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呆住,这说了半天,怎么话题还是转到支开徐励这事上――只是这次支开的不仅仅是徐励,连她都被支开了?
傅瑶还有些茫然,唐婉已经对阮如道:“阿如你也不必太担心,横竖只是考校一下功课,平日里不也是这么来的吗?”
顺便提点了徐励一声:“昱之,你待会别太严厉了。”
阮如深深看了唐婉一眼,哪能意识不到唐婉是故意支开徐励跟傅瑶的,想到唐婉可能会说些觉得徐励跟傅瑶不能听的话,阮如思索了一下,对傅瑶道:“去吧。”
顿了顿,又道:“放心吧。”
傅瑶回过神来,知道阮如说的“放心”是什么意思――虽然她其实很想留下来听阮如跟通往说什么,但是临到跟前,又有些怯意,害怕真从唐婉口中得知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想了想便也没有再继续坚持,只是到底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对徐励道:“走吧。”她不能听,那徐励也不能听!或者说既然她不能听,那徐励就更不能听了。
徐励倒没什么反对,跟唐婉和阮如告辞道:“那我们先退下了。”
唐婉和阮如点头,他便没迟疑地走了,走了两步,见傅瑶没跟过来,便顿了脚步回头等她。
傅瑶只得也跟她俩告辞,慢悠悠跟过去――其实还是想留下来听她俩是怎么说的。
徐励等她身子跟上了,才重新移步,傅瑶步履缓慢,他步伐也不快,原本是打算将傅瑶带离唐婉的住处的,想了想,只将傅瑶带出厅堂,在院中找了一处停下。
傅瑶原本有些闷闷不乐,停下来一回头,发现从这里刚好能从敞开的窗子那里看到唐婉和阮如的所在――当然,唐婉和阮如也能看得到他们――心中便安定不少,虽然这地方其实也听不到她俩说什么。
徐励又轻声咳了一下,让跟着的人稍稍退开些,挡住傅瑶视线,重复问道:“我上次让你看的书你可看完了?文章作得怎样了?”
傅瑶不理他,徐励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个册子,傅瑶一看,居然是他上次给自己留的书中的其中一本!看样子他早就有所准备,不由得瞪他:“你没事买两本一样的书作甚!”
徐励没回答她,随手翻开一页,随口点了一句,竟然是真的打算考校她功课一般。
傅瑶看都没看,哪里能答得上来,更何况此时此刻,哪里有工夫搭理这些?
他稍稍等了一会,见傅瑶不回答,抬眼便见傅瑶正微微偏了身子偷看阮如和唐婉那边的情况,连忙又将她视线挡住:“不要再看过去了,她们是能看到我们这边的,你这样太明显了。”
傅瑶视线被挡住,本就不太开心,又见好像只有自己担心阮如和唐婉那边的情况,徐励半点都不关心的模样,显得好像她好像不太沉稳的样子,稍微有被他气道:“你就不想知道她们要说什么吗?”
他当然也想知道她们会说些什么,然而比起眼下……徐励看着傅瑶:“不重要。”
傅瑶果然是被他气到――反正什么事都不重要,反正没有他的事情重要是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考校她功课呢。
徐励沉默了一会,将摊开的书册封面对着傅瑶,挡住她的脸:“你不要那么明显地偷看……稍稍偷看一下好了。”
他身体将她身形挡得差不多,再这样一挡,她的头也被挡住了,她看不到阮如和唐婉那边的情况,那她们应该也是看不到她的,傅瑶想了想,明目张胆地偷看的确是不太好,如今这样从书册和徐励肩膀的空隙看过去,的确是不太显眼。
傅瑶总算是稍稍气消了些。
然而徐励给她留的缝隙根本不足以让傅瑶能够看到阮如她们那边的情形――缝隙太小了,傅瑶指挥他道:“你的手稍稍往上抬一些。”
徐励稍稍一抬手,傅瑶的脸几乎又露出来,本来偷看就不对,如今要是她俩一回头,看到自己这般更不好,吓得傅瑶赶忙抓住徐励的手,不让他抬得太高,找了个恰好的角度,刚好能让她看到厅堂内的情况。
她的指腹柔软带着温热,轻轻按在他手背上,徐励身子僵住,但只一瞬间,傅瑶便将手拿开了。
书册刚好挡住了傅瑶的脸,虽然他看不到傅瑶的神情,但是也能猜到方才的接触不过是她无意中为之的,也能猜到她或许根本就没在意。
他看不到傅瑶,傅瑶也看不到他,徐励微微低垂了眼眸,手也跟着一垂,手中的书册又将傅瑶视线遮住。
傅瑶抬起头鼓起脸:“你――”
徐励透过书册上方看她:“是我手滑了,拿不住它。”
傅瑶想将书接过,徐励不让:“你拿着的话……还是太明显了些。”
他稍稍抬起手,将书册摆回刚才傅瑶指定的位置:“还是我拿着吧。”
怕傅瑶追究,赶忙问:“听得到她们说了什么吗?”
