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徐励偷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在京城的确是开心,但――”
他顿了顿:“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忘。”
听他又提起旧时,傅瑶哑口无言――他倒的确是没有“丧志”,他时不时还在努力督促她呢。
这样一想,更希望他早点离开京城了――傅瑶追问道:“所以你什么时候回锦州?”
徐励含糊其辞,并未给一个确切的归期:“放心,到时候乡试的时候,定是要回原籍的。”
“离乡试还快一年呢,你这么久不回去真的没关系吗?”她可等不了那么久也不想时常见到他被他督促学业……傅瑶只低落了一瞬,想起自己今日的目的,很快又兴致勃勃摩拳擦掌,以前他用“礼法”约束她,她如今便要在道德上居高临下指责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呢?人常说父母在不远游――”
她顿了顿,想起徐励只能算是“母在”,但是话既然已经说出口,特意回去改口反而显得刻意,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道:“你留姨母一个人在锦州,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想来姨母也是希望你在身边更热闹一些吧?”
虽然可能徐励在身边更冷清,若换了是她,可不愿意他在跟前――心里这样想,嘴上当然不能这样说,傅瑶眼神闪烁:“为人子女,怎么能如此对待长辈,虽说前程功名重要,但是天伦更为重要,你觉得呢?”
“自然,”徐励顺着她的话随口答着,偷偷打量她一眼,“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早点回锦州呀,”傅瑶皱眉,他以前还好意思说她迟钝,明明他看起来才是那个榆木脑袋的人,非要她说得这般清楚明白:“从锦州来京城,寻常要行两个月,若是紧赶一些,一个半月应该也是足够,如今距离新年差不多一个半月,你如今出发的话,恰好能赶在新年之前与姨母团聚。”
徐励看了傅瑶一眼:“你希望我离开京城回锦州?”
“什么叫我希望?”傅瑶心虚,声调微微上扬:“这不应该是你为人子女应尽的本分吗?”
傅瑶冷静了一下,故意道:“虽然我这人是出了名的不孝――”拜傅家所赐,想来她不孝的名声虽然不至于天下皆知,但要说远近驰名肯定也算不得夸张,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应该都听过傅家对她的“控诉”。
徐励默然:“你不是。”
傅瑶莫名:“不是什么?”没头没尾的。
“你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种人,”徐励别开脸不看她,“你对左大人和阮夫人爱敬亲近,对旁人、对家母也是恭敬有礼的――”
当然,除了对他以外,徐励喉结微动:“这些想必别人也是能看得到的。”
傅瑶也跟着咽了咽口水:“我在与你说正事――谁要听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了!”
傅瑶想想,哼声道:“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没问你的你就不要自作主张答非所问!”
徐励也面色如常:“好。”
“我这人虽然是出了名的不孝――”见徐励似要开口,傅瑶赶忙瞪他一眼,让他闭嘴,接着才继续道:“但俗话说的好,缺什么补什么,我这人虽然不孝,但是平生最欣赏那些孝顺的人,对那种一个人在外逍遥快活,留母亲一个人孤单过活的人,是十分看不惯的。”
徐励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傅瑶等了半天没回应,有些没面子:“你就没有话要说吗?”
她问了话,徐励才开口道:“你是意有所指吗?”
她哪里是“意有所指”,她就差“指名道姓”了,傅瑶心中呐喊,嘴上却只是道:“没有,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若是有人心虚觉得我说的是他,那是他自己心里有鬼不打自招,可不关我事。”
徐励沉默了一瞬,状似不经意转移话题:“我先前考虑过,乡试在明年的八月,若是回锦州的话,年后要再出发来京城,就算是二月出发,四月到,在京中至多待上两个月,便要重新启程回锦州赴试――未免过于舟车劳顿且路途中变故太多,在家中的时日也不算长久。”
“你也知道啊,”傅瑶冷哼一声,“距离乡试还有十个月,十个月离你却只有一两个月是在姨母跟前的――”她没继续说下去,但是言下之意,想必徐励不至于听不出来吧。
徐励不接话,傅瑶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打住:“我有一个两全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徐励抬眼看了看她,她既然问了,肯定是不能不听,只好道:“你说。”
傅瑶虽然觉得他态度敷衍,但也觉得正常,因此并不当回事,继续道:“按着你之前的计划,舟车劳顿不说,陪伴姨母的日子也未免太少了些,依我说,你如今立即启程回锦州,翻年过后呢,你也不必再来京城了,就在锦州温习整备乡试顺便多陪陪姨母,一举两得皆大欢喜,不是吗?”
徐励摇头:“有没有三全之法?”
“做人不能太贪得无厌,已经给你想了个两全之法你还要得寸进尺要三全之法,”傅瑶不忿,“学业孝道,除了这两件事还有什么能跟它们类比同样重要的?三全三全,你还有什么要全的?”
“你――”徐励迟疑了一瞬,改口道:“那你的功课怎么办?”
