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傅瑶并不意外徐励的答案,“你嚷嚷出去也要别人信才行啊,再说了,如果你还想着咱俩成亲的话――想来你才是最怕我这层身份被捅破出去的吧。”
“话说起来,徐励你知道这个秘密,此刻心里应该是十分后怕和后悔吧?”自己出身其实比别人想象的更不堪,傅瑶自己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或者自怜,她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你该庆幸咱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否则你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我这人啊,就是太善良,早就劝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你偏是不听,现在知道怕了吧?”傅瑶一点负担都没有,不忘劝他:“不过呢,你现在醒悟也是来得及的――你唯一担心的,只是怕会在我们互换的时候殿试我给你拖后腿罢了――虽然我早跟你说了不会,但既然你不相信便由着你罢了,等到殿试之后,你我便两清了,放心吧,到时候我绝对不会纠缠你的。”
徐励连忙道:“可你答应过,若是我高中,你便会考虑成亲的事的。”
可是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是状元啊……只是刚听完他兄长的故事,这种实话实在是不忍说出来,傅瑶叹了口气:“徐励,我说了那么多你都没听进去吗?”
“我这个人本就不是什么孝顺之人,”傅瑶指了指自己,“我可以坦言说,我的生父不仅仅是个纨绔混蛋,而且还是一个私生子,宋家那事虽然一开始是傅家有意刁难,但是罪责却是确有其事――”几十年前的陈年旧案,早已经盖棺定论,宋家也并不是被人构陷的――唯一值得诟病的是对其量刑过重的问题,但说到底,宋家并不无辜,宋家的确有渎职与贪渎之举,只是刚好狗咬狗被咬下了而已。
傅瑶看向他:“我这个人是罪人之后,你明白吗?”
“我以为你还算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什么是趋吉避凶,”傅瑶十分不解,“这事虽然一时半会不会被捅露出来,但总有一天会有人知道真相,你若非要跟我有所牵扯,我说句实话――很不明智,或者应该说是愚蠢之极。”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徐励不接她话茬,沉默了一会,看向傅瑶:“你从小长在左家、生活在远离京城的地方,是怎么知道傅家这么多事的?”
“你先前也说了,左大人和阮夫人都不知道这些秘密,那自然不会是他们告诉你的――依我对他们的了解,就算他们知道这些事,也不会将这些事告诉你让你徒生烦恼,”徐励直视着傅瑶,“以及之前傅家发生的事,据我所知,也是你故意提点冯夫人的――你为什么会对傅家的秘事这般了解?左家上下,除了之前在船上对你下手的人,其他人跟傅家没有半点关联,就算是那人,在傅家也不算是什么心腹得力之人而且还生出了二心,不可能探查得到那么多事还告诉你――何况是这么久远而又隐秘的事。”
“这些事既然左大人他们都无从知晓,”徐励低头想了想,“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091章 多虑
“我是怎么知道的?”
傅瑶稍稍愣了一瞬――这问题,的确不在她事先预设的徐励可能问的话题里边:明明她话里透露出来的东西,都应该比这个问题更严重更重要一些。
徐励的态度也不像她一开始想象中的徐励应该有的态度――他应该鄙夷,应该害怕,应该立刻退避三舍对她避之而不及,甚至于兴奋想去揭发此事也是人之常情:傅瑶既然敢说出来,就也不怕他会揭露出去――虽然她暂时也没有拿这事去要挟傅家的打算,跟徐励说的目的更多的是为了吓他。
徐励有没有被吓到从他脸上看不出端倪,他只是看着傅瑶,重复了一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瑶一直都很清楚,徐励上辈子是干什么的,她眉眼一挑:“你是要审讯我吗?”像对待别人“犯人”一样――虽然其实她从未见过徐励处理公事的模样,也从未被徐励审问过――但那一瞬间,莫名感觉到一丝压迫感,哪怕如今的徐励根本还没有经历殿试,没有被陛下指官进入大理寺。
他好像天生就适合干这个,明明并没有刑讯逼供,他只是问了一句,她差一点就想招了。
好在她守住了。
反倒是徐励,听她那样反问之后,怔愣了一瞬,别开了目光。
他沉思了一会:“你……若实在不愿意说,那、那――”
傅瑶一脸新奇地看向徐励――他居然就这么轻轻揭过了?不过随即又了然:徐励对她的事不感兴趣,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怎么知道的与你何干?”傅瑶想想心中难免有些郁郁,“反正不管我怎么知道的――总归不会是你告诉我的。”
徐励愣了愣,无奈道:“自然。”
现如今的他,毕竟不是傅瑶后来认识的那个“徐大人”,他当然不会知道为什么――心中明白,傅瑶依旧是越想越委屈,幽幽地叹了一声:“但凡你曾经给我吐露过一丝半点,你我也不至于走到那般境地。”
她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徐励只知道她开了口,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微微凑近一些:“你说什么?”
