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励看到她的举动,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傅瑶理不直但气也壮――她一开始就没说是她带徐励上去,她说的是她“跟”徐励上去。
趁着人还没下来,傅瑶最后警告了徐励一句:“你待会老老实实的,不许给我添乱。”
徐励的手始终未曾松开,低头沉思了一下,似乎是安抚她一般:“放心。”
她一点都不放心好么――傅瑶腹诽着,却不敢说出声,怕万一徐励反悔了怎么办。
先前上去的两人下来,候在一旁,傅瑶这才想起两人手还一直握着呢,赶紧让徐励松开,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有心掩饰,又觉得多说了也只是画蛇添足,只能心里默默给徐励记上一笔――都怪徐励,谁让他胆小抓着她的手不放还让人看见了。
如果她现在是傅瑶本人――那她还可以请她俩三缄其口,可是她能保证她们不对外说,却不敢保证她俩不会对阮如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的“徐励”,根本就没什么立场去要求左家的人。
傅瑶的身体本来就因为碰撞有些伤,后来又加上脱力等等原因导致跟徐励互换,互换之后徐励因为紧张的缘故身子始终没有松懈过,所以导致现在傅瑶的身子依旧是没什么力气,傅瑶稍稍让开一些,任由她们摆弄固定自己的身子,徐励只看了傅瑶那一眼之后便也没有异议,还算是配合――算他识相。
傅瑶的身子被包裹得严实,徐励则是一直闭着眼睛毫不挣扎任由她们将“傅瑶”绑好相互拖着顺着绳索往上,傅瑶自己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只慢了一步跟他们一起上去。
顾及着傅瑶身上的伤以及几人的重量,上去的过程十分缓慢,好不容易靠近山顶,上边立即有人将傅瑶的身子接过,傅瑶自己也终于爬了上来。
阮如难得的有些无措――此时此刻她应该关心傅瑶身体的,可是偏偏她十分清楚,傅瑶的身体里住着的并不是傅瑶而是不怎么熟悉的晚辈、子侄,她对徐励多多少少有些成见,对着这个“傅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别扭;但关心徐励身子里住着的傅瑶……虽然心中的别扭是少了一些,可是如今这个“徐励”的身份毕竟又不算傅瑶,若是阮如放下自己的外甥女不理会转而去关心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在别人眼里也是十分怪异。
最后阮如只好含糊地道:“回来了就好,伤没什么大碍吧?”
“大夫应该就在寺里候着,先下去让大夫看看,”阮如吩咐人将“傅瑶”解开,又让人扶着“她”,状似无意随口斥责一般:“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就没站好摔下去了呢?”
缓了一小会,如今徐励面色已经和缓下来,听到阮如的“埋怨”,徐励并没有看向傅瑶,不过还是顺着傅瑶之前的嘱咐轻声道:“并不是我自己摔下去的,我是被人推下去的――”
他迟疑了一瞬,终究是多加了两字:“舅母。”
傅瑶舒了一口气。
对阮如的称谓也是傅瑶在下边特意叮嘱过的――她可是真的怕徐励当众喊阮如“阮夫人”喊得那般生疏和奇怪,她在京城待的日子不算长,见的人也不算太多,但至少别人都知道,傅瑶是绝对不会跟陌生人一样称呼阮如的,眼下这个“傅瑶”也不能、或者说傅瑶不许“她”有例外。
徐励对这称谓似乎是不适应,轻轻咳了一声,面色微红,索性低下头:“虽然只是一瞬,但是我记得推我的人身上的衣着和样貌。”
这才将傅瑶告诉他的信息复述出来。
先前没有人提起这事许是因为突生事故太过于混乱,如今听“傅瑶”提起这事,有些人沉下心来一想,居然真的有人有些印象:“是了,出事的时候的确是看到一人形迹有些可疑。”
有一个人提起,便有其他人也被点醒,虽然当时注意到傅瑶的人不多,不过的确还是有几个人的,几人跟“傅瑶”核对了一下,有擅长丹青的姑娘甚至借了笔墨将行凶者大致样貌衣着给描画出来――今日登高,恰好有人带了笔墨上来。
这对于傅瑶和阮如来说,的确是意外之喜。
有更多的目击者,事情便更好办了,阮如看了一眼那画像,点了点头:“我们上来的时候,看到一人鬼鬼祟祟的似乎要逃,便先将人留下了――诸位麻烦帮忙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才将一直藏着的人拉出来给众人看,得到众人确认之后,才半是庆幸半是后怕地解释道:“我们上来时我一见着这人便觉得怪异,她见了人又一副心虚慌乱的神情,我心中不安,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指引一般让我一定要抓住这人……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抓住了这黑手,想来是佛祖显灵,回头一定要到座前叩谢。”半山便是寺庙,将事情推给虚无缥缈的神灵,也好过跟人解释傅瑶和徐励身上的怪异、这事是傅瑶亲口告诉阮如的来得实在或者可信。
有“傅瑶”的指认,有旁人的佐证,这事便好处理,阮如直接让人揪着那人往山下报官,顺道请了那几个看到的人帮忙作证。
傅瑶身上的伤不好劳顿,阮如没让“她”跟着下山“自证”,傅瑶虽然知道实情,但是“徐励”的身份也没什么立场作证,大夫已经请到半山的寺庙中,
那毕竟是自己的身子,傅瑶本想跟着阮如的,但是阮如不可能让“徐励”这么跟进去,傅瑶无奈,只能在旁边香房候着,这阮如倒没有再拦着。
大夫进去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出来,阮如也没有其他消息,傅瑶等着等着,心中渐渐不安与焦急起来,为了让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找寺中僧人借了一卷佛经,看看能不能让自己沉下心来。
结果这东西委实是有些晦涩无趣,傅瑶看了一会,别说什么不安啊焦急通通不见,她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又找左家的人问了问“傅瑶”那边的情况,一时半会也还是没消息,索性假寐等着。
这一“假寐”,再醒来天色都有些昏沉了――已经是近黄昏时分了。
一偏头便看到阮如,再看看自己的手――她如今是傅瑶,她不再是“徐励”了。
她不知道自己跟徐励什么时候换回来的,不过这不重要,傅瑶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倒是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看样子身子并没什么大碍,想来一开始主要还是失力过多才导致跟徐励互换。
傅瑶喊了阮如一声:“舅母。”
阮如打量了她一眼:“阿瑶?”