唐婉和阮如那边已经开始说话,但是根本听不到,虽然听不到,但是傅瑶还是想看那边的情形,但刚想仔细看,书册又稍稍落下来一些,傅瑶又不想错过,赶紧伸出手抓住徐励的手腕,她的拇指、无名指和小指绕在徐励手腕上,食指和中指支撑着徐励的手背,将书册固定在最适宜的位置。
徐励终于没再有什么动作。
他任由傅瑶撑着自己的手,也不说话打扰她,倒是傅瑶努力“听”了一会,什么都听不出来,能看得到唐婉和阮如在说什么,但是她又不懂唇语,也看不出她们说什么,最后只能泄气地松开手,放弃了这一打算。
她的手从他手上离开,徐励反而有些怅然若失,喉间动了动,声音微微喑哑:“你要不要……再看一会?”
惹来傅瑶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第099章 我信
既然无论如何暂时都无法得知阮如跟唐婉究竟说了什么,傅瑶便也没了兴致,但她也不想听徐励念叨跟她说什么文章讲什么道理,又想到自己今日本来也许是能在一旁听的――要不是徐励横插一脚的话,因此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满,更不想搭理徐励了。
眼见徐励手上还拿着书册呢,傅瑶眼珠子一转,退走几步,假装去看墙边开的腊梅,但说实话,傅瑶如今更喜欢春日花团锦簇的热闹,看了一下便也没了兴致,只是不想到徐励跟前受他折磨,宁愿站在那儿发呆,也不愿意回徐励跟前。
徐励将书册放下,傅瑶早已经不在跟前,就只留了个背影给他,她头微微低向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从背后看,怎么都不像是心绪甚好的样子。
徐励迟疑了一会,到底是不放心,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到她身后站定,伸出手想唤她又自觉有些不妥,连忙将手缩回,但不管不问心中又实在是不安,偏他一向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站在她身后踟蹰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你别不开心。”
他脚步很轻,傅瑶一是本来就在想着事情、二是没想过他会跟过来,他突然的出声,声音从这么近的地方传来傅瑶一时没防备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发现他就在自己身后更是莫名心慌,下意识想退一步,谁知脚下一踉跄,顿时站立不稳,差点向后摔去。
但她并没有真的向后倒去,上一刻她身子微微向后倾,下一刻却已经调转了方向往前扑去。
是徐励拉住了她,他俩离得这么近,他一伸手,便将她拉回来,手上的力道还顺势将她带入自己怀中,而本来担心自己要摔倒的傅瑶也如溺水的人要抓住浮木一般,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襟。
傅瑶瞬间懊恼――好好一个人,青天白日之下站在也能差点摔着,这种事说出去谁信,别待会徐励以为她是故意的投怀送抱……心下忧虑着,抬眼想看徐励的表情,一抬头,却坠入他幽深不可见底的眼。
这场景似曾相识,傅瑶有些恍惚。
下一瞬,指尖好似被针扎火烫到一般,手指攥着的布料仿佛烧红的铁块,傅瑶连忙松开手,想要推开徐励、想要从徐励身上起来,然而他的手紧锢在她腰间,她根本使不上力。
傅瑶垂眸看了一眼,再抬头,眼睛已经有些发红。
徐励也立即收回手,想说什么,傅瑶已经退后了两步。
傅瑶不再看徐励,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五只手指完好,没有一丝伤口,没有什么所谓针扎也没有烫伤过的痕迹――也不可能会有,她知道那一瞬间的痛觉是假象是虚妄,但那一瞬间,却又那么真实,而且那痛意经久不散,从指尖燎过四肢百骸,最后一路蔓延到了心脏。
傅瑶捂了捂心口,那里也像有一千根针扎过又接着被一只手重重□□过一般,比指尖更甚百倍的疼痛让她止不住煞白了脸。
徐励到底是不放心,走到她旁边瞥了一眼她的脸色,不太确定的开口:“你……是不是疼得难受?”
他回想了一下:“你刚刚是不是扭伤了脚?”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便想起方才自己也解释不清如同被鬼绊倒一般的解释不清的事,不由得气鼓鼓道:“没事!”
