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人。
回去之后唐婉叫他过去陪她用膳,席上见他神情怔忪,问他出了什么事,徐励迟疑了一瞬,摇了摇头,只说无事。
其实他有事。
他一整天都在想着傅瑶说的话,临睡前还在回忆着傅瑶今日到底说了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一贯很少做梦的人,今夜却做了一个梦。
梦境一开始是平平无奇的――也不能说是平平无奇,梦境的开始是他第一次见到傅瑶真人的场景,然后一次次相处如光影一般在眼前闪过,最后只留下了几个画面。
落水之后,他俩围着火坐着,她睡着了靠在他肩上;在农户家的房中,他第一次摸到她的脸;小镇的客店里,他替她将头发擦干;她上次来家中时,差点摔入他怀中……
但最清晰的两个场景,一个是在农家送酒的牛车之上,她睡意迷糊,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之中循着酒香亲了他;一个是上次杏花树下,他将她抱到树下,她抬头亲了他。
即使在梦中,徐励也知道,他的梦境不太对。
因为这梦境与他的记忆不同。
记忆里,牛车上他俩往后倒傅瑶便醒来了,醒来了便起身离开了,但是梦境里,傅瑶睁开眼并没有离开,而是就这这样的姿势继续亲着他,天地宽广,世间仿佛却只剩下牛车上的一方天地,连赶车的人似乎也消失了,只留下了他俩,他跟她旁若无人地亲吻着;而杏花树那次,明明只是浅尝辄止的不小心碰触,梦里却变成了他拥着她两人在花树下亲吻相拥,梦里的亲吻不是蜻蜓点水的一晃而过,而是缠绵不休的缱绻。
但梦境似乎不仅仅止步于此,它将其他场景也都篡改了,徐励明明知道这些都是梦,都不是真的,但是梦里不由自主,任由梦境将记忆中的场景一点一点篡改,比如说上次放榜后他去见她,她明明故意说了一些想要激他的话,梦里傅瑶却是言笑晏晏,跟他说让他尽快来提亲。
所有的改动都是顺着他的心意的,所有明知道是假的,他竟也不愿意抗拒。
但是……似乎还是缺了什么?
缺了什么呢?梦里清醒着的和沉溺于中的徐励都在思索着,一切似乎都很合乎心意,但是就是觉得好像缺了什么。
然后脑海中响起白日里傅瑶问他的话,她问他成亲之后多久同房一次,她说这是夫妻间都要面对之事,是了,他们是夫妻,怎么可能只是亲吻着拥抱着便足够了,应该有更多的才是。
但亲吻相拥能够在梦中化为实质,多多少少还是因为他俩平日里的确也有过这样的接触,再多的……他俩如今还没成亲,有些事不是靠着想象便能在梦境中实现的。
他觉得胸膛之中似乎有一团火胡冲乱撞却始终不得其法寻不着宣泄的出口,然后梦中的场景转换,变成了他在书房中读书。
说是读书也不对,他手上拿的是一本画册,徐励是记得那画册的,最初的时候,他俩还没见到对方,便是靠着这画册互相给对方留字,后来相见之后,这本画册便再无用武之地,但是他没有将它销毁,而是将其收好,他甚至把它带到京城来了,如今它便被藏在书房的某个暗格之内。
他书房里,唯一“见不得人”的书,也便只有这一本了。
自从不再需要这画册来跟傅瑶彼此留书,他便再也没有翻看过这册子,但是如今梦中,却又看到了它。
他如今虽然没有再翻看,但是之前他俩靠着它互通有无的时候,他曾经将其翻过无数次,就算梦中看过去,也是熟悉得很,他摩挲过上边傅瑶写过的每一个字……说来也奇怪,明明他俩的字差不多,但就算是梦中,他也能分清、记得傅瑶都写过什么。
只是以前翻看的时候,注意的都是上边的字,秉着“非礼勿视”的念头,他总是故意忽略字下画的背景,如今梦中想起的时候,画册上他和傅瑶的字却仿佛被洗去了一般,露出画册原本的内容,纵使在梦中,画册上画的画面也足以令人面红耳赤。
更有甚者,画面上的线条还会动,画面好像活了过来,画上的男男女女都变得具象起来,一个一个,全是他和傅瑶的模样,连动作,都跟画上一样。
以他跟傅瑶的情况,就算平日里再怎么念着“非礼勿视”,但是不可避免的,他的确也曾不小心见过傅瑶的身体的,只不过平日不曾、也不敢想这种事,怕亵渎和唐突了傅瑶,今日在梦中,却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徐励睁开眼,眼前昏暗,他平日并没有起夜的习惯,如今也还没到起床的时辰,感觉身下有些不舒服,徐励犹豫着要不要起床换一身衣物,但是又有些留恋梦中的旖旎,担心一旦起来,再睡便续不上之前的梦境了。
他决定放纵一次,闭上了眼睛还想重温之前的梦境,他想着,若是续不上了那再起来吧……
又想着,幸而如今还没有到月初……他跟傅瑶不会互换……傅瑶应该不会知道……傅瑶要是知道了这事……他只怕没脸见傅瑶。
他倒是很快入睡,然而再睁开眼,天已经微亮,只是借着晨光扫视了一下四周,徐励浑身便如坠冰窟――他是从傅瑶房中醒来的,也就是说,他跟傅瑶互换了身体……偏偏在这种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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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快到四月,今年却还是有些春寒,傅瑶白日里在宴席上魂不守舍,离席又被徐励吓了一下,再后来跟着徐励在河堤上说了半晌话……说话的时候情绪起伏又比较大,一天地折腾下来,傅瑶身心俱疲早早就睡下了。
临睡前她便有些预感,感觉自己是受了凉,但心存侥幸――也许好好睡一觉就好,不至于会生病不至于要跟徐励互换。
傅瑶睁开眼,看见自己身处徐励房中,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能躲过生病的命运。
她察觉到了身上的不自在。
她又不真的是未经人事的闺中少女,平日里什么杂七杂八的书都胡乱看着,自然一瞬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知道是一回事,自己体验是一回事,接受更是另外一回事――傅瑶涨红了脸,气得大骂徐励!没想到徐励平日里一本正经,私底下居然也是如此下流龌龊,要不是她刚好这时候跟徐励互换,还真的以为徐励真的就是无欲无求呢!
