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出门算早的,到灯市的时候也不过黄昏,行人渐渐多起来,似乎都往一处聚集而去,傅瑶有些看热闹,也随着人群随波逐流,到了才发现是一处高楼,也发现许多年轻学子都在楼中。
傅瑶想起自己曾在徐励那儿见过的,有人元宵这日特意邀请了京中学子过来以诗或灯谜会友,徐励如今在京中借读,所以也在受邀之列。
傅瑶心道她不是想知道徐励有没有来,她只是想看看那楼上的花灯与下边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而已――然而天还没黑,灯还没点上,傅瑶看不出什么,却一抬眼看见上面围栏边跟人说着话的徐励。
似有所感一般,原本正与同窗说着话的徐励一偏头,视线便落到了楼下的人群之中,不偏不倚看到了傅瑶,两人视线对上,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傅瑶已经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催促着身边的人离开此地――徐励特意给她看过那些帖子,如今她正巧在这里……万一徐励觉着她是为他来的就解释不清了。
但她也没打算立刻打道回府,没必要因为徐励便败了自己兴致,走了两步看到旁边有卖胭脂水粉的铺子,看匾额似乎是风闻甚佳的,傅瑶便打算进去看看。
店家很会察言观色,看见傅瑶进来,便将人请到雅间,再吩咐店内丫鬟将东西送到雅间供傅瑶挑选。
傅瑶听人解说推介了一会,挑了几样东西让人之后送到府上,心中记挂着待会的灯会,也没多待,起身便出去了。
傅瑶一出门,便看到了徐励,他就站在不远处似乎在张望着找寻什么,神色似乎有些焦急,傅瑶看到也只当作没看到,并不算叫住他,随意收回目光,跟身边丫鬟商量待会要往哪去――徐励视线终于转过来,看到傅瑶,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傅瑶跟前,最终在三尺外的地方站住了。
人都站到跟前了,傅瑶想不看到他都难。
今日天气微冷,徐励却不知为何面上带着薄汗,如今面上的焦急退去,换上一副释然的神色:“原来你在这里。”
傅瑶也不好再假装不知道他方才就在附近而她也看到他了,不过倒是奇怪:“你怎么也在这里?”他不应该在楼上与同窗在一起的吗?
傅瑶皱了皱眉头:“你――”
徐励连忙解释道:“我并不是故意要跟着你的――只是恰好路过。”
她也没觉得他是故意来找自己的呀……她才不会这般自作多情――傅瑶并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随口反问道:“是吗?”
徐励沉默了一瞬:“对不住,我刚才说谎了,我其实是特意来找你的。”
傅瑶:“你等很久了吗?”
“没多久,”徐励摇头,“我也是刚刚才下来――一下来便遇到你出来了。”
傅瑶看了一眼他面上还未消去的汗意,没说什么。
徐励顺着她目光摸了摸自己鼻尖,只无奈承认道:“其实我方才看到你便立刻下来了,只是下来之后看不到你,以为你已经走远了……”
他顿了顿,还是想辩驳一下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不过的确没有等多久,我想着也许你其实没有走远,刚回来便遇到你了。”
“我并非是故意想要欺瞒你,”徐励有些紧张,慌忙解释道:“只是觉得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没必要说出来――你未必乐意听。”
傅瑶冷笑,习惯性地嘲讽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事我才配听?”唐婉来京的消息他瞒着她,连这种小事也瞒着――说到底,他就是觉得什么事都没必要跟她说罢了。
徐励默然:“的确是我有些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了。”
傅瑶想说的话被他说了,噎了一瞬,气恼地问他:“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只是想见你”这种话对于徐励而言,始终不是那么轻易便能启口的,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励看了看左右:“只是有事想要与你商量。”
傅瑶不太情愿――他能有什么事要与她商量,无非是读书的事……可也担心万一是别的什么事,思索了一下,看了看附近:“到那边说吧。”
徐励没有反对,随傅瑶走到僻静处,傅瑶让其他人稍稍离远一些,其他人仍围在周围但不会靠近过来,确定别人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傅瑶才皱眉问道:“什么事?”
“我们已有一个月未见,你……”徐励喉间动了动,最终也只是道:“我让你看的书与文章,你看得如何了?”
她就知道!傅瑶没什么好气:“近来太忙,没空。”
徐励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许久,他方才开口:“那我……我们什么时候继续?”
傅瑶可一点都不想这么快给自己找这种罪受,仔细想了想,打着哈哈道:“出了正月再说吧。”出了正月再想别的借口拖延。
虽然不太情愿,但至少傅瑶给了一个大概的日子,徐励也不好继续追问,怕她恼了又改注意,只好点头道:“也好。”
傅瑶觉得自己的好心情都被他给毁了:“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徐励没有回答――当然不是,这也不过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傅瑶见他不说话:“既然没事了,那你回去吧。”
“其实还有事,”徐励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匆忙之中又寻到一个借口:“家母说喜欢她住处如今的摆设,我想着那些都是你吩咐的――我应该跟你说声感谢的。”
傅瑶冷哼了一声:“这事要你特意来说,姨母初一那日已经跟我说过一次――”
傅瑶呆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徐励,徐励也察觉出不对,两人异口同声道:“你是说之前她也已经跟你说了一次了?”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傅瑶又道:“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徐励亦同时道:“我没有与她说过我们的事!”
