,他连贺大夫替我看病都觉得不当,更不可能做这种私相授受之事了。”
阮如有些狐疑:“你是在帮他说话吗?”
她越想越觉得是,顿时紧张起来:“他若是听进我的话愿意花心思讨好你便也罢了――如今他什么都没做,你可别反而上心了。”
“难不成他是故意的?”阮如不安起来:“道高一筹另辟蹊径好吸引你注意力?”
“倒没想过他居然是这般心机深沉的……居然玩欲擒故纵的把戏,”阮如抓着傅瑶的手:“你可别被他这种小伎俩给骗了!”
“舅母你想多了,他真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在帮他说话,”傅瑶反握住阮如的手:“舅母倒也不必将他想得太过深沉,他就是单纯的……不屑于做这种事罢了。”
阮如叹气:“你倒是了解他。”
傅瑶苦笑――若是可以,她倒也不愿意有这分觉悟。
“舅母不必担忧,”傅瑶笑:“他要是真的送了,那才是麻烦事。”
“我们之前又没什么往来,他若是贸然送礼,别人指不定会揣测他为什么送礼,”傅瑶叹气:“经此一事,舅母可还存半点心思,觉得他堪为良配吗?”
阮如摇头,抚着傅瑶头发:“如今我也看透了,我原想着,你俩那般情形……不管是你嫁旁人还是他娶别人……到底还是留有隐患……若你俩能成自然是省事,能省了其他窥测……这世道对女儿家诸多束缚,他变成你问题倒也不大,你变成他要面对的更多,稍有不慎,便是他万劫不复――这种事原该是他更需要担忧的,他若是肯舍得放下一点身段……你俩在一处有伤有量,风险或许能少几分……谁知他竟这般榆木脑袋!”
“他这样不正好吗,”傅瑶叹气:“他这样才真实……他若是真的换了性子来讨好我……我若是被他哄骗着信了他……嫁他之后才是苦难呢。”
“我若是因他曲意奉承便信了他嫁他,”傅瑶摇头:“等成婚后他原形毕露,只怕会更受不了。”
“是我错了,不该起这念头的,”阮如想想便后怕:“万一他真的听了我的话,过来哄骗你嫁他……那便是我害了你了。”
“舅母不必自责,”傅瑶倒是无所谓:“就算他真的改了性子来讨好我,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哄骗的。”
阮如还是不太放心。
“若是舅母哄我,那自然是容易的,但换了别人,可没那么容易,”傅瑶见她还不信,接着道:“从小到大,舅母见过我真的因别人哄骗几句便上当吃亏的吗?”
阮如看了她一眼,傅瑶连忙道:“房嬷嬷那次不算!”
“就算是房嬷嬷那次,我也是关心则乱,”傅瑶低头:“如今我也受到教训,不会再错了的。”
上辈子她就是跟着房嬷嬷回京,才发生了那么多事,最后嫁给了徐励――如今她再不会让自己陷入上辈子那般境地的。
“哪怕他真的来哄我,我也是能做到铁石心肠的!”傅瑶保证着,随即又笑:“再说了,他根本不会做这种事,我俩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呀。”
“是啊,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阮如放心了,伸手抱着她:“阿瑶长大了,有自己主意了,如今你已经及笄,可曾想过以后要什么样的夫君?”
傅瑶没想到阮如放弃了徐励下一个便是问自己这个,顿时大窘,挣扎道:“舅母怎么就提起这个了!”
“这有什么害羞的!我们娘俩有什么不可说的,”阮如不松手:“这些年我跟你舅舅一直没将你婚事定下来……大抵是对傅家还有几分期待……但他们那般行事……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傅家这些年一直唯瑞王马首是瞻……傅家长房你那个堂姐,听闻最近定下是要做瑞王的侧妃……瑞王的年纪跟你舅舅差不多……傅家也太……”
左比左柔大了十余岁,只论年纪的话,瑞王那般年纪的都可以做傅瑜――傅瑶那个堂姐――的祖父了,傅瑶知道阮如在担心什么,也明白为何突然她便对傅瑶的婚事这般在意:她怕傅家随意给傅瑶安排了婚事,所以才会想就近撮合傅瑶跟徐励。
其实也是病急乱投医的心态。
“舅母放心吧,傅家左右不了我的婚事的,”就算是上辈子,他们也没能将傅瑶如同傅瑜那样“卖”了个好价钱,这辈子傅瑶根本就不会落入他们手中,就更不怕了:“再说了,不是有舅舅舅母么。”
“是啊,我们不会让他们乱来的,”阮如点头,眉间却还是有些隐忧:“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早早将你的事定下来,我们也安心些。”
傅瑶明白他们担心什么,虽然她知道瑞王即将落败,可是他们不知道,不管傅瑜为何嫁瑞王,总之外人看来,傅家与瑞王联系更紧密势力更大,若是傅家尝到这甜头,把主意打到傅瑶身上的话……
阮如不愿让她多想:“所以阿瑶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夫君呢?”
阮如笑了笑:“阿肃成亲那年你才九岁,那时候你说要找一个顶顶好看的人做夫君――”
“童言无忌哪能作数呢,”傅瑶连忙道,想起自己遇到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其实还是要数徐励,傅瑶眸色一暗:“其实好看不好看不重要……”再好看的人,时常看不到也无甚用处。
“他不需要有太好的容貌,平平常常便好,才学不需要多高,能识文断字便好,不需要他有什么大好前程,平平淡淡度日便好,”傅瑶抓着阮如的手臂,感觉心口有些疼:“但他一定要知情识趣,知冷知热,懂得回应――”总之,所有跟徐励反着来便是了。
阮如叹气,知道她说这些是因为徐励:“这事也不急,我们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话说那个人说要提亲,也写了信,那信到底是哪去了,是不是中途被人截去了?万一要是被人知道了,只怕会多事,”见傅瑶不开心,阮如还是有些迁怒徐励:“我就不明白了,两家都在锦州,真要商议遣个人过来面谈不是更快……写什么信……是不是知道我们会拒绝,怕面斥难堪,所以就只是写信来提?这样被拒绝了也不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