顿了顿又点了点头:“是阿瑶。”
明知道傅瑶换回来,身子应该没什么大碍,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傅瑶摇了摇头:“舅母,我想回去了。”顺便去看看傅家推自己的人怎么样了。
阮如点头,天色已经不早,要回去就得早一点准备,趁着天还没黑,还是能够回城的。
出门的时候,没想到居然看到徐励从旁边香房出来,傅瑶愣了一瞬――他还没走呢?
傅瑶往屋内瞥了一眼,案上抄写经书的笔墨未干,他倒是有闲情逸致。
傅瑶心中轻轻哼了一声,转头便不再关注他那里,谁知走到外边刚想上马车,身边丫鬟提醒了傅瑶一句:“徐秀才还在后边呢。”
傅瑶这才回头,一眼看到了徐励,傅瑶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偏头想了想,让人过去叫徐励。
下山的路上有个亭子,傅瑶跟阮如说了一声,让人先将亭子空出来,自己先坐到亭子中。
徐励进入亭子,悄悄打量了一下傅瑶的脸色,傅瑶一开始也不看他,只是见他半晌不说话,这才将视线转向他,挑了挑眉,面带询问――他怎么不说话?
徐励避开目光:“你……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这话让人之前也问过,但是徐励要问的话……傅瑶面上不由得带着嘲讽:“我有没有事,你不说最清楚吗?”他们都换回来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徐励顿时被噎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瑶又等了一会,看了看天色:“你要问什么就赶紧问。”
徐励有些迟疑,傅瑶索性起身:“你要不问我便走了。”
傅瑶有些恼他耽误她回去的时间:“你今天不问,下次要问我可不见得乐意回答你了。”
见她要走,徐励赶忙上前一步,稍稍挡住她去路,喉间动了动:“今天……那人是傅家的人?”
“对呀,”傅瑶抬头看他,回想了一下当时再山上她们谁都没提过这事,阮如也说了事情还没传回消息,虽然不知道徐励怎么知道或者说怎么猜到的,但傅瑶不关心,见徐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帮他把话说出来:“你是不是还想问,之前傅家的那些事是不是跟我有关所以才惹来傅家报复?”
傅瑶倒也不隐瞒:“是,都是我做的。”
傅瑶继续道:“你是不是还要问我,是不是明知道傅家会勃然大怒,是不是知道傅家可能会对我不利,我之前还是那么做?”
“因为这个人就喜欢惹事生非,就爱挑拨离间呀,”傅瑶看着他,眼神不闪不避:“我就是这样任性妄为、做事从不考虑后果、时常会将自己陷入险地的人啊。”所以但凡他清醒一点,就应该知道,远离她才是明智之举。
徐励沉默了一会:“先前你答应的事……是不是又想反悔了?”
“是啊,”心事被戳破,傅瑶心虚了一瞬,又扬起头:“我这人缺点很多,喜欢出尔反尔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的,你这人最重承诺,只要答应了便一定会做到,就算有心反悔也不会无缘无故爽约,”徐励声音放缓,轻轻一叹:“除非是有十分正当的理由……或者是我自己反悔。”就像之前她起身也不乐意见他,但直到他对凌家做的事被她知道了才顺势找了借口不再见他……如今也不过是逼他自己开口罢了。
“你又拿这些话来架着我,”傅瑶别开脸,心中气恼:“你少拿这些话来架着我!你还不如就坦诚一些有什么说什么,觉得我不对你也可以指责――”刚好给她机会趁势而下。
“我不是要因为傅家的那些事指责你,我只是――”徐励喉结微动,“只是――”
他们如今的关系,“只是心疼你”这句话说出来还是有些过于孟浪与冒犯,徐励顿了顿,干脆转了话题直接定下日子:“我们是明日开始还是后日开始?”
