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傅瑶就在此处,徐励本来打算目不斜视的想法忍不住动摇,悄悄偏头扫视了对岸一眼。
严格说起来,其实他只见过傅瑶一次,按理来说不应该有太深的印象,再者说他也不知道傅瑶今日着了什么衣衫、对面人多、相距也有一段距离――可是他还是很快在众多人之中找到她了。
她今日的神情跟在他面前的时候不太一样,安静闲适地坐在钓鱼台,娴静优雅神情自在,耐心钓着鱼,即使半天不见动静,面上也没有急切。
徐励知道这样失礼,但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看,甚至装不经意往那边走近了些。
有人到她身边跟她说着话,她面上带笑,相比对着他的时候,笑容倒是真挚多了。
程烨也看到了对岸的人,低声惊呼了一声:“阿烟怎么又去找阿瑶麻烦了。”
随后跟徐励告辞:“我有些事要离开……昱之你――”
“你去吧,”徐励没有动:“我就在这。”
程烨心中有事,便也不跟他客气,匆匆忙忙离开。
徐励假装看着桃花,眼睛却仍旧是看向傅瑶那边。
傅瑶似乎看到他了,眼睛朝这边看了一眼,虽然离得远,徐励还是看出她眼中的挑衅之意,连忙低头不再看她。
正心猿意马间,似乎听到了两声落水声,随即听到旁边有人惊呼:“左知州家的表姑娘将程家四姑娘推落水中了!”
徐励连忙抬头,看到对面两个女子在水中挣扎,正是傅瑶跟方才与她说话的姑娘。
徐励回过神时,他已经在齐腰深的水中了。
第045章 有趣
凌蓟是凌萝的幼弟,初六那日到的锦州。
凌萝跟程烨的婚事最终定在了八月,在凌萝的生辰之后,凌蓟这次跟着凌家表舅母来锦州,就是为的这事。
当然,本来凌家表舅母没打算带凌蓟过来,是他非缠磨着要来,说上次傅瑶去松州时他刚好在学院里错过了――所以这次一定要跟来,他甚至扬言说他不回凌家就待在锦州等八月凌萝出嫁了他从锦州送嫁――其实他就是想逃避进学而已。
他本以为到了锦州远离了父母就不用读书,奈何左一句话,他还是得去锦州的书院进学――凌家表舅母对于左出手管教十分乐见其成,跟程家匆忙商议完毕就把凌蓟留在了锦州,不给他一点反悔的机会。
凌家以前也在锦州为官,凌蓟从小跟着凌萝混迹左家,傅瑶两个表兄年纪比他们仨大许多,凌萝跟凌蓟年岁有差但是加了一个傅瑶在中间刚好,因此三人倒是一直相处融洽。
不过凌萝跟傅瑶都不怕左,凌蓟怕左,亲戚家的孩子里男孩儿都怕左,所以左说要凌蓟去书院,凌蓟也不敢说不去。
傅瑶知道左将凌蓟打发去书院一是为了他的学业着想,二则是为了避免傅瑶跟徐励的情况被凌蓟发现端倪――不是不相信亲戚,只是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左跟阮如连左肃和左聿都没打算告知。
无论如何,正是年少厌学的凌蓟对即将要入学的锦州书院十分怨怼,如今又遇到那几个人背后说傅瑶闲话,的确是有些迁怒的意思。
他缠磨着傅瑶跟阮如说情,好不容易左才松口说十五之后方送他去书院,因为之后“暗无天日”的日子在等着他,这几日他躲着左疯玩――听说傅瑶要去赏花,也要跟着来,奈何傅瑶去的地方都是女子,他虽然年幼但也到了男女有别的年纪,傅瑶不好将他带在身边,他自己很有想法,去找了程烨带他。
程烨婚期在即,本不打算来这种场合,但是凌蓟想来,只好舍命陪他了。
傅瑶知道程烨会看着凌蓟便也不担心,她今日来此地倒真的不是为了相亲,她虽然不是左的女儿、左没有女儿――左是锦州的知州,官职在那儿,左家的女眷总要适时出席一些场合以免与地方的百姓过于疏离,这种只有年轻女子参加场合阮如不适合来,那自然只能是傅瑶来了。
以前傅瑶不来,可以用年纪小做理由,但如今她已经及笄,她能做的,也应该试着去做。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相亲,是为了表示左家的态度,表示左家愿意融入锦州的意思。
知州是一州之父母官,但是锦州这地界,左的官并不是最大的,也还是有其他的、比左品阶高的官员家的子女或者是之前位高权重如今赋闲在家的官员家的后辈到场,不过大家都自恃身份,倒也没人会刻意针对谁。
再说了,毕竟是相亲宴,这种场合咄咄逼人败坏的也不过是自己乃至自家的名声,大多数人还是有分寸的。
傅瑶没来之前便已经预感到了这“盛会”的无聊,只是没想到能够这般无聊。
桃花灼灼春风沉醉,的确是适合出游的日子,奈何再好的风景,只要人一多,便变成熙熙攘攘,失了许多看头。
傅瑶今日过得实在是百无聊赖。
百无聊赖地跟各家女眷见面,百无聊赖地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百无聊赖地赏了一会花,百无聊赖地听了一会别人抚的琴,百无聊赖地跟人品评了一下两边的诗话,傅瑶便有些倦了,让人拿了根竿子过来,坐到钓鱼台边,钓鱼倒也不是为了鱼,只不过钓鱼需要静心,这样便找了借口不言语。
她这边不想说话,别人倒也识趣不来打扰她,只不过她不说,安静下来之后,别人压低了的声音还是时不时被风送到她耳边。
傅瑶没有刻意去听,就当作是耳旁风过尔,不过有那么几句还是像长了脚一般非要钻进她耳朵里,好像……是在说徐励?