敢情都是虚妄!
傅瑶立刻起身,换了一身衣物还是不自在,又叫人给“自己”备了水,重新沐浴净身过又换了一身衣衫心里才稍稍好受些,出来的时候,李长青正要替“徐励”收拾先前换下的衣物,傅瑶怕被人发现,赶忙阻止他。
让李长青退下,傅瑶盯着先前换下的衣物气愤难消,下流龌龊的是徐励,凭什么是她来替他收拾这烂摊子!
她肯定不会自己洗这脏污了的衣物的,她平日的衣物都是丫鬟洗的,怎么可能帮一个男子洗衣物,再说了,她才不愿意碰这些脏污呢!
可她又不敢让别人帮忙洗也不敢一扔了之,扔又能扔哪里去呢?万一被人发现或者别人帮着洗肯定知道昨夜徐励做了什么下流的梦,徐励做了什么梦跟她没关系,但是她怕别人知道之后告诉唐婉,万一唐婉觉得跟傅瑶有什么关系的话,傅瑶真的是百口莫辩。
所以她思来想去了一上午,最终决定将那身衣物烧了,烧得一干二净的免生事端。
看到院内有烟,李长青不免又过来问发生了什么,傅瑶没让人进来,等到衣物都烧成灰了,傅瑶犹自觉得不解气,气鼓鼓地带上李长青去了左家。
门房一脸歉意但是礼数还是周全,跟“徐励”也就是傅瑶说,“傅瑶”一早就出门去了,不在家中,叫“他”留下帖子,等“傅瑶”回来了,他会替“徐励”转达“他”来过的消息。
傅瑶当然知道门房在说谎,但是这谎跟她也有点关系:殿试放榜第二日那次会面之后,她不想再见徐励,吩咐了门房不管是谁来都需通传――其实主要就是为了防徐励,因为以前他来府上,门房都是直接将人带进府中的,可是她既然打算不理徐励,自然不能让徐励随随便便便能进府,门房同传了两日,傅瑶觉得麻烦,改了口让他们直接将徐励打发走,借口便是她一早出门了,让徐励回去。
只是没想到,没能拦住徐励几次,如今倒是把她给拦住了。
傅瑶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走了,她心中憋着气:“你着人回去跟你家‘小姐’通传一声,就说我来了!”
门房还在犹豫着,傅瑶沉着脸:“你尽管让人通传便是!”她就不信了,徐励犯了错还敢给她吃闭门羹不成。
似乎徐励板着脸的时候,的确是有些唬人,门房虽然早就得过傅瑶的吩咐,被“他”一吓,还是让人进去通传,谁知道傅瑶等了一会,传话的人回来,却是给了她并不想听到的答案――
传话的人小心道:“我们小姐今日病了,不能见客。”
傅瑶额角直跳:“你们有跟他说是我来了吗?”
传话的人低敛着眉眼:“说了,但是小姐亲口说了身子不舒服,让徐探花请回。”
傅瑶咬牙――他徐励怎么敢!
傅瑶瞬间明白徐励肯定也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才故意躲着自己的!
而且他还拿她的身份做幌子,打算避而不见!
傅瑶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你再进去通传一声,说我今日必须要见到他――若是今日我见不到他,那他以后再想找我却是不能了的!”