顿了顿又自嘲道:“我有没有事你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如果她是真的疼的难受,如今他俩应该换过来了,他分明是明知故问――傅瑶神色戚戚,是啊,所以她也清楚,她感觉到的疼痛都是假的,可是她更清楚、只有她清楚,那些疼痛又是真的。
他俩这奇奇怪怪的关系,说不清理不断,看似他能替她承担病痛、伤害、不适,但果然有些东西是替代不了无法感知的。
傅瑶心绪复杂,失望、自嘲却又了然,失望于这种疼痛居然无法让徐励尝尝,自嘲于自己居然是有过期盼的,但这两种情绪最终都归于了然,是啊,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个人,纵然是被命运强行绑在一处,却始终还是不同的人,都说感同身受感同身受,纵然是“身受”了,也未必就能“感同”――这世间大概没有人能理解她在抗拒什么害怕什么,就算说出来,大概也只是会被说是矫□□多,这世间没有人能理解她的痛苦,尤其是徐励。
她早就已经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所以她生气,更多是因为自己。
方才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上辈子有些事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实话。
对于徐励,傅瑶其实并不了解,徐励不曾与她说过自己的事,李长青或者常嬷嬷等人或许是不知道,或许是被徐励嘱咐了什么,偶尔傅瑶问起,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傅瑶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且可疑,渐渐地便不会再去自讨没趣。
她对徐励的了解,来自于市井传言,来自于他的字,
徐励的字很少流落在外,唯一能找到的,也不过几篇策论,还是跟许多人一起结集成册的那一种,比如说殿试诗做的文章。
他们是夫妻,她却是从外边外人手中买到的“真迹”,临摹了三年。
魏嬷嬷傅瑶到底是什么心思,傅瑶只肯承认说是因为两人既成夫妻,所谓情意,皆是一个妻子的本分――但其实不是的,若她只是出于一个妻子的本分,在明白徐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妻子之后,她就不该生出任何的怨怼。
她怨徐励,但即使上辈子那般惨淡收场,她对徐励也依旧算不上恨,非要说恨,她恨的只是自己――这场关系中唯一动过心的自己。
是啊,她曾经也是动过心的,但并不是在婚后,不是因为既成夫妻所以才尝试着能不能好好过日子所以才动的心,是在很早的时候、在婚前、在初见的那日。
他们初见的时候,她已经被困在傅家太久,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出路,她那日出事不是意外,她是抱着必死的心与傅家闹破的。
可她那一日遇到了他。
所谓的动心并非没有来由,但谁叫她那时是在傅家,而傅家早已经对她的将来有了安排。
傅家不会看不出她的故意,所以这种事,不会再有下一次,他们将她看管得更严,更有甚者看出她的心事――少女情思萌动,在寻常人家、至少若她还在左家,并不算什么事。
可那时候她在傅家,
已经打定主意并不打算给她寻常婚姻的傅家。
可想而知,紧随而来的,是多少侮辱、谩骂与打压。
那些侮辱和谩骂并不能触动她分毫,她坚决否定着自己的心思,因为她很清楚,傅家是什么打算,不该生的心思,只会害人害己。
她从来没打算嫁徐励,因为她知道,傅家不会让她嫁给徐励,她不会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但纵然她没有,也还是承受了很多的污言秽语轻贱鄙视。
她知道,傅家是想将她贬为污泥,抹消她的尊严,磨去她的锐利,他们还想着,她能为他们所用。
傅瑶也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冲动了,在傅家寻死觅活,死了便也死了,撼动不了傅家分毫。她松了口,打算先假意顺从傅家的安排,然而傅家却又改了主意想让她嫁徐励。
傅瑶一开始没有同意,反而是更坚决地拒绝,更坚定地否定自己的心事――她知道,傅家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不可能顺着他们的意思的,何况傅家对她的安排虽然没有过了明路、就连她这个人本来也没有过了明路――不管谁娶了她,终究是隐患一桩。
当然,最后她还是嫁了,因为他们拿左威胁她――但就算是傅瑶自己也不清楚,她所谓的妥协里,是不是还是有自己的一分私心在。
也许是有的吧。
否则的话,她不该那么痛苦的。
明知道他俩婚姻的本质是什么,明知道他娶她也许是被逼无奈也许是也存了麻痹瑞王一派的心,却还是奢望过他俩能像寻常的夫妻一般。
她活该那么痛苦。
所以她只是怨徐励但不恨他,她恨那个可悲又可笑的自己。
但有时候想想,她对徐励的怨其实也站不住脚,他只是没有回应过她而已――他其实并没有义务回应她,她又不是他想要的妻子,是傅家是瑞王硬塞给他的,甚至也许傅家还吩咐了她什么――别说,傅家的确是做了这种事,只不过傅瑶从来没打算照办而已――徐励防着她,才是人之常情。
可就算想明白了所有,她还是会痛,还是会怨――直至今日她已经不再是上辈子的傅瑶,其实偶尔她也清楚如今的徐励也并不是上辈子她嫁的那个人,她依旧还是会迁怒,恨不得叫徐励也尝尝她曾经的苦痛、此时的苦痛。
可又清楚这样的想法无理且不可能实现,心口处便更是郁郁难消疼痛难忍。
她半晌不说话,徐励只能看到她脸色不好,终究是不放心:“是不是其实还是哪里疼的?”
“还是――”他看了一眼她手捂着的地方,只一眼便不敢多看,但只一眼也看清了她那发白的指骨:“是心口疼吗?”
他转身欲走:“不行,我们得去请大夫――”
傅瑶眼疾手快拉住他。
“我没事,”傅瑶声音轻轻的,重复了一遍:“如果真的需要请大夫……不会是这样的……你该知道的。”
徐励身子僵住,被她抓住的手却尽量放轻不敢有任何的反应,怕因为手指的僵硬显得好像是抗拒,又不敢仔细看像两人相交的手,偷偷瞥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看向傅瑶的脸:“但你脸色――”不像是没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