女子大多矜持,不会过于明目张胆打量议论男子,不过是小声的话语――
“我好像看到徐秀才了。”
傅瑶微微呆住,随后轻笑着摇头――徐励应该不会来这样的场合才对,想来那女子是看错了,或者是说的不是徐励?
“真的?在哪儿呢?”
傅瑶叹气,心说不用找了,徐励根本没来。
“在那儿呢――”
“哪?”
“就对面,衣着最特别的那一个。”
傅瑶本不想理会,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对面沿着堤岸走着的徐励。
这种场合,哪一个不是好好意烈幌伦约海不说锦衣华服,至少也是颜色鲜丽,哪像徐励,哪怕是这种场合,还是一身不合时宜――反而成了其中最显眼的那个。
若不是她了解徐励本就是这样的性子,都要怀疑徐励是心机深沉故意穿成这样博得别人眼球了。
不过就算他是故意的,那也跟她没关系。
傅瑶的目光没在徐励身上停留多久,便看到了他身边的程烨跟凌蓟,他们三仨在一处傅瑶倒是不意外,毕竟程烨跟徐励交好。
因为隔着有一段距离,傅瑶便也没打算跟他们招手示意,他们也未必看到她了。
还是专心钓鱼罢。
“我先前只听人说徐秀才模样才学在书院都是头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傅瑶心下腹诽――徐励模样跟学问的确是在书院前茅,但是今日徐励又没作诗,她们怎么就说“都”是头筹了,她们能看到的只是徐励的脸而已,跟他的学问有什么关系。
徐励的确是生得好看,毕竟是三年后的探花郎――可那又怎样?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傅瑶深深叹了口气――好看的皮囊配上无趣又死板的性子简直是灾难――这可是她的切身之谈。
只可惜她不能把自己这“心得体会”广而告之,她倒是想告诉那两个说话的女子,告诉她们不要沉迷于肤浅的外表――只可惜她没什么立场说。
她想说年轻女子不要被外表迷惑――随后想起自己如今不过刚及笄,也还是年轻女子,可是这心态却已经垂垂老矣,不由得呆愣住了。
尔后瞥了一眼对岸那边,幽幽叹气。
凌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没跟程烨还有徐励在一起,希望凌蓟不要惹祸。
心里念叨着,傅瑶却也没打算找人去看着凌蓟。
横竖有程烨在呢,凌蓟应该不会出事。
傅瑶将目光收回,继续盯着河面――她今日一条鱼都钓不上来。
有人坐到她身边,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要吸引她注意力。
傅瑶头都没动一下,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程烨跟凌萝婚期定下,小姑娘这又是在别扭呢。
程烟她倒也不是讨厌凌萝,只不过是小孩儿心性,觉得有人要来抢自己的兄长而已。
凌萝也不是爱计较的性子,从来不会因为程烟的态度而心生不喜,只不过程烟护着她的兄长,傅瑶也护着自己的表姐,凌萝不在意,但是傅瑶要计较而已。
她跟程烟的“恩恩怨怨”说到底,就是这般幼稚的理由。
如今时过境迁,傅瑶回想起自己当初的幼稚,忍不住便笑出了声。
她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傅瑶,但是程烟还是以前的程烟,见傅瑶没搭理她跟她置气反而还笑了,顿时呆住:“你――”
她憋了半晌,总不能问傅瑶今日为何不跟她针锋相对跟她吵架,因为傅瑶不接她的茬,她力道发出之后无处着力,越想越气,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傅瑶终于偏头看她,见她一副气鼓鼓委屈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怀念,伸手往她脸上掐了一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般好玩儿。”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有时候看似找茬不过是色厉内荏,想要被看到关注而已。
她这一动手,程烟彻底呆住了:“傅瑶你――”
傅瑶讪讪地收回手,又看了程烟一眼――熟识的人里,大多跟左阮如一般喊她“阿瑶”,只有程烟不肯喊她“阿瑶”,不过程烟表面上跟她不对付,但即使是连名带姓喊她,也不会喊她“傅二”,哪像徐励――
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想徐励,继续看程烟――她以前的确是忽略了很多事。
程烟被她看得窘迫:“你干嘛这样看我!”
