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高中状元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不是因为她说她想嫁状元郎,而是他本来就想要那荣光……虽然早就知道应该是这样的,但此时真听到果然跟自己无关――只能说果然这才是她所知道的徐励,也幸亏她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他或许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是为了自己。
原来徐励这个人也是有感情的――只是从来都不会是她、也不可能是她就对了。
想通了这些,傅瑶心中反而舒了口气,不过又看了看徐励,虽然不想,但难免涌起一丝同情――徐励想要替兄长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事,可是他早就失败了。
徐励的兄长十四岁夭亡,没能参加当年的乡试――徐励十四岁那年,徐父在任上亡故,为了守孝,他也未能参加当年的乡试,上辈子徐励十七岁丧母、这辈子突生疾病――又蹉跎了三年,而等他终于走到殿试的时候,最终会因为党争的缘故,与状元之位失之交臂。
他注定无法完成对兄长的承诺,他终究会失败会遗憾,如今他已经错过两场乡试,但他不知道后边还会有更多的不公――傅瑶活了两辈子,最清楚命运将会如何玩弄他。
“我知道了,那些对你而言是真的很重要,”傅瑶都提不起心情继续跟他讨价还价,“后日便后日吧。”虽然她比谁都清楚,他最后注定无法如愿以偿的,但这时候说实话就有些过于残忍了。
“你为什么不开心?”察觉到她似乎有些过于消沉,徐励不太明白:“你怎么没再笑了。”
傅瑶觉得他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笑?”有什么好笑的?
“你先前便笑了的,我……很少见你笑得这般……”她不是没有对他笑过,但笑里多是带了别的情绪,不掺杂别的、发自内心的笑还是第一次――徐励有些惋惜:“你先前知道我怕高便笑了的,我以为――”
徐励顿了顿:“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让你再开心一下。”哪怕一瞬也行。
“谁听到这种事还能开心、还能笑出来?”傅瑶真的觉得他莫名其妙,“能笑得出来那得多冷血无情没心没肺!”
傅瑶说完自己也愣住,好一会才喃喃开口:“原来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
“不过其实也没错,”傅瑶笑笑也无所谓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她不愿意回傅家还在傅家人之间挑拨离间,的确也当得上冷血无情。
而且她也的确嘲笑过徐励怕高这事,虽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但嘲笑了就是嘲笑了,这没得辩驳。
不过傅瑶就是不开心:“徐励你如今愈发奇怪,竟学会了拐弯抹角地骂人――其实你也不必这么迂回婉转,我懒得猜你这九转的心思,你对我有不满直说便是。”虽然她也不一定会听――她一定不会听的,上辈子类似的话,她也早就听够了。
真要论起来,还是上辈子直接告诉她应该怎么做的徐励更让人舒服些――呸!
徐励呆住:“你觉得我是在指责你?”
傅瑶哼了一声――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他一定是觉得她先前嘲笑他的举动十分失礼,所以才破例跟她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就是想要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想让她为自己卑劣的内心自惭形愧!
傅瑶的确反省了一下自己,反省之后的确也感觉到过愧疚,但愧疚之后更多的是被人当面指出来的无地自容恼羞成怒――徐励如今气人、尤其是气她的功夫真的是愈发臻化入境,她若哪天英年早逝,肯定是被徐励气死的……真要说起来,她早就被徐励气死过一次了。
“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徐励连忙辩解,“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想了想,徐励终究是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迟疑了一瞬,徐励又忍不住有些无奈:“没心没肺……倒的确是似乎有一点。”
傅瑶更气了。
类似的她好像之前也听过――凌家表舅母那次……虽然说的不是同样的词,但同样的是他在影射她蠢笨。
傅瑶深吸一口气:“我总算明白了,为何你那般讨厌我。”
徐励讶然:“我讨厌你?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她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答案的?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上辈子她始终不懂,为什么不管她做了什么,徐励为什么那般疏离她――或者说其实她什么都还没做的时候,徐励便已经那样待她了,她当然也想过许多可能的理由,比如她跟傅家的关系,傅家跟瑞王的关系,注定了徐励就算愿意娶她也要防备着她,但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一个问题――傅瑶心中凄凉:“我从来没意识到,你天生便讨厌我这样的性子这样的人。”
“你为了令兄一心向学专心致志,我却是天生不学无术顽石脑袋还拈轻怕重生怕吃苦,”傅瑶越想越觉得自己触摸到了真相,“你喜欢事事稳妥一成不变,我这个人却生来就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甚至于我这个人本身就是‘麻烦’――你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太寻常不过了。”她自己也不喜欢自己,何况是一个跟她根本就南辕北辙的人呢。
只可惜上辈子偏偏是他俩凑成一对,只可惜只有她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被磨去了棱角――可悲的是饶是如此,他俩依旧还是格格不入,貌不合神也离。
想想自己的确也当得上“蠢笨”二字,连这么根本的事情都看不出来,也曾经想着反正都成亲反正已经是夫妻,妥协着试着改变自己迎合他――如今再回想,上辈子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徐励一直没说话,就是在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什么,但是真的没明白自己哪句话引来傅瑶的误解,对于傅瑶的结论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你觉得我讨厌你?”