第096章 心虚
傅瑶不信:“肯定是你与她说的!”
她越想越不安:“难怪当时她还与我说了表姐她们的事……”她当时还以为唐婉是说给“徐励”听的,如今想想,分明是说给她听的――唐婉哪里是在关心徐励的婚事,分明是在隐晦地暗示傅瑶,傅瑶认识的差不多年岁的姐妹,要么都已经订婚要么已经成亲生子,再想想若是唐婉知道“他”其实是傅瑶的话……只怕催的不是徐励的婚事,而是她跟徐励的婚事!
“你先别慌,”徐励也努力镇定,“你仔细想想,那日家母都与你说了什么?”
顿了顿,怕傅瑶不愿意说,连忙又道:“你若是不告诉我你们说了什么,日后家母问起来我答不上来,岂不是就真的露馅了?”
傅瑶沉默了一会,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还是努力将那日唐婉说的所有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她虽然只对凌萝和程烟的事情印象深刻,但其他的事也还是记得大差不离的。
“兴许只是你想多了,”听完傅瑶的转述,徐励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还是想着先安抚傅瑶:“家母说的不仅仅是程家的事,也说了许多人家的事――你觉得她特意提及程家是猜到你身份,但程子异与我相识多年,她多提两句程家的情况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因为你认识程子异的妻子与姊妹,所以更上心一些……也许真的只是多想了吧。”
傅瑶仍是惊疑不定:“你确定你没有跟姨母说过你我的情况?”
“确实没有,”徐励就差发誓了,他仔细想了想:“家母从未问起过这事。”
他郑重道:“我从未与任何人说过我俩的事情。”
傅瑶下意识反驳:“谁跟你‘我俩’了!”
但心总是悬着:“就算你没说过,也难保你没有在姨母面前露了形迹。”
“应该不会,”徐励摇头,十分笃定:“我们相处一切都如常――”他看向傅瑶,没有说话。
“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是我让姨母看出了端倪?”傅瑶不可置信,“不可能是我!”
“我在姨母跟前已经十分克制了!”想到这个她就来气,她假装徐励容易吗她!傅瑶拒绝背这嫌疑:“再说了,我总共才见过姨母几次啊?你再怎么着跟姨母相处的时日总比我多,要出错肯定也是你更有可能出错!”
“也许吧,”徐励并不辩驳,“但如今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你若实在不放心,我回头亲自问问家母?”
“不许问!”傅瑶立即反驳,“你方才也说了,也许是误会,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你特意去问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到时候不知道也变成知道了。”
徐励无奈:“你觉得担心,却又不让我询问――”
他顿了顿:“左大人他们不是也知道我们的情况吗?”
言下之意大概是既然她的亲人知道,那唐婉知道应该也是无妨的对吧?傅瑶抿了抿嘴:“那哪能一样!”
徐励不解:“为何不一样?”
傅瑶嘴唇动了动――左和阮如是她的亲人,自然是偏向她的,她不想嫁徐励,他们也不会逼迫她,同理可知,唐婉作为徐励的母亲,自然肯定是偏向徐励的,若徐励坚持,唐婉总不可能完全不在乎徐励的想法,到时候之前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只怕就要跟傅瑶当面说了――只是这种顾虑不能这么直接说出来,所以傅瑶嚅嚅了许久,也只能是挤出一句:“反正我不想让她知道!”
徐励深深看了傅瑶一眼,没有说话。
傅瑶越想越不放心:“你方才说,你没有跟姨母说起过我们的事,是因为她没有问过?”
徐励点头:“家母从未问起过――也许真的只是我们想多了。”
“她没问起便是没有吗?”傅瑶觉得他的理由不成立,“你……之前她哪里敢问你的事情!”
她如今大概知道,徐励应该是在兄长意外身亡之后,性子很是古怪了些时日,后来徐父过世,又经历守孝,导致唐婉跟徐励其实曾经是十分生疏而别扭的,所以唐婉通常不敢过问徐励的事――这两年看着倒是似乎有所缓解,但想来这种事唐婉只怕依旧是不好直接问徐励。
但不问,不代表唐婉真的没有发现,现在不问,也不代表以后都不会问。
傅瑶想到唐婉和徐励母子和解的契机可能是因为自己――她不是想要邀功也不是觉得自己多重要,可是上辈子唐婉在徐励十七岁时过世……她不是后悔当初插手让贺循救治了唐婉,但如今想起来,的确是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励大概知道她省略掉的字眼大概是说他之前性子古怪,连忙道:“我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叫人担忧呀!若是他还是以前的性子,唐婉肯定不会问,但如今……傅瑶实在是不放心:“但若是她问起你呢?”