什么叫她的功课?明明是他逼着她学的功课,傅瑶有心反驳,不过不愿意功亏一篑,挤出笑容道:“又不是你一离开京城便无法给我‘授课’了,但时候你还是可以监督我功课啊。”
才怪呢,等他离开了京城不再在她眼前晃悠――她才不理他呢!
“你也可以给我留些功课呀,”傅瑶笑容虚假得很,怕他不信,再度保证道:“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懈怠的――”才怪。
徐励似乎是认真考虑了许久,方才摇头道:“不妥。”
傅瑶没辙了:“那你说怎么办?”
反正她绝对不放弃让徐励赶紧回锦州这个念头:“新年那日,若是不能当面跟姨母拜年,那可太不孝了――一个人若是连基本的孝道都摒弃了,那就不能算是一个人了。”虽然她来说这句话,似乎有些大言不惭,但不妨碍她给徐励使绊子。
“我不管,”傅瑶索性耍起无赖,“新年那日,我一定要当面跟姨母拜年。”新年是初一,按他俩的情形来说,刚好也是他们互换的日子,她说的拜年,当然是以“徐励”的身份跟唐婉拜年,而唐婉如今在锦州,想要“当面”拜年的话,自然是需要徐励在唐婉跟前。
她威胁道:“否则的话……哼!”
她盯着徐励:“你什么时候回锦州?”他要是说他不回――她能立刻翻脸,理由都是现成且又冠冕堂皇的。
徐励端量她许久:“我们来京城的时候,恰逢雨季又是逆流,若是回去的话,顺流只怕会更快些,如此看来,十二月回去,也是赶得及的。”
傅瑶皱眉:“十二月?”还有半个多月呢。
不过至少徐励给了个确切的时间:“那你十二月就走吧。”她的苦日子总算是可以看见头了。
“距离十二月还有些时日,你的功课也不能落下,”徐励并不直接回答,轻轻咳了一声,“不如接下来的日子,你我将隔日温习半个时辰改为每日温习一个时辰……如何?”
傅瑶狐疑地看着徐励――她感觉这个提议十分怪异,她觉得其中必然有诈,但具体是什么,一时半会也理不清。
徐励避开她目光,手握成拳头掩住嘴唇:“你不愿意便罢了――想来今年只能委屈一下家母……”
听他为了督促自己功课居然不打算回去,傅瑶也没空指责他不孝这件事了,快速算了一下――她只要再忍半个月,徐励回锦州待到明年乡试,乡试放榜再出发,至少也要十月之后才会再回京城,也就是说,她只要再忍耐半个月,她就能一年都不必对徐励眼见心烦……似乎也还是划算的――傅瑶连忙道:“好,一个时辰便一个时辰。”
徐励提醒她:“每天。”
傅瑶眼见混不过,只能讪讪道:“每天就每天。”
但真的是越想越不对劲:“你不会有别的目的吧。”
“怎么会呢,”徐励依然掩着唇,眼神别到一边:“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傅瑶想了想倒也释然了,徐励这人虽然性子古怪,但应该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兴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吧。
见她不再追问也没有反驳,徐励反倒有些不可置信,细细打量傅瑶的神色,徐励神情复杂:“你――”她居然就这么信了他吗?
傅瑶想想虽然只有半个月左右,但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每天都要见到徐励,本就没什么好心情,见他支吾着“你”了半天都没下文,也没什么好气:“怎么了?”
她抬眸威胁道:“不许得寸进尺。”
徐励收回视线:“那我明日再来。”说罢仿佛生怕傅瑶反悔一般,匆匆收拾了东西,告辞离去。
平日里从来都是傅瑶到了时候便走从不拖沓一刻,他在她之后什么时候离开的傅瑶从不关心,今日……傅瑶也就错愕了一瞬,很快便开心起来了――“夫子”都早退了,她这个“学生”当然不会傻坐在这里了。
第094章 书房
傅瑶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被徐励给骗了。
或者说她万万没想到,原来徐励也是会骗人的。
她装模作样装乖扮巧敷衍了徐励半个月,无非就是想着等他十二月离开之后她以后都不用再见到他了,结果十二月初一她在徐家在徐励房中醒来,徐励房中陈设一如往常,似乎并没有主人要离开的迹象。
她以为是自己多想了,但起来之后往外走,路上遇到的人的有条不紊安静做事,也不像是有人要出发的模样。
当初徐励借口说家中宅邸需要修缮,所以暂住左家,徐家这边一直都有修整,徐励也不是一直住在左家,如今傅瑶便是在徐家的宅子里走着,遇到的也都是徐家的人,所以通行倒是无畅。
傅瑶转了一会,把李长青叫了过来。
“二少爷,”李长青对着“徐励”,“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傅瑶不动深色:“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李长青似有不解:“行李?什么行李?二少爷最近是要出行吗?”