虽然“傅瑶”已经回过话了,但传话的人听“徐励”这么说,神色一凛,还是进去替“他”传话去了。
傅瑶又等了一会,传话的人重新出现,面上更是恭敬:“徐探花,我们小姐请您进去。”
第119章 亲吻
左家傅瑶熟悉得很,其实只要说了地方,她可以自己过去,只是她如今毕竟是“徐励”,所以还是由着丫鬟带自己过去了。
见面的地点不在先前两人一起读书的地方――那地方前几天傅瑶说以后都用不上了,叫人改作他用了――所以换到了左家庭院中的一个亭子里,离傅瑶住的地方不算太远。
带路的丫鬟是傅瑶身边的丫鬟,不知道是不是傅瑶的错觉,她总觉得……来接自己的丫鬟,对她似乎隐隐带着点敌意。
等魏嬷嬷带着徐励――确切来说,是带着“傅瑶”过来的时候,傅瑶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看到她,徐励眼神似乎有些闪躲,丫鬟铺好了软垫,魏嬷嬷扶着他坐下,徐励瞥了傅瑶一眼,轻声吩咐道:“嬷嬷你们先退下吧。”
魏嬷嬷顺着“傅瑶”的视线看了“徐励”一眼,语气有些奇怪:“小姐还在病中呢,说几句便罢了,小心着凉。”
傅瑶能感觉得到,魏嬷嬷那三句话,虽然是对着“傅瑶”也就是徐励说的,但实际是对着“徐励”也就是自己说的,她关心傅瑶的身体是真的,但是对徐励有意见也是显而易见的。
傅瑶眼珠子转了转,看样子是因为方才她执意要徐励见她,并且在“傅瑶”说自己病了的情况下还出言威胁的举动,让一直跟在傅瑶身边的丫鬟嬷嬷不满了。
不满便不满吧,反正她现在是“徐励”,她没必要替徐励解释什么,她又不需要身边的人对徐励抱有任何的好感觉得她跟徐励有什么可能――她可不希望上次那种徐励有什么好消息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恭喜她的情况再发生了。
她巴不得身边的人都跟她一般觉得她跟徐励不适合、巴不得所有人都不看好徐励呢。
徐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魏嬷嬷已经告退了,亭子内便只剩下了傅瑶跟徐励。
傅瑶在徐家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气冲冲的,因为气上头了所以到左家找徐励兴师问罪,到了左家,接二连三被打断,如今终于见到徐励,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她如今的怒火确实是有些后劲不足。
再说了,稍稍冷静一些后,傅瑶也有些迟疑――这种事,叫她怎么问得出口!
想了想只能先问别的事,傅瑶皱眉看了看眼神始终避着自己的徐励:“怎么这么慢?”害她等了这许久。
徐励没有看她,轻声道:“身子不太舒服。”
傅瑶无言,她当然知道自己身体不太舒服,但她也知道这不是徐励磨磨蹭蹭半晌才过来的原因:“你是故意的。”
徐励摇头,并不承认,偷偷瞥了傅瑶一眼:“何况你昨日才说……不必见了的。”
傅瑶哑然――她昨日的确是说了这样的话,怎么,徐励还学会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口,他这是在讽刺他出尔反尔是吧?
“你少拿我的话当借口,”傅瑶轻哼,“我看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徐励默然,偷偷瞥了她一眼,又连忙移开,傅瑶亲眼见到自己的脸蓦地变红,对于这种情形更是感觉怪异,皱了皱眉头,气不打一处来:“你下流――”
“昨日你做了什么龌龊之事!”傅瑶是真的生气,他们互换了这么些年,她从未想过回遇到这么尴尬的情形、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尴尬的情形,更是第一次意识到徐励是个男子、成年的男子――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所谓的“男女有别”,她根本就没准备好:“你做了便做了!偏偏――”偏偏让她遇上了连累她替她收拾这烂摊子。
“那只是个意外,”徐励试图安抚她,不自在地解释着:“昨夜……我没做什么。”
傅瑶才不信。
徐励顿了顿,别开脸:“只是做了个梦。”
傅瑶冷笑:“什么肮脏下流的梦!”她还一直以为他无欲无求呢,原来私底下也不过如此!
“不是什么肮脏下流的梦,”徐励摇头,似乎是不赞同她的论断,“我昨夜……梦见的是你。”
傅瑶噎住,这种话叫她怎么接,再追究下去便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傅瑶恼极:“你卑鄙!”
“我始终认定你我终究是会成亲的,夫妻敦伦是为常理,”徐励终于敢看向傅瑶,“没有什么羞耻和下流的。”
“强词夺理!那人家还说男女授受不亲呢!”傅瑶气极,“再说了,你我可还没成亲!”
顿了顿,傅瑶又加了一句:“以后也不会成亲!”
徐励皱了皱眉头,长叹一声:“阿瑶,我不知道你为何对于你我成亲之事如此抵触,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最后成亲的不是你我,会不会遇到比这更尴尬的情形?”
傅瑶手心攥紧,她先前的确是没有考虑过,如果徐励跟别人成亲,她跟徐励互换时,可能会遇到什么情形,万一真遇到什么亲密之事……傅瑶连忙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那我不管!你扯那么远作甚!我只管眼前的事!”
她心中发恼:“你以后不许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也不许梦到我!更不许……再发生这种事!”
“阿瑶,你这是强人所难,”徐励摇头,轻轻叹气:“人的梦境哪里是能随意控制的。”若是可以,那便不叫梦了。
他沉默了一瞬:“再说了,昨夜之事……说到底,还是因你而起的。”
“关我什么事!”傅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厚着脸皮说这种事便罢了,如今还学会了推卸责任是吧?