傅瑶退后一些:“没什么。”这种话自己在心里抱怨一下便罢了,真要说出来真要去质问他,那叫自取其辱――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一样的。
她知道这些秘事,从来不是从徐励口中得知的,徐励平日里多余的话都不会与她多说一句,更何况是公事。
更何况,她是“傅”家的女儿。
那三年的婚姻里,傅瑶不止一次在想,徐励为什么要娶她。
傅家的确是逼迫了他,但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能被人强迫的人,偏她也不能去问徐励,她与徐励本就没有多少相处的时机,每个月固定一次的见面,其实也不是每个月都能见,大多数时候他不让她开口不让她出声,别的时候他也不愿意见她――她很多时候,根本连走到他跟前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成婚两年半的时候,瑞王终于倒台,那之后他更加忙碌,很多时候连家都不回――瑞王虽然倒了,但他遗留下来的问题太多太多了,比如说,他的遗党。
差不多再半年左右,傅家终于也被清算完毕。
说来可笑,名义上、血缘上,傅瑶都是“傅”家的女儿,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过,徐励在傅家的事情上,是不是应该有所避嫌。
傅瑶当然不是觉得徐励应该为了她徇私,她不是那样的人、也没理由替傅家求情,傅家也的确是活该,当然,她也十分清楚,就算她真的是非不分去替傅家求情,徐励愿不愿意听她的都不是她能考虑的事,她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她能不能见到徐励。
曾氏谋害冯氏的事情,便是在清点傅家家中财物的时候爆发的。
婆母谋害自己儿媳,让自己长子无后,这种事太过于耸人听闻,所有人都觉得害怕,觉得曾氏心如蛇蝎,开始人人自危看自己是不是曾经着过曾氏的道,有人觉得说曾氏这般恶毒,她的后人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所有人似乎突然才想起一般:傅瑶是曾氏的孙女,亲孙女。
嫁给徐励之前,傅家本就不让傅瑶出去见人,嫁给徐励之后,忌惮于徐励的官职与公务,别人也不愿意跟傅瑶往来,傅家这事一出,所有人更是畏而远之。
当然,其实在傅家出事之前,就一句有人疑惑,徐励为什么要娶她。
是啊,徐励为什么要娶她呢,傅瑶也曾不止一次这么问过自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徐励对她是什么样的态度,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俩相处的模式,绝对不是寻常夫妻应该有的样子。
她第一次成亲,傅家的傅炜傅粤叫值艿幕橐鲆膊徽常,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正常的夫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傅家出事之后,别人似乎都开始恍然大悟――哦,原来徐励娶傅家的女儿,是一开始就布好的局,是在为了麻痹傅家,是利用傅瑶接近傅家,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别说是外人,傅瑶自己都信了。
因为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具有说服力的答案了。
当然,外边传说的傅瑶大多数都觉得煞有介事,只除了一句――就是那句利用傅瑶接近傅家那一句,因为傅瑶嫁给徐励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傅家,也直接断了与傅家的往来,徐励自己也没有跟傅家亲近过。
但要这么细想的话,就更可悲了――傅瑶甚至连这一丁点的用处都没有――也不知道徐励当初娶她的时候,有没有料到其实她于傅家而言根本无关紧要,根本半点都“帮”不上他呢?
傅瑶心里对自己说:或许他是知道的吧,否则怎么解释徐励对她的疏离冷漠呢。
傅家作为瑞王的左膀右臂,罪名定下,全家都要被发配流放,曾氏不愿意傅猿钥啵当众揭穿了傅缘纳硎溃她说傅圆皇歉导易樱不应该受到牵连,她说所有恶事都是傅炜干的,跟傅晕薰亍…傅浴按拷辔薰肌保傅愿所有事都无关。
但陛下和其他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傅跃退悴皇歉导仪鬃樱也享受了数十年傅家的荫蔽,虽然无官无职,但有很多事跟他其实也脱不了干系,更何况虽然曾氏没说傅缘纳父是谁,但一经探查,宋家的底子也不干净,就算傅圆皇歉导易樱宋家子也是罪人之后,曾氏以为别人不会知道傅陨父的真实身份而刻意隐瞒想要借此替傅酝炎铮更是罪加一等。
反正,到最后傅家上下谁都没讨得了好。
那个“谁”,似乎本来也应该包括了傅瑶,不管傅允撬的儿子,但傅瑶肯定是傅缘呐儿,虽说傅瑶与傅家的关系也就那样――但别人不知道、别人也没必要清楚其中关系,别人只需知道傅瑶是傅缘呐儿就是了;虽说傅瑶已经出嫁,傅家的事其实也没必要牵连到她,但自古以来,“娘”家出事,即使祸不及出嫁女,夫家立刻将其休回家的事不乏其人,何况,本来徐励娶傅瑶,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好多人都在等,等徐励什么时候休了傅瑶,如果徐励休了傅瑶,没有人会说他薄情寡义,只会觉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只会夸他大义灭“亲”不同流合污。
傅瑶自己也在等。