傅瑶冷笑一声:“我听见了――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倒也不必一而再地重复。”她又不是聋了,她听得很清楚了。
“不是,你误会了,”虽然没想出缘由,徐励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并没有讨厌你。”
“反而是你……一直在讨厌我,从一开始便是,”徐励顿了顿,“甚至你还亲口说了――你上次便说了,你讨厌我。”
他提起她上次的口不择言,傅瑶面上僵了一瞬,既然他旧事重提,那傅瑶自然要找补回来,她别开脸:“上次是我不对说错了话,言重了一些,我收回那句话,其实我并不讨厌你。”
徐励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真的,”傅瑶根本不看他,自然无法注意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径自道:“我从来不曾讨厌过你。”
上辈子临死前她恨过他――但那也只是上辈子的事了,至于这辈子……傅瑶摇了摇头:“你之于我,只是无关紧要的过路人罢了,我没有必要对你倾注任何爱憎。”
“我不讨厌你,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傅瑶想了想,“只不过若是让我选的话,我情愿从来不曾遇到你罢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你,解开了我长久以来的困惑。”傅瑶根本没把徐励说的“不讨厌她”的话当回事――如果他不讨厌她,那上辈子、这辈子很多事情其实都解释不清――于她而言,被她“讨厌”并不是谁都能有的“殊荣”,但徐励毕竟不是她,她也的确挺值得讨厌的。
“你告诉我你的秘密,为表示投桃报李礼尚往来,”就算知道自己活该被讨厌,但被人讨厌也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傅瑶心中不快,不怀好意笑了笑,“我也告诉你我一个秘密吧。”
徐励的笑容还僵在唇角,没有接话。
傅瑶等不来回音:“你不想听?”
“你不想听的话就太可惜了,”明知道他或许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傅瑶偏不信邪,“我从来没跟人说起过这个秘密――连舅舅舅母也没说,以后也不会告诉别人……就只说这一次……你要不听以后可没机会了哦。”
徐励收拾好自己表情,声音喑哑:“想。”虽然透过她的语气,似乎已经能嗅到这个“秘密”不太简单的样子。
但她想说……自然还是想听一听的,何况她说……这将是只有他俩才知道的秘密……连左和阮如都不知道的、将会只属于他俩的秘密。
徐励咽了咽口水:“想听。”
第090章 秘辛
傅瑶偏头道:“既然你说到你的称呼排行问题,那我也跟你说说别人对我的称呼吧?”
傅瑶看向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别人喊我‘傅二姑娘’吗?”
徐励想说自己如今并没有再如此唤她,傅瑶却并没有给他机会开口,她看着徐励笑得不怀好意:“因为我其实本就不姓傅。”
徐励挑眉,面上有些疑惑,傅瑶对他的表情似乎很满意,语气随意仿佛说起一件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事:“傅家如今是没落了只能仰人鼻息而活,祖上到底是曾经得势过,我血缘上应该喊一声祖母的那人所在的曾家,其父当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官,但是曾家的有个女儿花容月貌风姿出众,某次偶遇傅家当年的独子,傅家少爷对那曾小姐惊为天人,失魂落魄一副非她不娶的模样,傅家长辈无奈,屈尊去曾家提亲,可是曾小姐早有一个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曾家和曾小姐那时候还有些风骨,谁知过了没多久,曾父被人查出有过失,被罚俸思过,那未婚夫家则是被人参劾说有渎职贪渎之举,傅家本来或是想构陷对方,谁知道一查下去还真的有问题,很快就查明真相人证物证俱全,未婚夫家当家之人被褫夺官职发配入狱之后,其余人或被流放或贬为奴仆,曾小姐那未婚夫占着那婚约之名,不仅沦为奴仆还被发配至千里之外,至少有生之年是回不来的。”
傅瑶面上并无什么波动,语气始终平平淡淡:“后来约莫还发生了什么,反正曾小姐最后是嫁到了傅家,曾家的官职也恢复,一切好像皆大欢喜,婚后不久,曾小姐就生育一子,那人就是如今的傅侍郎了。”
“生下傅侍郎之后,傅家便再无添丁进口,哪怕傅家那少爷后来又纳了许多房姬妾,傅家也没多出一儿半女的,”傅瑶语气一如既往,“倒是又过了十年,曾小姐重新有了身孕,这时候怀着的,就是傅家那位二爷了。”哪怕傅允歉笛父亲,提起他的时候,傅瑶也没什么异样的神色,当然,也不会直接说,那就是她父亲了。