傅瑶便明白,徐励压根就没跟李长青他们说起过回锦州的事!所以徐家上下如今根本什么准备都没有。
但就算徐励没让人准备,傅瑶也不打算让徐励继续在京城耗着了,既然徐励自己不提走的事,那她来替他说:“你准备一下,收拾些行李,我们今日便出发回锦州。”
“现在?”李长青疑惑,“可是二少爷之前说过,如今冬日,河道结冰,陆路也不好走――”
傅瑶呆住,她上辈子进了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也不曾去了解过回去的路程如何,当初听徐励说是顺流,便也没多想,她完全没想到过,京城不是锦州,锦州地处偏南,冬日再冷江河也是流淌的,至多水位降低一些,京城冬日天冷下雪,河道是会结冰的――哪怕不会结冰,水位降低了行船也是不便的,徐励一开始便是再敷衍她――偏偏那时候她信任徐励,根本没深思。
如今再一想,当时徐励神情就是有些不太对,如今一想,他果然是不安好心!但如今就算是想通这点也无济于事,不过是马后炮罢了。
傅瑶有些生气。
李长青虽然不知道“徐励”为何突然提出跟之前不一样的想法,不过他自己擅长给徐励找补:“小的知道了,二少爷这是在担心夫人他们吧?”
傅瑶没答,她想到徐励根本没有回锦州的打算,担心唐婉的说法更是无从说起――不过也无所谓,徐励敢糊弄她,她回头就要将徐励“不孝”的名头坐实了,尔后拿这罪名做由头,就算徐励还在京城,她也绝不会再给他好脸色了。
她没打算说从此不见徐励――她倒是要看看,徐励还有什么脸面敢见他!
“二少爷不必担心,夫人的住处她们已经收拾好了,”李长青自说自话,突然福至心灵:“二少爷是打算亲自去接夫人?”
傅瑶越听越不对劲了,既然提到了“接”……傅瑶问李长青:“姨――母亲什么时候到?”
“原本预计的约莫还有七八日左右到京城,只是这路上发生什么也不好说,可能早到些也可能晚到几日,”李长青倒是尽职尽责,“但不管夫人他们何时到的,横竖都不会怠慢了夫人,二少爷大可放心。”
傅瑶终于明白不对劲的是什么了――如果唐婉还有七八日到,那徐励一定也是早就知情了,他跟自己说十二月出发的时候,明明知道唐婉正在来京的路上,却不肯跟她说清楚,还顺便诳了她一通,想到自己为了送走徐励,“虚以委蛇”了半个月,结果发现徐励根本就没打算走,她这半月,终究是错付了。
傅瑶恨不得现在便找徐励对峙,奈何如今她自己就是“徐励”,她总不能顶着“徐励”的身份去找“自己”――她平日里从来不曾主动找过徐励,毕竟谁会没事给自己找不快呢,寻常徐励想见她,她也是推三阻四的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她这时候去找徐励,徐励若是见了她,别人不知道,只会当作是她“傅瑶”迫切想见“徐励”,连身子不适也要见“他”……但也有可能是徐励根本不愿意见她,虽然丢脸的是“徐励”,可是没面子的终究是自己,她才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呢。
傅瑶忍着气去看了看他们替唐婉收拾出来的地方,一眼便知是准备了好些时日的……傅瑶心中气闷,仍是顺手指了几处不太便利或是她觉着不好看的地方让人改了――毕竟她一向看不上徐励喜欢冷清的审美。
这三天过得极其之郁郁,若不是徐家厨娘的厨艺好,这几日做出的新点心甚合她意,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只可惜她没有那种自己喜欢便有想将人讨到自己身边的喜好,也就偶尔跟徐励互换的时候,才能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好不容易等到换回来,徐励也居然还有脸来见他,一看到他傅瑶便发难:“你早知道姨母要来京城的?那你为何一开始不说?”算算时日也知道,唐婉要来京城肯定不是她跟徐励说了之后的事,她当时给他下套的时候,他明明可以直说,但他偏不,他就是故意瞒着她借机看戏。
徐励看着她:“你没问我。”
傅瑶噎了一下:“我没问你便不说?”
“我开始想与你说的,”徐励并不慌忙,“但你说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便是,不要自作主张答非所问。”
傅瑶想想自己的确是说过类似的话,顿时哑口无言,但想想还是觉得憋屈:“你明明答应了说十二月会离开京城的!”可他如今还在这里。
“我没有说过,”徐励矢口否认,“我只说十二月走出发也是来得及的,并没有说十二月一定要走。”
傅瑶低头再仔细回想,好像也的确是如此――他当初的确是没有给确切的回复,他早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你当初说新年时要当面跟家母拜年,”徐励嘴角微微扬起,低头看傅瑶头顶:“这事我答应了……也不会失信于你的。”
“你不许再提这事!”他分明是在偷换概念!她当初明明说的是她跟他互换的时候要以徐励的身份见到唐婉,可不是以自己的身份见到唐婉――可是偏偏这事没处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