傅瑶不跟她吵:“那我不看了。”
程烟却被她的态度气着了,起身跺了跺脚:“你这人太讨厌了。”
傅瑶还是笑笑:“我倒是觉得你可爱得紧。”尤其是跟徐励比起来……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怕的倒不是挤兑,怕的是没有交集,怕的是把手伸出去,永远得不到回应。
她说的是实话,跟徐励比起来,还是程烟更有趣可爱一些。
奈何程烟看不出她的“真心”,本来想气她结果反倒是自己气得不行,转身便要走,傅瑶好心提醒她:“小心些,昨日下了雨有些湿滑,别――”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到程烟的惊呼,尔后是她落水的声音。
此处的钓鱼台是延伸到水面的木制的平台,栏杆很低,昨夜下了雨平台上有一些青苔,程烟动作太快脚下踩到了湿滑的青苔,身子向后一仰便跌落了水中。
傅瑶只呆了一瞬,顾不上其他,伸手想拉她但是根本拉不到,程烟被这变故吓得呆住,只顾着挣扎扑楞着也没有回应她。
因为不想让人打扰,她身边也没什么人,此时叫人来怕是也来不及,傅瑶没思虑太久,随即便跳到水中。
程烟吓得死死抓住她的身子,傅瑶见她冷静下来,这才出声:“没事了没事了,水不深的,你试着站起来?”
程烟试着脚着了地,心慌也减了几分,傅瑶低声细语道:“你别怕,我带你上去。”
这一会儿工夫,其他人也凑到了附近,有人伸手,傅瑶便拉着程烟一道上了岸。
旁人簇拥着她俩离开去换身衣衫,不知为何,傅瑶离开之后回头看了一眼。
对岸倒是有几个人似乎是想过来救人,不过她动作太快,那些人都还没到地方呢。
就是不知道徐励为何也在水中。
不过傅瑶没工夫理会这些,她刚才在水中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喊说“左知州家的表姑娘将程家四姑娘推落水中了”!
哪个混蛋造的谣!
最好别让她逮到!
第046章 否认
徐励回过神来时,他离傅瑶还有些距离,而傅瑶已经拉着程烟上了岸。
从有人落水到两人上岸,别人簇拥着她俩离开,其实过程没耗费多久,以至于他人还没过去,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如此一来,徐励的处境难免就有些尴尬了。
确认她没事之后,徐励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往回走。
下来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阻碍,如今往回走才发现路有些难走。
桃林是有主人的,脚下的小河说是河,其实不妨说这是修建出来的一条水渠,只是比普通的水渠更宽阔一些。
因为年久,虽然每年都有人清理,但河底还是积攒了许多泥沙,加之水流的速度,往回走着实是费劲了些。
别人也注意到他了。
何文良急急忙忙跑过来:“昱之兄弟,你怎么在河里?”
徐励摇头不答,试图踏上岸,结果因为堤岸上的春草湿滑,并没能成功。
何文良后知后觉地想到要拉他,徐励迟疑了一下,没拒绝。
另外两个也下了水的男子也被旁人拉起来了。
桃林有主人,今日的宴会也是有主家的,对于人多可能出的意外也有所准备,徐励跟着主家的仆从离开找地方整理自己,又拜托了何文良身边的人帮忙去找李长青。
李长青将备用的衣物交给徐励,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二少爷小的在外边替您守着。”
徐励一开始没多想,他本就不喜欢人在身边近前服侍,即使是李长青也一样,尤其是他跟傅瑶有这样的联系之后,他更是不喜欢人服侍了――虽然哪怕是傅瑶成为他的时候,别人看到碰到的仍旧是他的身体,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些怪异。
等他清理好自己的身体,拿起李长青送来的包裹――总算知道为什么李长青要忙不迭地开溜了。
李长青送来的衣物是唐婉命人新制的。
其实他一开始也是知道的,他知道唐婉让李长青把新衣带着备用,但那时候他想着反正不会出事,带的备用衣物不过是以防万一,反正这新衣跟以往一样派不上用场,他以前从来没有出过事――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违逆唐婉。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真的会用到备用的衣衫。
唐婉从来没想过要一蹴而就,这次制的新衣其实也并不张扬,比起今日其他人而言,依旧可以算得上是素净简单的――但比起徐励寻常的衣着,还是太过鲜艳了些。
徐励努力对自己说若是不穿这衣物,今日只怕是出不了这个门,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将新衣换上了。
换上新衣之后,感觉浑身不自在,努力在心里劝服自己忽略那分不自在,这才深呼一口气,踏出房门。
李长青不敢看徐励,徐励也没必要为难他,李长青如蒙大赦一般赶紧离开,徐励本来也想走,不过至少得跟何文良他们说一声。
徐励过去的时候,许多人围在一起间或听到似乎是吹捧的声音:“方兄真是英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