若是唐婉问起……徐励低垂了眼睑,没有直接回答傅瑶的话,抿唇反问道:“你不愿意叫她知道是你吗?”
“那是自然!”傅瑶越想越憋闷,换了是以前,她哪里需要担心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希望唐婉知道那是自己?如果唐婉知道了……傅瑶不觉得唐婉能做到不管。
“若是家母真的问起――”徐励叹气,“我不会将你供述出来的,放心吧。”
什么叫“供述”,说得好像她跟他是同谋、犯了什么事一般!傅瑶不太开心,也是不放心,特意嘱咐了他道:“你可千万别太直截了当过去问姨母,叫她起疑……你若要试探,悄悄的、迂回的、拐弯抹角的、旁敲侧击的――不要太直接、不要直言不讳和盘托出,不要自己先漏了行迹!”
她的嘱咐语无伦次累赘繁琐,徐励没有反驳她或是挑刺,只是道:“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傅瑶根本没办法放心。
徐励想了想道:“你我身上发生的事如此离奇且匪夷所思,若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寻常人根本无法想象――也许真的只是你我心虚关心则乱所以才会想多了。”
“谁心虚了!”重点是谁跟他一起心虚了!傅瑶立即反驳:“你才心虚呢!”
“对,是我心虚,”徐励“从善如流”,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句,偷偷瞥了傅瑶一眼,见她依旧眉头深锁,身子微微靠近她些,低声道:“你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回去之后找机会与家母就她之前与你说过的事商量一般――那些话她之前没有与我说过,我重新问起,也是证明那日与她说话的是我……我再仔细观察家母的反应……”
他顿了顿:“我查证之后,过几日再告诉你结果?”
傅瑶还来不及作答,他继续道:“我固然可以在二月初的时候给你留字告知你答案――只是如今离二月至少还有半个月呢……我后日去见你?”
傅瑶心中忧虑,这事一时不解决,她觉得自己会寝食难安,她觉得自己根本等不到二月,因此也没犹豫便答应了。
徐励见她应了,连忙道:“那说好了,我后日去左家找你。”
傅瑶也无暇细想,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没了逛灯会的心情:“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徐励看了看四周:“如今渐渐人多起来了……我怕万一待会冲撞了或是出什么乱子……不如我陪、我跟着你吧?”
“你放心,我在后边跟着,不会扰了你兴致,”徐励思索了一下,“也不会让人觉得你我是一起的以至于闲话的。”
傅瑶觉得他后半句话画蛇添足:“我们本就不是一起的!”
“你不就是怕你我这时候――”傅瑶心道他不就是担心她待会受伤连累到他么,只是如今也没心情计较他乌鸦嘴:“不必,我这就回去了,你也回去吧――你待会不是还有事吗?想必他们还在等你回去呢。”
“他们不重要,”徐励抿了抿唇,“我下来之前已经跟他们告辞过了,如今也不必再回去。”
“今夜人真的是太多了,”知道傅瑶会曲解,徐励索性顺着她的话道:“若是你我这时候……也是麻烦事一桩……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
傅瑶冷哼了一声,心道看果然徐励觉得她麻烦吧――嘴上却没有再反对了。
虽然临时决定回去,但是因为傅瑶出门出得早,如今恰好在中间地段,离出去的也有一段距离,如今天色渐黑,行人也渐渐多起来,人挤人,今日街市又不许行马,他们跟着人群逆流,将原本跟着傅瑶的人都挤到了傅瑶身边,就连徐励,其实离傅瑶也不远。
也不知道是不是徐励乌鸦嘴又应验,说什么来什么,走到一半时,身后蓦地传来惊叫声,傅瑶还不待回头查看发生了什么,原本与他们相向而行的人突然都开始往外跑,身后的人也跟着往回走,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瞬息之间,傅瑶身边的人都被冲散开了。
傅瑶开口向叫人想问发生了什么,但此起彼伏的喧哗声完全将她声音淹没,想叫人,但是原本跟着的她的人越正被人群裹挟着一步远离她,就连她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往前。
正茫然无措之间,她的手忽然被人抓住,傅瑶偏头,看到是徐励,倒是没有挣脱――如今也是来不及纠结这种事的时候,周围太吵,徐励声音拔高:“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天色虽暗,但四周灯火通明,离得这么近,徐励面上的神色清晰而又明朗,傅瑶根本没看路――就算看也看不到前方的路只能看到前面人的背影,一开始徐励被人推到她身边时,是右手抓着她左手,此刻换成了他的左手拉着她的左手,他的右臂横过她的背,右手抓着她的右肩,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这姿势的缘故还是因为别人将他们挤在一处的缘故,她的身子不可避免地与他的贴在一处,两人之间没有空隙,仿佛再大的力量也无法将他们冲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