等徐励休妻、等徐励送她去与傅家“一家团聚”,她不知道徐励什么时候发难,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左家跟着她到傅家的人在傅家的那三年里所剩无几,最后跟她嫁到徐家的也不过一个魏嬷嬷而已,她跟傅家去流放不要紧,魏嬷嬷毕竟年纪大了,虽然魏嬷嬷愿意跟她一起吃苦愿意跟她一起被流放,但傅瑶不想。
她给魏嬷嬷放了籍,魏嬷嬷不愿走,每日还是在陪着她,傅瑶等啊等啊,始终等不来徐励的最后通牒,她心中一直压着这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亟需寻找一个出口,她决定不等了,既然徐励不说,那她自己去找徐励吧――也许徐励只是不好说出口,等她自己求去呢。
她没有见到徐励,徐励一如既往避而不见,她还没说出自己的来意,李长青就说,徐励吩咐过了,如果她来,就让她回去。
傅瑶心中更不安了,徐励连见她都不愿意,又不提休妻,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的事,她又琢磨了几日,想着徐励也许是不想傅家一出事就休妻显得有些落井下石――虽然一切都合情合理根本不会有人闲话。
既然这样,傅瑶也不愿意为难他,她应该有自知之明,她既然决定了自己求去,就不应该让徐励出面――她应该自己去府衙求判和离,而不是等着徐励休她。
她觉得自己猜到了徐励的心思,结果依旧是没能成行,她在徐府的门内被拦住了,她发现自己被禁足了。
被禁足这事,傅瑶驾轻就熟得很,毕竟以前傅家也经常禁她足,傅瑶心领神会――徐励不愿意休她,也不愿意她再出门……徐励是希望她悄无声息地死在后宅――这也是很多人家在自己妻子娘家出事的时候做的选择,再“体面”不过了。
傅瑶既然自觉自己猜到了徐励的心思,也没什么好伤心的,就是……这慢慢等着,似乎有些太慢了,傅瑶出不去,但是魏嬷嬷还是能够出去的,她吩咐了魏嬷嬷出去替自己置办需要的东西……结果魏嬷嬷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徐励倒是让人来跟她说过一声说魏嬷嬷没事,但是见不到人,傅瑶根本无法安心。
直到她死的时候,都没有再见过魏嬷嬷。
可是她找不到徐励,让人跟傅瑶说了魏嬷嬷的“情况”之后,不同于以往徐励在府中但只是不愿意见她,徐励干脆就没在府中,四月十五、五月十五,傅瑶也没有见到他,六月十五,他似乎回来过,傅瑶当时不确定,她第二日大病了一场,大夫说她思虑过重,开了很多药,大夫开什么药他们给她熬什么药傅瑶都来者不拒――别说是治病的药了,就算是别的什么药……其实也是无所谓的。
……
所以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事呢?
如果她没有嫁给徐励,早早死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她也不至于活到知晓一切真相的那天、也不至于到最后那般下场。
“你与其在这里质疑我,”傅瑶下巴微微扬起,“倒不如替自己好好想想,这样的麻烦你承不承受得起――尽早抽身,勿谓言之不预也。”
“我不是要质疑你,”徐励连忙道,“我问你为什么知道,不是想挑你话里的漏洞,只是、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不管你怎么知道的――”
终究还是说出口:“我只觉得……心疼你。”
第092章 生气
傅瑶莫名心慌了一瞬,随即意识到自己居然心慌,瞬间转化成满腔的恼怒,想要反驳想要斥责想要嘲讽的话一瞬间从心头涌起,然而却都堵在了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了一声冷哼。
徐励反倒是是舒了一口气,傅瑶语气和面色虽然仍是不好,但相对于臆想中的傅瑶听到这般唐突的话会有的反应如今这样以及算是十分“平和”了。
有些事有些话被被礼法、规矩等等诸多条条框框束缚着,犹如高高筑起的堤坝滴水不漏,但一旦开了个口子,那堤坝似乎看着也并不怎么牢固,徐励觑了傅瑶一眼:“先前你说,我讨厌你――”
傅瑶轻轻哼了一声――难倒不是吗?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徐励低垂了眼眸,“但我还是觉得应该为自己辩驳一下――我从来不曾讨厌过你的。”
傅瑶才不信,索性别开脸看都不看他。
“诚然一开始的时候你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的确是让我感觉有些困惑甚至困扰,”徐励也不敢看她,“我家中并无姐妹,与亲戚、或者相识人家的姑娘也无甚交集,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
徐励顿了顿,声音轻轻的:“你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想法也总是异于常人……我永远猜不着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想的、也无法预估你下一刻想做什么说什么、吃不透你什么时候会突然生气、不知道自己到底那句话说错了哪里做错了又惹你不开心,常常会又手足无措之感――”
傅瑶闻言忍不住又冷笑:“倒也不必把‘厌烦’二字说得这般长篇大论的。”都挑出她这么多毛病了,还大言不惭睁着眼说瞎话说他不讨厌她?
徐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前脚说完猜不透她的心思,后脚她便身体力行地曲解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