“后日!”傅瑶想都没想便选了更远的那日,选了之后才发觉自己落入他话里的陷阱里了,心中恼意更盛,偏偏又无处撒气,只能恨自己嘴快,愤愤看了一眼徐励,突然有些迟疑:“我说徐励,你不是说其实根本就不怕高,先前那样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引她下去,逼得她自己松口?
假如他真这么处心积虑的话……傅瑶叹气:“你的前程功名对你而言一定恨重要吧?”
重要到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不曾有过半分退却。
第089章 秘密
徐励看了傅瑶一眼,想说其实那些东西不重要,但他不过刚想开口,便看到傅瑶有些期待的表情,顿时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长青他们对我的称呼――”
李长青对徐励称呼?傅瑶想了想,知道也当不知道:“没注意过,不重要。”
她明显不想接茬,徐励沉默了一瞬,只好自己硬着头皮继续:“我家中排行第二,上边……曾经有过一个兄长。”
傅瑶只是冷淡的应了一声:“哦。”
说来也是可笑,上辈子成亲三年,她别说不知道徐励家中曾经有过什么人,她连徐励家中排行都不知道――毕竟她认识徐励的时候,别人已经都喊徐励“徐大人”,他也从来不曾跟她提起过自己家中的事以及自己的过往,她能知道的,全都是别人的传言以及语焉不详的猜测。
以至于这辈子一开始互换的时候,听到李长青喊他“二少爷”,傅瑶甚至有些恍惚李长青唤的是谁――做夫妻做到这个份上,傅瑶觉得他俩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举世无双了。
“我的兄长,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惊才绝艳的人了,”纵然她神情冷淡,徐励还是依旧继续往下叙述:“兄长大我六岁,从我记事起,兄长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他能够过目不忘、出口成章,待人也和煦,所有见过、认识他的人对他都是赞誉称颂,他十四岁便中了秀才,而且是连得小三元的案首――所有人都说,兄长前程似锦,甚至已经开始畅想他之后的乡试、会试、殿试是不是依旧能够独占鳌头,许多人都期待兄长之后大放异彩,成为学院乃至锦州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甚至状元。”
“纵然是天赋英才,”许是想起过往,徐励声音柔和:“但兄长也从未懈怠过学业。”
“跟兄长不一样的是,”徐励声音怅惘,“我自小便特别淘气。”
傅瑶不知道徐励为什么莫名其妙跟她说起自己过去的事,不过她没什么兴趣知道……只是懒得打断他而已,闻言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徐励一眼――“淘气”二字跟徐励……傅瑶是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关系的。
“那时候家母与先父在任上,兄长带着我在锦州,兄长忙着学业的同时还要分心照顾我,”被傅瑶这样打量,徐励并没有避开,坦然迎着傅瑶的目光――傅瑶连忙别开眼,徐励叹息了一声,方才继续道:“许是因为兄长太过于优秀的缘故,我自小便不怎么爱读书,整日价只想着玩儿。”
听到这样的话,傅瑶不免又看过去――无他,就是觉得不可置信罢了,什么淘气啊爱玩啊……套在徐励身上,怎么肯都透着一股违和的感觉。
他一直看着傅瑶,如今傅瑶又看过来他自然立刻便发现了,怕她知道自己被发现又移开目光,徐励低敛了美艳作没发现的模样,继续娓声道:“兄长乡试前一月,为了不受外边的人打扰住到庄子上温习,我自然是跟着兄长的,可我那时候年纪小,哪里能待坐得住?趁着兄长无暇顾及我,每日价爬上爬下嬉戏打闹,结果有日就被卡在树上下不来了。”
明明是说着好像有点尴尬的事,但傅瑶实在是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她努力一想,也只能想倒之前在山洞中的模样,可偏偏一想起来都是她自己的脸,一点可控幻想的画面都没有……好气呀。
“兄长为了救我,亲自上去替我解围助我脱困,好不容易将我拉出来,正要把我带下来的时候一时踩空……”徐励顿了顿,声音沉缓,“那日之前刚下过雨,树干上湿滑……兄长将我护在怀中,从高处坠落,我身上毫发无伤,但兄长……地上有块尖锐的石头突出来……兄长的头刚好磕上……流了一地的血……那日离那年的乡试……也不过半月。”
傅瑶呆住――虽然一早大概也能猜到徐励的兄长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徐家如今只有徐励一个孩子,但是怎么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事故,一时之间不免震惊,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震惊之余根本没工夫寻思徐励为什么要跟她说起这些――徐励可从来不像是会分享自己故事的人,至少上辈子从来没有过。
不过傅瑶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徐励的兄长那么优秀,也难怪其意外过世之后,徐励会变得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同,怕是他想替兄长完成未竟的愿望,那个连中三元的愿望――难怪她当初说要徐励中状元他也没什么异议,她以为自己是在刁难想让徐励知难而退,殊不知那本就在徐励的计划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