“傅家――那少爷还活着,不过按现在算,应该改口叫太老爷吧,虽然那时傅家太老爷也不过三十余岁,但算起来也算是老来得子吧,对这孩子也是看重欢喜得很,他有了别的姬妾之后,其实已经很少到曾小姐房中了,但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他心中欢喜,便每日到正院宿着,”傅瑶终于有了表情,她神情嘲讽:“结果这一宿,就发现了端倪,他妻子与一个仆从似乎过从甚密,仔细一查,这仆从不是傅家家生子也不是曾家带来的,是从外边买来的,再一探究,那仆从居然是十数年前被流放发配的曾小姐的前未婚夫――甚至一度傅家以为这人已经死在流放途中了的……这事要是计较起来,想来也是有趣得很,总之,傅家本以为那个已经死掉了的曾小姐的青梅竹马前未婚夫不知为何居然死里逃生,他不仅活下来了,还重新回了京城还与自己的未婚妻重逢,甚至珠胎暗结。”
“没错,”傅瑶点头,“曾小姐腹中的胎儿不是傅家的,而是她前未婚夫的。”
“傅老太爷知道此事自然是怒不可揭,只可惜他还没想出该如何整治那两人,他自己就突发心疾药石无医溘然而逝,曾小姐――或者说如今的曾老夫人就这样生下了傅家的‘遗腹子’。”
所以傅家的人之间的关系才会那么奇怪,因为傅家两兄弟根本不是同父所出,所以曾氏才会那么偏心――一个是被强取豪夺所生的孩子,一个是和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曾氏心中那杆秤偏向谁,不言而喻。
甚至曾氏还谋划着,想让傅约坛懈导遥为此不惜伤害自己另外一个孩子,比如说,让傅炜没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儿子,最终只能选傅缘暮⒆映屑碳乙怠―从而偷梁换柱,让自己与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占据了傅家的一切。
但也可能是慈母多败儿,曾氏这般溺爱傅裕结果却是将傅匝成了一无是处的纨绔,而那个被她苛待打压的长子,不管是靠着祖荫还是自己,终究是大有出息。
虽然傅炜侍郎这个官职在京中多的是,但相对而言已经是大官了,何况又是在吏部掌实权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尤其傅缘较衷诨怪皇前咨硪桓瞿亍―要跟傅员鹊幕埃这余裕可太宽了。
说起来傅炜这人也是奇怪,曾氏越是打压他,他就越上赶着去孝顺她,发生了那样大的事――自己的母亲亲自给自己的妻妾下药让他膝下艰难,这事居然也不了了之,不过想想曾氏让他卖女保傅运也照做……这个人,约莫是有什么大病吧。
明明曾氏从未爱过他,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给傅云搪罚甚至不惜谋害他――他也不干脆撕破脸。
但傅瑶并不同情他,真要说起来,只能说傅炜这人自己犯贱罢了――何况傅家对左柔、对左家、对傅瑶的伤害,多多少少还是因为这个“有出息”的大伯做靠山才能成事。
曾氏也曾是个受害者,但傅瑶也不同情她――傅炜、冯氏、傅瑜乃至傅瑶的苦难,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曾氏,曾氏早已经成为那个加害者,除了她所偏爱的傅裕她的后人里边,没一个是过得好的。
哪怕是她偏爱的傅裕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混子罢了――曾氏这人,根本就不配为人母。
何况她自己当初被傅家强娶,多年之后却又纵容着傅郧咳⒆笕帷―明明左柔跟她命运相似,她却未曾因此对左柔有过半分和善,左柔是曾氏三个儿媳里,最不受她待见的人,她让傅匀⒆笕幔只是因为溺爱傅园樟耍他要什么,她都给他,哪怕他长成跟他名义上的“父亲”一个德行,傅匝峋肓耍她便给他娶第二个。
傅瑶甚至怀疑自己的母亲早早过世,其中有没有曾氏的手笔,毕竟曾氏可是做得出谋害自己儿媳这种事的人――只可惜年代久远,苦无证据,就算有证据,只怕也难奈何。
傅瑶见徐励半晌不说话,冷笑一声:“怎么,听到这些吓到了?”
徐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沉思了一会:“按令――”
他本想说“令尊”,想了想住了口:“按傅家那两位的年纪推算――是当初宋家的事?”
傅瑶噎住,她倒是不意外徐励能够猜到――毕竟读史、或者知晓时事也是一个应考举子的日常,虽然这个“故事”已经不是实时的也还不足以记入史书,但有人知道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徐励能够这么快就从她几句话里得出了结论。
他莫不是又在显摆自己的记忆力吧。
傅瑶有些郁郁:“是又如何?”
“你如今是不是又想喊我‘宋姑娘’了?”傅瑶倒不是害怕,“就算你喊我‘宋姑娘’,我也是不会应的。”虽然严格算起来,她的确应该是姓宋,但……不得不姓傅便罢了,她才不要因为傅曰蛘咴氏的缘故,巴巴地给自己改姓呢――她姓傅是无奈也是抬举他们,她若是能够改,不管是姓傅还是姓宋或者是姓曾――都不是她想要的,而且他们也不配。
“我并没有这样的念头,”这对他而言是有些冤枉了,不过徐励没有多辩解,只是抿了抿嘴:“你放心,我不会那样称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